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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2003年第08期-第8部分

小说: 2003年第08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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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子说了,先交钱,后放人!”
  “不!先放人,后交钱!”夏斗金拄着文明棍,站在船头,语气坚决,毫不含糊。“我必须先见到小姐!”
  “倘若你是‘踩空水’的呢?”
  “任凭大爷当场处置!”
  “好,一言为定!我量你也跑不出??汊湖去!”赵大麻子一挥手,“‘出票’!”
  一个喽罗打了一声呼哨,从远处的芦苇中荡出来一只小船,船头确乎站着的是乔小姐。但她手舞足蹈,看上去似乎有些异样。
  “小姐,‘花哥哥’来了!‘花哥哥’救你来了!”夏斗金激动地喊着。
  船上的女子却并不答应。
  小船渐渐地近了,果然就是乔小姐。她披头散发,形容污秽,一个人舞着蹈着,在狭窄的船头上走着台步,口里还哼着戏词和一阵阵的锣鼓点子。
  夏斗金愕然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把小姐怎样了?”他举起手中的文明棍,指着赵大麻子厉声喝问。
  “谁也没把她怎样。”赵大麻子冷冷地说,“这小妞的胆子也太小了,只不过当着她的面杀了一个人,她就吓成了这样。”
  “你们!强盗!”夏斗金怒不可遏。
  话音落地,一阵密集的枪声骤然响起来。远远望去,有十几条船Y
  正成扇形包围了过来。船上的人影影绰绰的清一色的官军服装,趴在船舷边射击着。枪声来得太突然,土匪们都愣着。第一排枪响过后,就有几个土匪被撂倒。土匪们醒过神来,慌作一团,手忙脚乱地还击。赵大麻子挺立船头,咬牙切齿,凶神恶煞:“你小子走水引线,敢把官军往这儿领?”他一扬手,枪响了,夏斗金还没有来得及辩解,就已经仰面朝天倒在船舱里。
  双方对峙着,互射着,枪声如爆豆一般地响着。
  夏斗金又醒了过来,睁开眼朦朦胧胧的。他看见乔小姐还站在那条小船上,看着土匪们中弹后各种各样的姿势落下水去,她拍掌大笑,手舞足蹈,十分开心。后来,她就模仿着那些姿势也投进了水中。夏斗金看得真真切切,他急了,想让船夫把船划过去救人,可船夫早就泅水逃生了。夏斗金想站起来,两条腿却不听使唤,他就伸出手来,伸到船舷外边,似乎够着想去拉水中的乔小姐。他喊了一声“小姐”,然后就什么都不晓得了。……
  再后来的事情,便是赵大麻子把自己的人都撤进了芦苇荡中。土匪们都是使用的火枪土铳,而官军却人手一杆汉阳造,对面干太吃亏了。进了芦苇荡,就该是土匪们的天下了。他们地形熟悉,声东击西,神出鬼没;??汊湖打野鸭的排铳威力巨大,打出去就是半亩大的水面。总之官军是先胜后败。溃逃中的官军无意中又发现了夏斗金的藏银之地,他们欣喜若狂,误以为找到了土匪的银库,不由分说地把那两个伙计当土匪杀了,然后把洋钱抢劫一空。若干年后,当地人偶尔还能在小沙洲上拾到一枚锈蚀斑斑的光绪龙洋,那上面“湖北官钱局铸”的字样还依稀可辨。
  谁也没有料到沔阳县官军会在那天剿匪。这纯属偶然?
  
