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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部分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1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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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轺车辚辚,站在六尺车盖下的苏秦肃穆庄重,心头反复闪过白绢上的大字“以燕为本,可保无恙”。古老疲弱的燕国啊,谁能想到,你竟然会成为第一个接纳合纵长策改变天下格局的国家!
    十里郊亭,燕文公为苏秦饯行:“苏卿谨记,成与不成,速回蓟城。”
    苏秦慨然举爵:“受燕重托,忠燕之事,苏秦决然不辱使命!”
    绿衣白纱的国后燕姬走到百人骑队面前,亲自从内侍手中抱过酒坛,一碗一碗地斟满了整齐排列在骑士们面前的大碗,然后举起一碗老燕酒道:“燕山壮士们:燕国安危在武安君,武安君安危在你等。身为国后,为了燕国存亡,为了武安君平安,我敬壮士们一爵!”说完一饮而尽,躬身殷殷拜倒。肃然列队的骑士们热血沸腾了,全体刷地跪倒。荆燕拔剑高喝:“歃血——”百名骑士齐刷刷拔剑向掌中一勒,大手一伸,鲜血滴入了每个陶碗。
    荆燕举起血酒,激昂立誓:“义士报国,赴汤蹈刃!不负国后,不负武安君!”
    “义士报国,赴汤蹈刃!不负国后,不负武安君!”百名骑士举碗汩汩饮尽,一齐将碗摔碎。骤然之间,苏秦热泪盈眶。借着向燕文公躬身告别,大袖一挥,遮住了自己的泪眼,转身下令:“起行!”跳上轺车辚辚去了。
    当苏秦车队到达易水河畔时,接到探马急报:赵国发生宫变,奉阳君府邸被围困。
    大权在握的奉阳君根本没有觉察到危险在临近,更没有想到,此等危险是由被他贬黜边地的肥义引出的。肥义原本就是与草原匈奴作战的将军,罚他到边军中做苦役,恰恰使他如鱼得水,不久便生出了事端。
    赵国大军素来有步骑两大势力:步军以奉阳君一族的封地为成长根基,主要驻守赵国南部,对中原作战;骑兵以国君嫡系一族的封地为根基,主要驻守雁门、云中、九原等隘口要塞,对匈奴作战。那时,阴山草原尚在匈奴(胡人)之手,燕、秦、赵三国均受到匈奴游骑的很大威胁。赵国北部边境恰恰又与匈奴部族正面接壤,地域最广阔,所受威胁最大。直至战国中期,赵国边患始终是匈奴大于中原。正因为如此,北边的骑兵一直是赵国的主力大军,但却很少开进中原作战。中原列国之所以经常占赵国便宜,却又对赵国畏惧三分,顾忌的也就是这支骑兵大军。赵国之所以屡败于中原而笃定以“强赵”自居,倚仗的也是这支等闲不动的锁边力量。
    赵肃侯目光深远,将少年太子赵雍派到北边锤炼,为的就是掌控这支主力大军。赵雍是一个胆识过人的少年英雄,与肥义一见如故,成了忘年至交。其时,肥义正是北边骑兵的名将之一,深沉而有机谋,在军中很有根基。赵雍将肥义荐举给父亲,赵肃侯立即调肥义入朝,做了官小权大的兵库司马,掌管全军兵器配给。这兵库司马隶属国尉,而国尉府历来都是武职文事,奉阳君不屑掌管,给了国君面子,由着他去任命。肥义秉承国君叮嘱,凡奉阳君调拨兵器,不驳不挡,只是及时禀报国君。如此两三年中,倒是相安无事。这次偏偏遇上“人猫”李家老要捉弄肥义,使肥义去碰奉阳君的清晨大忌,引得奉阳君恼羞成怒,当场将肥义重贬治罪。
