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1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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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郭君田婴是齐威王的族弟,与原来的上将军田忌是堂兄弟。齐威王对王族子弟很少大用,深恐他们拥有大片封地属民,如果再拥有国府大权,很可能尾大不掉。田忌已经是上将军了,自然不能再用他的堂弟做文职大臣。当初使用乐师出身且与王族不和的驺忌做丞相,实际上也是牵制王族在国府的势力。待田忌孙膑出走,齐威王顿时感到国府萧瑟,少了左膀右臂。可处置田忌的决策是自己作出的,又不好公然迁怒于驺忌,一肚子火气便憋了下来。自从张仪给他透彻地剖析了齐国的困境,齐威王才感到了真正的急迫。如果再不物色大才,齐国只怕就要无疾而终了。着急是着急,齐威王毕竟久经沧海,还要做得不着痕迹,不能引起朝局动荡。田婴虽是贤明豁达,却从来没有担当过大任,也没有建立过大功勋,全靠王族爵位继承制做了靖郭君。用他的好处在于,此人既不构成威胁,朝臣又提不出异议,即使田忌能够归来,拿掉他也很容易。于是,齐威王公开下书,授田婴上卿之职,主司“齐魏相王”大事。
三天之后,驺忌呈上了《辞官书》,请求归老林泉以养沉疴。
齐威王立即下书嘉勉,对驺忌的功勋与辛劳表彰一番,末了“特赐三百金,准封成侯,回归封地,颐养天年,以慰朝野感念之心”。随后立即册封田婴为齐国丞相,赴徐州筹划齐魏会盟。
田婴与魏国新丞相惠施紧张忙碌了两个多月,秋天到来的时候,齐威王与魏惠王在徐州的泗水东岸举行了“相王”大典。徐州本是大禹治水后划分的古九州之一,《书&;#8226;禹贡》记载:“海(黄海)、岱(泰山)及淮(水),唯徐州。”古徐州的广大地面除了魏、齐、楚三大国各有领土外,还有宋国、薛国、滕国、邹国、鲁国几个夹缝中的老诸侯国。以当时的势力范围,除了不太安分的宋国,这几个老小诸侯都是齐国的后院。齐魏会盟的地点,就在这几个老诸侯的边缘。这是齐威王选定的地点。他想借此震慑这几个小国,从而安定后院,使齐国能够全力在中原伸展。魏惠王这时已经威风尽失,雄心大减,对齐威王的会盟主张直有受宠若惊之感,生怕呼应不周,如何顾得提出异议?所以,一切都听从了齐国的安排。
会盟大典上,齐威王与魏惠王各自祭祀了天地,然后郑重宣告了承认对方为王国的文告;又由两国丞相田婴、惠施分别宣告了“修好同盟,永息刀兵”的盟书。
参加大典的五个老小诸侯诚惶诚恐,为两大国王很是卖力地颂扬了一番。
大典之后,消息立即传开,遂引发出了乱纷纷的称王、相王大风潮。
蓄之既久,其发必速。“相王”,实在是当世乱象憋出来的一股山洪。
春秋时期,国君的爵号尚能比较严格地代表诸侯国等级,除了楚国擅自称王,中原大诸侯依然还是公、侯两大名号。进入战国,陵谷交替,称王便成为实力的象征。中原战国中,魏国最先称王,齐国再称王,天下便有了魏齐楚三个王国。
但是,毕竟这几个王国都是自己加给自己的冠冕,其他国家并不正式承认。在正式的使节晋见与会盟场合中,他国使者或国君完全可以不以王礼行事。也就是说,你的大国地位并没有获得他国正式的认可。齐魏相王所以引起天下骚动,就在于这次相王打破了“天下一王”、“唯天子称王”的传统典制,公然承认在“本王”之外,还可以有王号。实际上,这是承认了天下可以多王分治。流传数千年的“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一王大一统典制,一时被踩在了脚下。
骚动之下,立即引出了第二件大事——三小国称王,战国格局大乱。
徐州相王不到半年,立即一个大爆冷门——宋国称王!惊得天下战国一齐咋舌。
说起来,宋国也是一个老诸侯。还在殷商末期,商王纣便封了庶兄微子启为宋国,自此有了“宋”这个国号。殷商灭亡后,周公又平定了殷商旧贵族叛乱,接着分封了一批诸侯国,其中便保留并重封了这个宋国。宋国重封的特别,在于它变成了殷商王族之后的一个特殊封国,又用了微子启的旧国号。当时,宋国的封地在靠近殷商故都朝歌朝(zhāo)歌,殷商后期都城,在今河南淇县。的东南地带,都城建在老宋国的废墟上,名叫商丘商丘,在今河南商丘市南。。由于殷商王族后裔的特殊地位,宋国一直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臣服于天子,不敢越雷池半步。春秋大乱,宋国才慢慢张扬起来。
到宋襄公时期,宋国发展到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千乘之国”,与郑国并称天下两小霸。中原霸主齐桓公死后,宋襄公雄心大发,与楚国争霸。可几次都被楚国打败,自己还当了一回楚国俘虏。但霸业之心始终不泯,又联合卫国、许国、滕国兴兵讨伐郑国,要拔了这个眼中钉。楚国发兵救郑,兵至泓水与宋襄公大军相遇。当时楚军正在渡河,宋军大将目夷提出:“半渡而击之,可大败楚军。”
宋襄公一副王者气概,义正词严说:“王者当有仁义道德,岂能乘人之危?”