  ■龙尾大歙砚
  
  年关逼近,丁芷兰已经是沉疴难起了。
  南北银楼现在已关门倒闭,伙计们也都被辞退、遣散,门前再也没有了往日汹涌挤兑的人潮,乔守义反倒是觉得这大宅院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了。现在他几乎每天都要过来陪亲家翁坐坐,说说话。
  有一天,南北银楼的门前忽然来了两位制台衙门的公差,捧着一个绸缎包裹,亲手交到乔守义的手里,乔守义打开一看,里面包着的正是那个盛着龙尾大歙砚的紫檀雕花木盒。
  “制台大人说了,原物璧还,多谢美意。”公差说。
  这是什么意思?乔守义愣着。“二位差哥请等等。敝人不明白,此物早已送给制台大人了,怎么今天忽然又退了回来?”
  两位公差也说不出所以然,告辞而去。
  乔守义捧着包裹进了丁芷兰的卧室。“制台大人把龙尾歙砚退回来了。”
  丁芷兰愕然地呆着。
  乔守义说:“南北银楼倒了,连制台大人也这么势利眼么?”
  “不会吧?不会吧?”丁芷兰连连摇头。他最近这几天突然口齿伶俐,说话清楚,精神也好,乔守义便晓得他可能是“回光返照”,时日不多了。丁少爷正在张罗车马、预订船票,准备把病重的父亲年前送回徽州老家。“堂堂的两湖之尊,他用不着对你我这样。”
  “小姐……还没有消息吗?”过了一会,丁芷兰又问。
  乔守义摇摇头,“赎金送去十天了,去的人一个没回,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乔翁,是我害了你。”丁芷兰叹息一声。
  “这是什么话?”乔守义说,他误会了丁芷兰的意思,以为他说的还是朱若年卷走赎金的事。“生死有命。小姐命该有此劫难啊!”
  “你说的是南北银楼。好多失误都因我,羊楼洞的茶厂,布纱丝麻四局的参股,把你我的身家性命一回押上去了。……”
  “此话不对,不对。”乔守义表示不能苟同,“武汉三镇倒闭的几十家钱庄、票号,未必都是因为失误?‘三怡’和‘两源’并无大的失误,实力也超过我们,不是也照样倒闭在先吗?可见无论从前的‘晋大恒’也好,‘鑫源号’也好,还是现在的南北银楼也好,都注定在劫难逃。我想通了,时势如此。”
  “这么说,你不后悔合股了?”丁芷兰问。
  “我什么时候说过后悔了?”乔守义反问。
  丁芷兰便笑了笑。前面的街市很安静,再也没有了往年年关的喧嚣。
  丁芷兰的眼睛忽然睁大了,声音也打着颤:“快!乔翁,你快扶我起来。”
  “你怎么哪?”乔守义去扶他,问。
  “你看,你看,”丁芷兰手指着桌上,“开眼了!开眼了!”
  龙尾大歙砚果然“开眼”了。丁芷兰颤颤地走到桌边,拿起一杯茶水小心翼翼地从“水帘洞”里灌进去。须臾,“福山寿海”中蒸腾起一股轻云淡雾,氤氤氲氲,如丝如缕,那只“猫眼”也朦朦胧胧,房间里顿时弥漫起一股淡淡的香味,似幽兰,又如馨墨。
  “哈哈!开眼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南北银楼倒闭了,它却开眼了!”丁芷兰突然爆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我明白了,明白了。”他连声地说。
  “源翁,你明白什么了?”
  “制台大人为什么要把它退回来了。”
  “为什么?”
  “他的孙子惨死于非命,他把晦气都怪罪到龙尾歙砚上了。”
  “这话怎么讲?”
  “龙尾歙砚上有‘水帘洞’呀!——制台大人避名讳!”
  乔守义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
  前面街市上骤然传来一阵喧天的鞭炮声,洋鼓洋号震耳欲聋的吹打声。两个人相视了一眼。不用去前面看,他们似乎已经都猜到了。
  “星辰路今天正式命名立牌了。”乔守义说。
  “宋星辰如愿以偿了。”丁芷兰说。
  “汇丰大楼今天封顶了。”乔守义又说。
  “汇丰大楼封顶了。”丁芷兰也说。
  这时候丁芷兰的眼前便有了幻觉:那耸入云天的摩天大楼,密密麻麻的脚手架,斑斑驳驳的墙面和无数黑洞洞的窗口,就仿佛是一头面目狰狞的庞然怪物,正张着血盆大口向他迎面扑来……
  他就在那一刻倒在了地上,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我的祖父和曾祖父
  
  现在该回到本文前面提到的那个不解之谜上来了。
  我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错误,忽视了一个最不该忽视的细节。我的曾祖父在倾家荡产、一无所有之后迁出了英租界,不久就在汉口长堤街上另起炉灶,重新挂出“晋大恒”的招牌。这个神话一样的谜让我冥思苦想,久久困惑不解。正是那个贯穿“晋大恒”历史的重要细节,才让我的眼前豁然开朗,恍然大悟!……
  