    奉阳君听“人猫”家老一番解说,自感借此拔了一颗铁钉子,高兴得连呼快哉快哉。
    正在奉阳君府邸举酒相庆之际,大祸突然降临——两千精兵从天而降,包围了府邸。原来,肥义权衡朝局,决意发动宫变。借着屈辱难耐为由,肥义通联军中密友歃血为盟,立誓杀回邯郸复仇。大事底定,肥义又与赵雍秘密联络,一拍即合,于是率两千精骑星夜南下,在邯郸城外的山谷隐蔽三日,换装散流入城,重新秘密集结,在月黑风高的夜晚,突然包围了奉阳君府邸。
    奉阳君大怒,亲自率领府中二百名甲士冲杀突围。可血战两个时辰,二百名甲士全部战死,也没能迈出前院一步。绝望之下,奉阳君手刃全家老小十余口,长声嘶吼:“赵语,我何负于你?出此毒手——”愤怒剖腹,人已气绝,兀自腹中插剑,跪立血泊之中。
    肥义冷笑着一剑砍倒奉阳君尸体,喝令搜查李家老。这只“人猫”被血战吓得魂飞胆裂,竟软倒在茅厕里,被押到肥义面前时尚禁不住屁滚尿流。肥义嘿嘿嘿笑了几声:“如此腻歪小人,当真令人恶心!”剑光一闪,李家老雪白的肥头已经飞出了丈外。
    突变发生,赵肃侯尚蒙在鼓中,及至得报,大剿杀已经完毕。赵肃侯迫于无奈,只好出面收拾残局:立即赐肥义兵符,令其调兵封锁邯郸外要塞隘口;又命太子赵雍镇守邯郸,同时派出快马特使,急召奉阳君一脉的在外将吏还都。赵肃侯自己则紧急召集文武百官,宣布奉阳君谋逆大罪,立即晋升了一批新贵,当殿剥夺了奉阳君亲信将领的全部兵权。
    一番紧急折腾,邯郸总算没有大乱。这时,奉阳君一脉的在外势力也全部回到了邯郸。赵肃侯下书:除官升爵——每人爵升两级,实职全部免除,封地变为虚封(只收赋税而无治权)。至此,赵国局面才算大体稳定了下来。但从此以后,赵国的边地将军便在政局中开始拥有极为特殊的地位,致使军人宫变成为赵国无穷的后患。大局方定,探马急报:燕国武安君苏秦出使赵国,已到邯郸城外。
    “燕国特使?”赵肃侯冷笑,“老朽之国,又来使诡计?不见。”
    “父侯且慢。”赵雍上前低声耳语了一阵。
    赵肃侯思忖点头:“也好,那你去迎他。”
    倏忽之间,苏秦又来到了邯郸,然则今非昔比,心中不禁感慨万分。
    太子赵雍亲自在北门外隆重迎接。将苏秦护送到驿馆住好,赵雍尚无离去之意。苏秦已知邯郸宫变情形,对这位尚未加冠而威猛厚重的太子颇有好感,也知他对赵侯大有影响,诚恳相邀饮茶清谈。赵雍爽快,一口答应,俩人便在驿馆庭院的竹林茅亭下品起茶来。
    “武夫好酒,我只觉这茶太清苦了。”赵雍呷了一口笑道。
    “太子不闻《诗》云:谁谓荼荼,先秦时对“茶”的称谓之一。苦?其甘如荠。”苏秦悠然一笑,“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闻于鲁周公。那时候,酒还在井里也。”
    “酒如烈火,茶若柔水,可像赵燕两国?”赵雍颇为神秘地笑着。
    “此火此水,本源同一。若无甘泉,酒茶皆空。”苏秦应声便答。
    “先生好机变,佩服。”赵雍不禁肃然,俄而微笑低声道,“闻奉阳君家老与阁下交好,可有此事?”
