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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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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松柏树林。中庶子卫鞅从相府里带来了整整一车有用之书,整日便在这里细细研读品味。今日他正在重读李悝的《法经》,读到酣处,不禁吟诵起来:“善为国者,使民无伤而农益劝。国当善籴粜。小饥则发小熟之所敛,中饥则发中熟之所敛,大饥则发大熟之所敛而粜之,则虽遇饥馑水旱,籴不贵而民不散,取有余而补不足也。行之善者,国以富强也!”慷慨之中,拍案思忖,竟是深为感慨——李悝号称“以法为教”,不想于商道治国却也如此精通,魏国安得不富?安得不强?他日自己若在一国为政,李悝的《法经》当是不朽之师……正在深思遐想,忽闻门外马蹄之声,便警觉地将《法经》卷起插入木箱,摆上一卷《阴阳家》竹简刻本,未及坐定,已闻轻轻拍门之声。
    “客人么?请进。”卫鞅淡淡地回答。
    “吱呀”一声,厚厚的木门被推开,一个红衣长须者抱拳一拱道:“敢问足下,可是中庶子卫鞅?”
    卫鞅眼睛一亮,一下子就看出了来者是上将军庞涓。在丞相府的五年中,他很少露面。然庞涓每年总有几次,是必须去丞相府调拨军粮协调军务的。他虽只远远瞄过庞涓一次,然卫鞅眼力极好,记忆力更是过目不忘,如何能将此等人物疏忽了?瞬息之间,他决意以静制动,随机而变,随即笑答:“在下正是卫鞅。”
    庞涓笑道:“在下上将军府掌书,素闻中庶子才名,今日路过,特来拜望。”
    “掌书大人,请入座赐教。”卫鞅很是谦恭。
    庞涓哈哈大笑:“高才名士,素不拘礼,中庶子如何忒多俗气?”
    卫鞅脸上堆满惶恐的笑容:“卫鞅小吏,何敢当高才名士?大人请。”
    庞涓坦然坐在粗糙的书案前,瞥一眼展开的竹简:“中庶子对《阴阳家》情有所好?”
    “回大人,在下正在参详公叔丞相的陵园风水。”卫鞅毕恭毕敬。
    “足下哪国人氏?祖上官居何职啊?”
    “大人,卫鞅是卫国濮阳城外山里人。祖上经商,从未做过官。”
    “何处修学?恩师何人也?”
    “大人,在下濮阳修学,恩师是子思的高足子前。”卫鞅露出满足的笑容。
    庞涓不禁爽朗大笑:“子思乃孔子后裔。你是子思的徒孙,看来是儒家一派了。儒家素称博学,你读过哪些书啊?”
    卫鞅掰着手指认真道:“《论语》、《大学》、《周礼》、《易经》、《尚书》、《农经》、《乐经》、《诗经》,还有六艺——诗、书、礼、乐、射、御。大人,儒家之学,卫鞅尚算通达。”
    庞涓不禁笑道:“卫鞅,你很有学问也。我来问你,法家、兵家、墨家、道家的书读过么?还有鬼谷子,听说过么?”
    卫鞅木然摇头,又深深一躬:“小吏才疏学浅,尚请大人栽培。”
    “卫鞅,你读书如此之多,可给老丞相谋划过几件大事么?”
    “回大人,卫鞅曾向公叔丞相上书多次,皆言及魏国根本。”
    “噢?”庞涓眼睛炯炯有神,“是何根本?”
    “大人,都是事关魏国文明昌盛之大计。在下以为,魏国当大办学宫,广召天下贤士,大兴私学,与我儒家祖师在鲁国一般。卫鞅自请领一学馆。公叔丞相文治武功皆为第一,就是没有大兴文风之功业。为此,公叔丞相很是嘉许在下之谋划,屡次向魏王提及,惜乎魏王尚未采纳。”卫鞅不胜遗憾地叹息。
    庞涓大笑一阵:“也许魏王会采纳,何急之有哉!”