  
  春天到了,汉口后湖堤上草绿花红,柳絮飘飘。
  长堤街一带是汉口的平民区,这里房屋低矮街道狭窄,人口稠密店铺鳞栉,不远的汉江码头上客来客往,商旅繁盛。乔守义从英租界迁出后跑了汉口的很多地方,最终还是选中了这里。这里,已经远离了租界区。
  长堤街的住家店户们目睹了乔家的迁入。并没有什么太值钱的家什,倒是那些粗笨的石桌、石凳引起了大家的好奇。乔守义雇了一架骡马大车,请了好几个苦力脚夫,整整忙活了一天,跑了好多趟,才把这些石头从英租界搬运了过来。宋星辰取笑说,真是山西老财,破产了连几块石头也当宝贝?准确地说乔家后花园里的这些石桌、石凳比石坯料强不了多少,长堤街人便猜测,这乔家莫非原来是开石匠铺的?
  乔家迁入半个月了,一直关门闭户,没有任何动静。
  有一天,一个衣衫褴褛、瘸着腿的年轻人推开乔家的门,走了进去。他一直走到后宅,站在乔守义的床前。
  “是你?”乔守义恍若见鬼,惊悚万分。
  “东家!”夏斗金跪了下去,“我没有能够把小姐救出来。”
  “这是天命呀!”乔守义说,默然许久。“怎么,你的腿……?”
  “让土匪一枪打断的。”夏斗金说,“我从??汊湖死里逃生后,养伤又养了好长时间。一路辗转回到汉口,我就四处打听、寻找您。”
  “还来寻找什么呢?”乔守义说,“你已经尽心尽力,为这吃尽了苦头。你不欠我的,你我两清了,你走吧。”
  “不,我不会再离开您的。”
  “你跟着我还有什么想头呢?我一个孤老头子,穷困潦倒,家破产了,小姐也没有了,一无所有了……”
  “就因为您一个孤老头子,穷困潦倒,我才一定要找到您!”夏斗金哽咽着说,“你知道吗?当我在??汊湖上醒过来后,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为了您,我一定要活着回到汉口。”
  “为啥?”
  “我要给您养老送终!”
  乔守义沉默着。他突然冷笑起来:“你再用不着说这些了,你走吧。”“东家,您还不能原谅我吗?”夏斗金说,眼泪流了下来。“不错,我是曾经怨恨过您,恨您与丁家联姻合股,恨您言而无信,恨南北银楼!我投靠宋星辰,我发誓一定要搞垮银楼,拆散你们两家的联姻合股!可是,我决没有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啊!……我,一个沿街乞讨的流浪儿,从小没爹没娘,没人疼,遭人嫌,是您救了我,收下了我,养大了我。没有您,就没有我这个人,没有我的今天,我的一切都是您的,就连我夏斗金的姓名也是您给的!我夏斗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不是!我这辈子活在世上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夏斗金已经泪流满面。
  乔守义的眼圈红了。许久,他问:“小子,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天地日月可鉴!没有此心,我就不会找来了。”
  “好小子,我认了!”乔守义突然大喝一声,来了精神。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下了地:“小子,你跟我来!”
  夏斗金一脸惶惑,跟着乔守义来到后院,站在那堆石头面前。
  乔守义指着旁边的一把大锤,说:“砸!”
  夏斗金望望石桌、石凳,又望望乔守义,愣着。
  “砸呀!让你砸你就砸,使劲地砸!”
  夏斗金抄起大锤,抡圆膀子用劲砸下去。一锤,两锤,……石头破裂了,石模脱落了,硕大的银光灿灿的金属球露了出来。……那是将银子熔化以后再整体浇铸到石模里面而形成的。
  夏斗金目瞪口呆。
  乔守义得意地笑着。“小子,咱老乔家的先人聪明吧?告诉你吧,当年长毛子占领武昌,把‘晋大恒’抢光了,惟独就是放过了这些石桌、石凳!……你小子砸呀!把其余的统统都砸开!”乔守义快乐地喊着。
  ……
  长堤街上不久就开张了一家山西票号“晋大恒”。那号匾是老字号,黑漆金字,斑斑驳驳的颇有些年头了。
  “晋大恒”的少东家姓乔名斗金。他私下里问老东家:“你不是在后花园里把它烧了的吗?”
  “傻小子,你以为我真的会烧掉它?”乔守义冷笑着,说。
  责任编辑胡翔
  


天下灵堂(二题)
■  何存中
  家 祭
  
  罗承有惊醒了,翻身坐起来。
  防震棚子很窄,放两乘竹床儿,三个光屁股儿睡一乘,罗承有和他的苕婆娘睡一乘。罗承有掀开被单坐起来,就露出了他苕老婆的白肚皮,夜里他苕老婆扯着他的手要,这苕婆娘不管天下大事,活着只晓得两件事,白天做了吃,夜了吃了要。苕老婆不懂事,罗承有不能不懂事,罗承有将苕婆的手挡过去,说,睡你的。苕婆娘就像狗一样的怨几声,裤子都不扎的睡。罗承有扯过破被单将苕婆娘的白肚皮盖住了。本来要摸一把,但摸不得。
  罗承有的三个光屁股儿,两只手放在肚皮上,仰天躺着,睡得脸红齿白。他的三个儿从小吃乌龟甲鱼长大的,混身横肉巴子,莫说秋天,就是三九天露胯丁当,浑身还冒热气儿。巴水河那时候乌龟甲鱼贱,罗承有驮搭鱼网儿出去,搭不着鱼,乌龟甲鱼总空不了篓儿,有他们吃的。家里穷,只有一床破被单,有他和婆娘盖的,就没有他三个儿盖的。他的三个儿不屑用被单盖得,两只手放在肚皮上,保证凉不了。大队书记的儿凉不得热不得,三天两头跑大队卫生室,将赤脚医生忙得团团转,他的儿吃得进去屙得出来,一年四季什么病都没有,好养得很。
  罗承有赤着上身,双手提着卷腰裤衩,红着头皮,从他家防震棚子里钻出来,天刚刚麻麻亮。
  罗承有钻出来是为了撒尿,下身涨成了一根子,挺得他难受。隔夜喝的是稀粥,是彼时的饱,一会儿就涨到了下身。这是尿涨,从小时候,他就领教过,那劲儿叫人既兴奋又难受。河滩上全是防震棚子,一个棚子一家,值钱的东西全搬到棚子里来了。防震棚子是树搭的,草把子扎的。勤快人家搭的高,懒人家搭的矮,参差在晨光里。人们都睡着了,河滩上没人。罗承有就尿,尿了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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