    苏秦大笑一阵道:“此等人猫,想不到竟被奉阳君当做心腹,当真天杀也!”见赵雍欲言又止的样子,苏秦心中一动道,“太子,奉阳君一脉在燕国多有势力,与辽东燕人渊源颇深。我在得知邯郸事变后,已经快马知会燕公,对奉阳君势力多方监视,务使对赵国无扰。”
    “先生周详,父侯定然高兴。”赵雍显然轻松了许多,“恕我直言,燕国惯于骚扰赵国,尽做偷鸡摸狗勾当,赵国朝野不胜其烦。然则说到底,赵国也无力全吞了燕国。赵国为中原扛着匈奴这座大山,中原列国还要趁机挖我墙脚,赵国压力太大也。否则,赵国早对燕国算总账了。赵雍心中无底:燕国虽然听从先生,然则究竟能否改弦更张,从此停止偷袭?”
    “能。”苏秦坦然坚定,“太子所疑自有道理。苏秦原本也觉燕国怪诞乖戾,入燕体察,方知燕国公室虚荣过甚,常以锱铢偷袭之利,维持贵胄尊严。今燕公悔悟,已明燕国利害之根本,和赵也得朝野拥戴,何能旧病复发做市井行径?”
    “好!要的就是这句话。”赵雍爽朗大笑,“先生且歇息半日,静候佳音。”说完拱手一礼,匆匆去了。
    苏秦望着远去的赳赳身影,不禁感慨赞叹:“天生赵雍,赵国当兴也!”
    次日清晨,荆燕匆匆来报:“国君特使来迎,车马已到馆门。”
    苏秦以为是赵雍亲来,连忙迎出馆门,却见轺车下来一个决然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红衣玉冠,面目清朗,一股勃勃英气。苏秦稍有愣怔,少年已经双手捧着一卷竹简深深躬下:“公子赵胜奉君命前来,恭迎武安君入宫。”虽然两句话,却是声音朗朗轻重有致,大是清新。
    “此儿少年加冠,又一个弱冠英才!”苏秦心头一闪,接过少年手中的国君君书展开,两行大字赫然入目:“特命公子胜为特使,迎燕国武安君来落雁台会商,赵侯即日。”方未合卷,但闻马蹄沓沓,荆燕已经领着百人骑队将苏秦的轺车驾了过来。
    “荆燕,就你随我前往便了,护卫骑队撤回。”苏秦想的是凸现对赵国的信任。
    荆燕尚在犹豫,公子赵胜拱手朗声道:“国君有命,武安君可带全部护卫入宫。”
    “既然如此,公子请。”苏秦心中顿时一热,也不想反复推托。
    “武安君请。”公子赵胜恭敬还礼,上前将苏秦轻轻一扶上车。待苏秦坐定,赵胜拱手道,“敢请驭手下车,赵胜为武安君驾车。”
    荆燕目光一闪,就要制止。这个驭手是万里挑一的驾车剑术两精通的奇才,而且是国后燕姬亲自交到荆燕手中的,如何能轻易换了?燕赵世仇,谁敢掉以轻心?哪知尚未开口,却见苏秦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正可领略公子车技了。”驭手看看荆燕,荆燕一摆手,驭手身形未动已跃起飞出,落在两丈外的一匹备用战马身上。
    “好!燕国有此奇士,当教我的几个门客也见识一番。”公子赵胜显然也是此道痴者,少年心性顿时流露,未见动作,人已经站上了车辕,两手一展两边马缰,轻轻一抖,轺车已经辚辚上街。片刻之间,轺车马队出了邯郸北门,直向落雁台飞来。公子赵胜立在车辕,英挺明朗,长发随着大红斗篷迎风飘舞,当真是玉树临风。也不见他有大幅度动作,只是两缰轻摇,偶尔一声口哨,轺车却始终是平稳飞驰,毫无剧烈颠簸。苏秦多有游历,也算得驾车好手,却真是惊叹这个少年公子的本领。要知道,他驾的是陌生车马,要在搭手之间对车马秉性立即感悟,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消片刻,落雁台已经遥遥在望。