    卫鞅却是叹息一声道:“魏国不用我大计,我要走了。”
    庞涓觉得很开心,一个仅有几分精明几分死学的儒家士子竟让老公叔如此推重,未免太可笑了;看来老公叔的确是老眼昏花,走水了,想想又转为真诚微笑:“卫鞅啊,我看你尚算读书有志,谦恭谨慎。我回安邑,向上将军荐举你做个书房缮写如何?老丞相过世了,你总得有个出路也。魏国如此富庶,何须奔走他乡?”
    卫鞅又是深深一躬:“多谢大人提携栽培。”
    庞涓起身离座,看着卫鞅,不禁又一阵哈哈大笑。
    卫鞅惶恐道:“大人笑从何来?小吏是否有不妥之处?”
    “我笑世人有眼无珠,庙算歪打正着也!”大笑间出门上马扬长而去。
    卫鞅在松柏林中望着庞涓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突然间放声大笑。
第三章安邑风云(4)
           四、安邑王街的神秘商人
    安邑有一条街很是特别,处在王宫的最后面。说它是条街,又在王宫的老红墙之内,说它是王宫,却是车马如流而没有任何护卫甲士。这便是安邑城最特殊的王城街,也就是魏文侯最早建造的宫殿区域。魏武侯时,这片老宫殿区还用做国府各种官署。魏惠王的新王宫落成后,官署迁走,这两层旧宫殿便闲置起来。后来在主管王室事务的官宰谋划下,魏惠王将这片最老的宫室区域分赐给了王族大臣和王族近支的后裔,这里便成了王族贵胄们集中居住的地方。经过一番合乎时宜的改造,几年之间这里变成锦绣豪阔的一条长街,安邑人称为“王街”。
    这条街的最特别处是高车驷马川流不息,鲜有车马冷落的时日。且不说王族贵胄们多有车辆,便是天下诸侯特使和魏国官员们到这里来拜访的车辆,就已经是往来如梭了。如果说洞香春所在的天街是魏国的文华之地,那么这条王街便是魏国的阴谋渊薮。魏国虽然经过了大变法,但在王族权力上却没有任何触动,依旧和老晋国时代没有多大差别,和同时代的其他战国与中小诸侯更没有什么差别。这些王族贵胄表面上很少出任国家重臣,更没有显赫的功业可言,但他们的权力伸展却大得惊人。一则,他们依然有自己相对独立的世袭封地,虽然这种封地只能收缴赋税而不能治民建军,但毕竟使他们有了雄厚稳定的财富基础。二则,他们在宫廷盘根错节,渗透力极强,对国君的牵制与影响很大。三则,他们有高贵的身份,却没有实际执掌的官署权力,好像一个清流阶层。这使得他们伸缩自如,既能对任何掌权做事的重臣寻隙发动攻讦,又决不会因为没有权力而受到轻视或罢官黜职,更不会有问斩杀头的威胁。对这样一个王族阶层,任何官员都必须将它划进自己所必须计较的势力架构。同样,任何外国特使密使想要达到比较艰难的目标,也必须到这里投送财富寻求变化。魏国是最强大的战国,其内政外交的些微变化都会波及列国。所以,这条王街事实上是天下闻名的阴谋交易之地。
    目下,一辆六尺车盖的华贵轺车正挤在车流中向王街深处而来。
    夜幕已经降临,王街虽然没有商家店铺,街边风灯却是二十步一盏,照得川流车马一片灿烂。随着华车一辆辆流进两边府邸,王街渐渐到了尽头,车流也渐渐疏落下来。最后,便只有这辆六尺车盖的轺车了。
