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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译林-2006年第5期-第23部分

小说: 译林-2006年第5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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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易丝在厨房里忙碌。 
  “孩子们?你们吃了吗?” 
  路易丝有一门本事,能在事情开始时就看清一切。 
  格蕾丝和托马斯都饿了。这是年轻人的好胃口。路易丝觉得有趣,她补充道: 
  “我为你们准备了一点小东西。坐下。你们也该饿了。” 
  他们互相看看。两个女人很想大笑。三个人中,自然还是托马斯更局促些。他还没有表现出幸福的习惯。路易丝又说: 
  “看,三点了!时间过得真快。我永远也没法儿为今晚做好准备了。” 
  “我们会帮您的。”格蕾丝脱口而出。 
  “哦!不用。我习惯了。何况你们……” 
  她本来想说“你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格蕾丝是这么猜想的。托马斯也是,他突然意识到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坐在大桌的两端,路易丝在桌上摆了两套餐具。房间里温暖舒适。在过道里格蕾丝就感到屋里暖意浓浓,不像整个冬天都关着门的屋子那么潮湿。炽热的火炭让饭厅的温度一点一点升高,好像也别有原因。 
  午饭后,他们听从路易丝的调遣。托马斯负责劈柴、担水、照看马。格蕾丝扮演学徒的角色,她这个徒弟动作笨拙,让路易丝发笑,有时还小小地反抗一下。路易丝观察着她。在日暮的光线中,格蕾丝展现出从未有过的美丽。 
  尤安诺一家应该在九点左右到。格蕾丝把一盏点燃的汽油灯挂在屋外好给他们指路。她要把这个不现实的夜晚当成狂欢的节日。今晚,面对这从星期一开始就把他们折腾得筋疲力尽的飓风,他们将组成联合阵线;今晚,他们将重拾尊严,因为他们要在灾难的中心尽情地欢乐。这片乡村是实实在在的!格蕾丝是这么看待这个晚会的。甚至连托马斯也是。他像个溺水的人似的,慢慢地复活了。 
  房间变得更加昏暗,他们的手在黑夜的掩护下不时交错地握在一起。他们不愿把路易丝一个人抛下准备晚餐,但他们更不愿意离开对方。他们在方塔的房间里蜷了一刻。再下来的时候,格蕾丝从他身边离开,走进饭厅,负责把刀叉摆放好,而托马斯则走进夜色,打了最后两桶水。 
  九点。门外的石板上响起脚步声。孩子们吵闹着,父母最后一遍叹着气叮嘱乖一点,什么都别碰!虽然大家都知道说了也是白说。格蕾丝打开门。寒夜里,爱娃出现在门口,爱米丽和米歇尔站在她身前。罗伯特待在后面。他们也变了样子。因为知道气温不会超过十度,他们穿得并不比平时少,但都很干净。罗伯特还刮了胡子。格蕾丝走向两个孩子,伸手摸了摸他们带着软帽的脑袋,然后拥抱了爱娃。 
  “快进来!还是家里暖和些。” 
  家。她的家。不,方塔农舍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她的家。然而今晚,是她在托马斯身边接待客人。罗伯特最后在门槛上蹭了蹭脚,他有些局促。但即使是他,也一眼就看出名堂了。何况,就算他没有猜到内中玄机,格蕾丝搂住他肩膀、亲吻他两颊的做法也会让他这么想的。这给罗伯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比他还高,只有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美国女人亲吻了他,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一样。他有点脸红。昏暗中,没人看见。 
  “去饭厅吧。托马斯把火生得很旺,”格蕾丝急着驱散这片刻的迟疑。 
  托马斯已经把门打开了,大家拥了进去。 
  “真是太意外了!”罗伯特压低了嗓音说,“一顿真正的年夜饭。” 
  格蕾丝胜利了。路易丝也是。 
  “是路易丝做的。”格蕾丝说。 
  “我也是听令行事。”路易丝明确道,担心她还要把事情再说一遍。 
  托马斯站在一边的壁炉旁。他不太敢和朋友们说话,害怕今晚他们在他脸上发现幸福的表情。连续三年,他们几乎每天早晨都会自问是否发现他已经在谷仓的梁上自缢了。然而幸福,是无法隐藏的。 
  孩子们的眼里闪过惊喜。漂亮的桌子,铺着洁白的桌布,闪闪发亮。桌上摆放的玻璃杯反射出烛台、蜡烛、路易丝做的那些幸运烛以及壁炉里熊熊火焰的光芒。杯子前面放着大大的青花瓷盘。每位宾客都有三只杯子,甚至连孩子也有。银制的餐刀托、格蕾丝叠得很精巧的餐巾。写有每位客人名字的小标签放在最大杯子的脚边。格蕾丝和托马斯的在长桌的两头。 
  “这真是疯狂,”爱娃说,“你们怎么会有这工夫的呢?” 