楚军安全渡过泓水,但尚未列成阵势时,大将目夷又请命出击。
宋襄公又是义正词严:“君子不攻不成阵势之军。”
待楚国大军列成大阵,宋军士兵已被窝得没有了火气。一战下来,宋军大败,宋襄公也重重挨了一箭,第二年伤重死了。从此,这宋国日渐孱弱下去,虽然也时不时出点小彩,可始终只是个三等附庸国。
如今,一个几乎要被天下遗忘的诸侯国,竟然在一夜之间成了王国,岂能不令天下咋舌?谁知更令天下咋舌的还在后头。本来,宋国这时候的国君是司城子罕。此公平庸无能,黧黑干瘦,列国轻蔑地呼其为“剔成肝”。但是,也恰恰因了此公无能,宋国也没有任何作为,不致开罪于强邻大国,剔成肝竟也忽悠悠做了四十一年国君。这剔成肝有个三十多岁的弟弟,名叫偃,以国号为姓,国人呼为宋偃,却是个生猛狂热的武士。宋偃历来不满兄长的孱弱,多次提出“振兴襄公霸业,光复殷商社稷”,却都在剔成肝那里作了泥牛入海。
这年春天,忽然有人来报:东城墙拐角处的雀巢里,生出了一只刚刚孵出来的雏鹰。剔成肝懒得理会。宋偃却精神大振,请来巫师在祖庙祷告后用龟甲占卜,卦象大吉。巫师断卦象说:“雀生苍鹰,反弱为强,乃霸主之兆。”宋偃大喜过望,立即宣告:这是应在自己身上,无能的剔成肝辜负先祖,应当受到惩罚。一班追随的武士也狂热呼应。当晚,宋偃便纠集了几百死士,黎明时分突然冲进宫中。剔成肝年老睡浅,正在枕边逗弄一个刚刚入宫的十六岁少妃,突闻猛烈躁动,公服也没穿,便从榻后的暗道钻出了寝宫,带着几个亲信跑到齐国去了。宋偃也不追赶,天亮立即就任国君。即位第一件事,便是宣布称王(后人称宋康王)。若仅仅是宣布称王,虽则也令人意外,却不足以令人震惊。
列国震惊处在于,宋偃的称王大典变成了向“天地神鬼”的宣战。
本来是祭天的高台,宋偃却派人将一只盛满猪牛羊三牲鲜血的皮囊挂了上去。他挽起硬弓,搭上长箭,口中大骂:“上天瞽聋无察,当射杀!”一箭射去,皮囊迸裂,鲜血喷溅。宋偃大吼:“射天功成!再扑地!”本来是祭地的礼坛,宋偃却挥舞起两丈长鞭捶扑地面,咒骂:“大地淫逸无行,孳生妖孽,该当鞭杀!”
在国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宋偃又操起铁耒,向祭祀谷神、土神的祭坛(社稷)猛铲,高喊:“鬼神为剔成肝张目,给本王毁了!”狂热的追随者们高喊着“万岁宋王”蜂拥上去将宋国社稷拆成了废墟。宋偃踩在天地鬼神的废墟上,向前来瞻仰大典的国人大喊:“本王苍鹰,高飞万里!国人须呼本王为‘万岁’!宋国霸业,天地鬼神不能挡!”
一片连绵不断的“万岁”狂热地持续了三天三夜。
消息传开,列国无不大呼“荒诞绝古,匪夷所思”。时日不长,各国不约而同地将宋偃比做荒诞暴虐的夏桀。后来干脆直呼为“桀宋”。齐威王本想借此发兵,灭了这个狂妄的宋桀,却虑及楚国魏国都一直对这条“小大鱼”有意,担心刚刚与魏国结盟,若因灭宋而与魏国成仇,便是因小失大了,反复权衡,最后也就容忍了这个狺狺猖狂的桀宋。
宋国称王不到三个月,又传出了一个更加令人咋舌的消息——中山国宣布称王!