    落雁台,是赵成侯时为庆贺雁门关对匈奴的一次大胜仗修建的,坐落在邯郸城北的濅水南岸,实际上便是赵肃侯的行宫。落雁台建在一座小山顶上,从山下开始,一百余级的白色石梯直达山顶的绿色宫殿,远远望去,如在云天。苏秦知道赵国君主有个传统,大事往往在宫外会商。今日赵侯将会见地选在落雁台,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征兆。
    车队马队到得台下,早有太子赵雍迎了上来,与赵胜左右陪伴着苏秦登台。燕国的百名骑士下马在后紧紧跟随。到达顶端下的平台时,苏秦命令卫队止步,只许荆燕以副使身份跟随。赵雍本来还要请卫队上台,被苏秦坚执谢绝了。
    落雁台顶端实际上是一个硕大无比的石亭。除了“亭”后树林中有两排房屋作为起居饮食处所外,落雁台廊柱环绕,四面临风,居高鸟瞰,确实使人心胸顿时开阔。此时落雁台上已经肃然聚集了赵国的十几名实力权臣,赵肃侯居中就座,显然已经将赵雍对苏秦的试探说了,权臣们正在各自思忖,间或小声议论一阵。
    “燕国特使武安君到——”
    随着内侍在台口的高声报号,苏秦在赵雍、赵胜陪伴下踏进了落雁台大厅。
    “燕使苏秦,参见赵侯。”苏秦深深一躬。
    赵肃侯在座中大袖一伸遥遥虚扶:“先生辛苦,入座。”
    一名红衣老内侍立即轻步上前,将苏秦引入赵肃侯左手靠下的长案前就座。苏秦一瞄,赵雍已经坐在了他对面案前,少年公子赵胜竟然坐在赵雍之下,心中不禁暗暗惊讶,看来这个少年公子在赵国果然是个人物。
    “先生使赵,何以教我?”赵肃侯淡淡开口。
    “苏秦使赵,事为两端:一则为燕赵修好,二则为赵国存亡。”苏秦肃然回答。
    话音落点,座中一人高声道:“肥义不明,敢问特使:前者尚在特使本分,后者却分明危言耸听!赵国有何存亡之危?尚请见教。”
    “将军看来,赵国固若金汤。苏秦看来,赵国危如累卵。”
    “轰——”一言落点,举座骚动。一个白发老臣颤巍巍道:“苏秦大胆!百余年来,赵国拓地千里,北击匈胡,南抗中原,巍巍乎如泰山屹立,如何便有累卵之危?”
    苏秦悠然笑道:“国之安危,在于所处大势。大势危,虽有破军杀将之功,终将覆没,此春秋晋国所以亡也。大势安,虽有数败而无伤根本,此弱燕所以存也。赵国地广两千里,步骑甲士三十万,粮粟有数年之存,隐隐然与齐魏比肩,堪称当今天下强国。”苏秦一顿,辞色骤然犀利,“然赵国有四战之危、八方之险,纵能胜得三五仗,可能胜得连绵风雨经年久战?”
    “何来四战之危、八方之险?当真胡说!”肥义显然愤怒了,竟然用了“胡说”两字。赵国人将匈奴胡人之说蔑称“胡说”,意谓乱七八糟的脏谬之言。这在赵人是很重的斥责了。苏秦却没有计较,侃侃道:“四战之危,乃赵国最主要的四个交战国:魏赵之战、秦赵之战、韩赵之战、燕赵之战。此乃四战。诸君公论,赵与四国之间,血战几曾停止过?”见座中一片寂然,无人应对,苏秦接道,“更以大势论,匈胡之危、中山之患、齐赵龃龉、楚赵交恶,再加秦魏韩燕经年与赵国开战,岂非八方之险乎?”
    满座寂然,唯有肥义涨红着脸喊道:“即便如此,奈何赵国!”
    苏秦大笑道:“匹夫之勇,亡国之患。赵国之危,更在心盲之危。”
    “此言怎讲?先生明言。”公子赵胜急迫插话。
    “所谓心盲者,不听于外,不审于内也。赵国自恃强悍,与天下列国皆怒目相向,动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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