  她说的是工夫,但想到的是力气。做这么多事情是需要很大力气的。她,一小时前,刚刚完成了挤奶的活。 
  “别呆着呀,”格蕾丝说,“大家坐。” 
  她笑了。她的笑容让其他人放松下来。 
  “罗伯特,过来坐。”托马斯说。 
  托马斯从阴影中走出来,指着靠壁炉的一把椅子。罗伯特笨拙地绕过家什坐了下来,他不想把经过的地方弄乱。这里的欢乐气氛让他感到局促。在他的脑海深处,依旧是倒掉的围栅、等着埋葬的奶牛尸体和被摧毁的森林。但今晚,不管怎么样他都愿意试试,参与到节日的气氛中去,让一切顺其自然。更何况他用眼角注意到,爱娃非常的快乐。这对他并无损失。 
  “香槟?”托马斯问。 
  “那是自然,”格蕾丝拉着爱娃的胳膊,把她领向炉膛前的另一张椅子。 
  路易丝回到厨房,说把她的杯子放到一边去。 
  “您会回来和我们一起喝吗,路易丝?”格蕾丝有点担心,她用一种只有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后才会有的熟稔口气询问着。 
  他们听见路易丝晃着炉灶的炉灰箱咒骂。大家都笑了。因为这一刻大家好像都自发地、迅速地找到了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甚至连局促的孩子也没有打破这温馨的气氛。他们在独脚小圆桌上发现了一本图画书,正在翻看。比较难的童话章节,爱米丽看不懂,米歇尔就解释给她听。 
  “敬你们大家,”格蕾丝举起杯子,“为我们今晚的相聚。希望所有的创伤终有一天会痊愈。” 
  有一刻,他们都把杯子举在空中,模仿着格蕾丝有点过于华丽的动作。痊愈的创伤,他们想到了,但没有细琢磨。罗伯特知道需要很多年,这片森林才能重新变回他熟悉和深爱的样子。况且,他还并不肯定能看到它恢复。他的孩子们……那么多年后,他的孩子又在什么地方呢?还在这片土地上吗?罗伯特对此深表怀疑。这里是那么艰苦。爱娃,她想到的是内心的伤痕,那些在悲剧发生后,她亲眼看见的长在托马斯心里的伤痕。如果她没有和罗伯特生活在一起,如果事情不是那么复杂,也许她是能够治好它们的。爱娃的心胸足够宽广,可以抚慰所有她爱的人。 
  格蕾丝把杯子举到唇边。他们看着她。她光彩照人,对自己充满信心。身后痛苦的过往已经被抹去。大家以为可能她从此以后就入主方塔农舍了。于是他们喝下第一口酒,垂下眼睛,不去看格蕾丝和托马斯越过他们的头顶交换的眼神。 
   
  尾声 
   
  困倦和爱情让格蕾丝生出了黑眼圈。八点。天快亮了。床边的汽油灯已经熄灭了很久,他们不得不摸索着寻找对方。托马斯刚刚睡着,一只修长的手臂停留在格蕾丝赤裸的胸前。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屋里的寒冷让家具表面摸上去冰冷、黏湿。今夜,格蕾丝不愿睡去。睡眠会让她远离托马斯,而她一分钟也不愿妥协。她是个守在平静下来的男人身边的女人。她不再受良知的束缚,连可怕的现实也不再令她恐惧了。可以肯定的是,明天早晨,她生活中的两面将发生决裂。 
  脑海里又浮现出年夜饭的场景,记忆里的画面好像魑魅魍魉的演出。她和托马斯分坐桌子两端,在熊熊的炉火前接待老友。那些不着边际的谈话、熄灭的蜡烛、脏污桌布上的杯盘狼籍。孩子们在子夜到来之前就睡着了,不得不把沙发推近火炉,让他们躺在上面。 
  现实世界是从罗伯特那儿打开豁口的。他是所有人中最不适宜尽情狂欢,最不擅长幻想,最不爱玩,也是最悲剧性的一个。尽管格蕾丝很会排遣烦恼,但罗伯特还是不断地提起那十几个土耳其伐木工人,说他们正在锯开堵住通向他们家的公路上最后的那些树干。带着腼腆和寡言少语的人特有的固执,他没完没了地说起他肯定从早上开始,就看见法国电力、土木工程师以及军队的救援先锋来到了他家的院子里。他一再提及这些陌生人的牺牲和团结精神,就好像他以前私下里对此表示过怀疑似的。罗伯特自认为说的是充满希望的话,却只增添了在座宾客的哀伤。 
  十二点敲钟的时候,他们互相拥抱庆贺新千年的到来。现在,格蕾丝和托马斯已等不及地想让他们离开了。每吃一口,每喝一口,每一句话都是在拖延两位爱人的重聚的时间,挥霍他们惟一的财富。将近一点的时候,尤安诺一家起身告辞了。大家再次拥抱,说着这次新年聚会很棒,如果身体健康,来年就一定会比今年更好之类的话。出于谨慎,也是为了向命运祈求,人们在哪里都加上“如果”。除了格蕾丝。 
  罗伯特手中抱着裹在大衣里熟睡的爱米丽。米歇尔拿着手电走在前面,像一个履行个人职责的小男人。黑夜里,灯笼的火光在爱娃手的高度摇曳着,直到小桥,然后融进虚无之中。 
  托马斯的手臂压着格蕾丝赤裸的胸膛。她在等待,她在窥伺。人们将来寻找她,把她带走,带到离方塔很远的地方。灰色的乳液般的光芒渗过拉紧的窗帘。格蕾丝多么希望光明不要重回大地,希望就这么紧贴着这个男人直到生命尽头。昨夜,她情愿为爱人牺牲整个世界。她只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 
  外面传来马达的声响。格蕾丝闭上眼睛,内心翻腾不已。托马斯醒了。她在他的手臂里蜷成一团。 
  “我去看看。”他说。 
  “别去!” 