这次,列国不是震惊,而是啧啧称奇哈哈大笑,天下一片滑稽。
中山国是个奇特的邦国。一则,是白狄插进中原的一根楔子,始终被列国视为戎狄异类。二则,国土只有几百里山地,国人半农半牧,是天下最穷的邦国。三则,两次被消灭,全赖逃回大漠卷土重来而两次复国,虽说顽强,可也算得军制最旧、军力最为孱弱的邦国。四则,以中山狼闻名天下,除了河西的猎户平民,天下人但说“中山狼”,倒有一大半说的是中山国。
一开始立国,中山给自己的规格便是“公国”一等诸侯。当时的魏赵韩尚是“侯国”,只有老诸侯燕国、齐国、秦国是“公国”。中山国非但称公,而且也学习中原谥法谥法,古代开创的死后追认制度,主要适用于国君与权臣,根据死者功业与为政特点确定名号。,将几代国君分别谥为文公、武公、桓公、成公。
此时的国君正当盛年,叫垐。垐亲率游骑五千,侵掠赵国边境,不想竟是大胜,夺了一座城池与上万头牛羊。正在得意处,恰逢宋国称王的消息传来,垐立即召来所有大臣,兴奋地宣布:“自即日起,中山是王国,本公是国王!”大臣们立即赞同呼应,一片万岁颂扬之声。垐也很聪明,立即大肆封赏了一通:丞相、上卿、上大夫、上将军等,竟应有尽有。丞相立即提出:“中山国称王,天下大事,当昭告列国,务使诸侯公认之。”垐觉得大是有理,立即派出三十名快马特使星夜出发,大小国家一律告知,务求天下皆知。
齐威王接见了中山国特使,一看“王书”,一通哈哈大笑:“垐也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中山国特使大为尴尬,竟不知如何应对。
不久,“垐也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这句话传了开来,列国无不大加嘲笑,拍案称奇。只有赵国君臣气得咬牙跺脚,恨不能一口吞了这只中山狼。但后边的燕国却老是与赵国为敌,时不时在背后制造侵扰。赵国要灭中山国,又怕燕国这只“老黄雀”在后,只好强忍作罢。
宋国、中山国称王,各大国倒是没有特别当真。就实力而言,若非大国间矛盾纠葛相互抗衡,谁都可以在三天之内灭了这两个王国。可有一个小战国却沉不住气了,立即跟着宣布称王。
这便是韩国称王。
秦国崛起后,在七大战国中,韩国便成了最小战国。然韩国却素有“劲韩”之名。所以有此名声,一是韩国的宜阳是天下著名的铁山,韩国的铁兵器制造业一直为列国眼热;二是立国初期曾经有一支规模不大的精兵。虽则如此,立国百年来,韩国却一直处于受欺侮状态。秦国、魏国、赵国、齐国、楚国都打败过韩国,夺得过韩国的城池土地。韩昭侯初年,连二流的宋国都敢于攻打韩国,竟还夺取了韩国的黄池城黄池,在今河南省封丘西南。。在整个韩国的前期历史中,韩灭国扩地最少,要不是趁着一场内乱消灭了奄奄一息的郑国,将都城迁到了新郑,韩国可能连跻身七大战国的资格都没有。正是由于这种长期受欺,三十年前韩昭侯与申不害在韩国实行变法、改革军制、建立新军,韩国很是振作了一段,将近二十年没有一个大国敢于侵犯韩国。
这段历史成了韩国永远的骄傲。只可惜好景不长,就在韩昭侯雄心勃勃地准备称王时,魏国大举攻韩,韩昭侯与申不害都在魏国攻韩的大血战中惨死了。韩国新君为了稳定政局,部分地恢复了贵族旧制,新法大大地打了折扣。韩国的骄傲与荣誉流水般消失了,重新走向孱弱,又成了七强末座。
这一番大起大落,使韩国上层倍感羞恼。即位新君韩琏,为君父未能称王耿耿于怀,为自己只能称“侯”大感屈辱,硬生生想了个奇特的点子,命朝臣国人称他为“威侯”——做王不成,也要做个威震天下的侯。整个战国时期,在位自命者大约也就这韩琏一人。及至宋国称王、中山国称王的消息迭次传来,韩琏和大臣们终于忍不住了,朝会上一拍即合,立即宣布称王。
韩国称王,给战国带来了新的骚动。
这次,各国真正地惊讶了,出现了一时沉默。
在此之前,战国七强已经有了三个王国——楚魏齐。齐魏两国的相王同盟,更对其他四强造成了强烈刺激。当此之际,韩国突然宣布称王,可谓在剩下的四强中爆出了一个大冷门。论实力,目下最当称王的是秦国;论资格,最当称王的是燕国;论军力,最当称王的是赵国。可这三强都没有宣布称王,却是最为孱弱的韩国率先称了王。
列国的惊讶沉默被打破了。
魏国迅速提出“五国相王”的动议,又一次掀起了称王相王的巨大波澜。
这是魏国丞相惠施的谋划。惠施是稷下学宫的名家大师,十多年前曾经在魏国做过一段大夫,自感未获重用而离去。三年前经大梁“司土党”与孟子向魏惠王郑重推荐,又做了魏国丞相。论修学,惠施既不是兵家,也不是法家,而是专攻论辩术的“名家”。这名家,以探究万物之间的“名”“实”关系为主旨,本是诸子百家中最远离治国为政的学派。然则天下事多有诡异。这个专究名实、酷好辩论术的惠施,偏偏又是一个酷好参政热衷做官的人物。与他的同门庄周相反,终年奔走列国求仕,其顽强竟与孔孟儒家不相上下。于是惺惺相惜,孟子在自己执政无望的情势下,着力荐举了惠施入魏为相。惠施初当大政,雄心勃勃,一心想做出几件惊人业绩,令天下刮目相看。论才具特长,惠施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