  格蕾丝棕色的头发倾泻在托马斯的胸膛上,他不说话了。她知道他总是近乎绝决地沉默,这会使事情更加简单。他没有看见马达,但他的眼睛依然闪闪发亮。 
  她留意着他的呼吸,想到自己可能让他产生留住她的欲望,她有些担心。像猎人对待一个筋疲力尽的猎物一样,她会让这个可怜人胡言乱语,让他自欺欺人,用急切的言语将希望全部说出来。当他生出疑惑的时候,她会给他一个清晰的答案。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好像跌进井口一样,他又重新跌回了缄默深处。一开始他就明白,格蕾丝决不会让他有那样的想法的——哪怕是模糊的想法也不行——预感到她可能放弃原来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她回纽约,这是理所当然的。救援队的到来,就是他们故事的结束。 
  她转向窗户,脸色惨白。外面,马达的发动声撕破了宁静,那是4×4或是卡车才会拥有的大汽缸。开关车门的声音、大叫声不断传进来。路易丝用歌唱般的声音回应,为新鲜面包、新电池和蜡烛的到来而道谢。过道传来了脚步声。 
  在这样的废墟上,人们什么也无法建立。格蕾丝似乎被说服了,托马斯也是。格蕾丝想说的是,只有他们的故事是牢靠的。她相信,即使不被拆散,他们也不会重新来过了。只能是继续原来的生活。她温柔地摩挲着他。他们的皮肤出奇地相配。他们的喉咙都哽住了。他们想着所有还没来得及献出的东西。楼下传来阵阵笑声。路易丝在为救援人员庆功。她为他们提供了快餐。她知道这种欢乐对托马斯和格蕾丝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她别无选择。路易丝,她是站在现实这一边的。她得顺应现实。她对这些人为来这里救格蕾丝而付出的努力而深感敬佩。有人见过被囚禁的人拒绝他的救命恩人的吗? 
  灰色的天空给帷幔纫上了边儿。两个爱人在屋里,被包围在方塔冰冷的昏暗中,沉默着。他们都不想在这最后的亲密时刻产生任何摩擦。他们变得谨慎。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回忆里出现裂痕。 
  “必须起床了。”她说。 
  他看着她裸着身子走向窗户。腰上的寒冷让她颤抖着弯下身。远离了他,她冷。她猛地把窗帘拉开,双腿微分,脚尖踮起。几辆越野车停在山坡上,那山坡通向断裂的椴树。其中有两辆是属于军队的,其余的属于法国电力公司。远处,一队伐木工人扛着电锯成方队走出橡树大道。这是入侵。格蕾丝将被迫迁出她的无人岛。 
  “必须通知当局阿尔贝的事。”她机械地说。 
  “如果你就这么走了,那我对你来说又算什么呢?”托马斯突然问道。 
  格蕾丝凝视着他。她早就知道这一刻会到来,他们都会被反抗的欲望擦伤。 
  “一段短暂的艳史,一个当地土著对一个遇到麻烦、不知所措的游客奉献的一丁点异国情调。”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靠近床,紧紧地搂住托马斯。那队人马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在彻底被拆散之前,他们只剩下几分钟了。她希望他们俩能沉默到底,希望他们努力地把几亿个回忆装进记忆里。希望他们说着无关痛痒的话分手。他应该已经明白了,因为他不再开口。昨天,在吃年夜饭的时候,他只喝了两杯酒,然而他的神情像喝了很多酒似的。因为在他们面前展开的,是一个没有黎明的黑夜。 
  一刻钟后,托马斯下了楼。他们就在那儿,厨房里十几个人在取暖,有军人、法国人,但也有说着路易丝能听懂的皮埃蒙特语的意大利电工。所有人都围坐在桌边。当他们看见房子的主人进来的时候,都站了起来。托马斯和他们打着招呼,为他们脸上深深的疲惫而震动。他仍然很阴沉。见他没有快乐地投入交谈,其他人都很吃惊。与世隔绝了很久的遇难人员总是乐于与救援者交谈的。 
  “我为你准备点咖啡?”路易丝问托马斯。 
  他点点头。路易丝关上了饭厅的门。托马斯不会希望这群陌生人看到年夜饭的桌子。 
  法国电力公司的人通知说这个农庄处在线路的末端,几天内无法恢复供电。他们害怕因此遭到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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