    王街最深处,住着公子魏卬,确切说,应该是王子魏卬。战国时,只有对诸侯国国君的子弟,也就是“公”或“侯”的子弟才能称“公子”。大约秦汉之后,“公子”才与其实际身份脱离,化作了一种普遍的尊称。公子卬是魏武侯的庶出子、魏惠王的同父异母弟。就现下官职说,公子卬是白身。然而就实际影响力说,那可是一言九鼎。凡魏国官吏名士,都对公子卬的权力地位非常清楚,对他的为人做派更是心中有数。
    六尺车盖的华丽轺车在大门前刚一停稳,便有一个白发红衣的老者碎步走来迎接。这是府中总管,魏国人称为家老。老人笑意殷殷拱手道:“敢问先生,可是薛国贵客?”华车的主人已经下车,却是一位面色黧黑气度高贵的年轻人,身后跟着的一个仆人也是面白如玉,俊秀英武。客人向总管老人拱手道:“家老安好。在下正是薛国猗垣。”家老道:“公子已在府中等候多时,先生请。”猗垣从容笑道:“家老,我猗氏老族有个讲究,首次遇家老必得送一件薄礼,叫一路通吉。不成敬意,请家老笑纳。”说话间,身后俊仆已将一个精致的小木匣捧到家老面前。家老一看木匣四边包铜,便知里面决然是名贵珠宝,惊喜得深深一躬:“先生大富大贵,小老儿三生有幸也。”怀抱木匣忙不迭道,“先生请。”
    猗垣笑道:“在下有件小事相烦,不知家老肯赏方便否?”
    “先生有事但讲,小老儿在公子府尚算通达。”
    “在下有一爱妾,心慕公子夫人已久,托在下为夫人带来一件礼物。因在下行程匆匆,未必有幸一睹夫人风采。相烦家老代在下转呈夫人,在下他日再专程携小妾拜见夫人。不知可否?”一席话温文尔雅,给人好事却像求人一般,教人好生受用。
    家老脸泛红光,抱匣拱手道:“能代先生为夫人效劳,小老儿深为荣幸。”
    猗垣从俊仆手中接过一个在风灯下发着幽幽绿光的玉匣,双手捧起:“家老,这是西域雪山之国的一件貂裘,消融大雪于三尺之外。匣内尚有小妾一柬,请转呈夫人。”
    家老毕恭毕敬道:“先生真乃大雅之士,小老儿即刻去见夫人。”又回身高声道:“典门何在?”一个将领模样的守门将官跑步而来。家老肃然吩咐:“领先生去见公子,对公子说夫人唤我有事,即刻就来。”
    典门将官一声答应,谦恭地领着主仆二人向正厅而来。
    公子卬正在厅中欣赏一口名剑。在剑架上看来,这把剑的剑鞘铜锈斑驳,剑身长二尺许,显然是一口名贵古剑。凡在厅中等候贵客时,公子卬都在赏玩这口名剑。在他看来,府中所有珍宝的价值都不如这一口名剑。战国兵争之期,拥有一口名剑非但使身价地位倍增,且其实用价值更是异乎寻常。目下他之所以在这里耐心等候,是因为叔父公子梁向他竭力推荐一个薛国巨商,说这位商人如何有古人之风、如何有名士情怀、如何拥有天下罕见的珍宝且性格又如何豪侠,说这位商人就常住洞香春最有名的雅室,已经成为名士官员们争相结识的人物等等一大串。公子卬本来生性好奇,听叔父公子梁如此一番绘声绘色的介绍,不禁想见见这个神秘的大商人。公子梁慨然为他相约,说定今晚来访。如何掌灯已有三刻,客人还未到来?当然,最大的可能是王街塞车,否则见他公子卬的客人是不敢在酉时首刻之后到来的。说起来,王街这车流真是叫人无可奈何,看来还得和魏王提说一番,最好是将老红墙拆掉,将王街再加宽三丈,否则还真不方便。
    这时典门将官走了进来:“禀报公子,薛国先生猗垣到。”
    “家老何在?”公子卬隐隐不悦。
    “禀公子,夫人唤家老有事,家老特命末将先行领引先生,说他片刻即来。”
    公子卬本想到厅门迎接,想想未动,挥挥手道:“去请先生进来。”典门出得正厅,恭恭敬敬地将客人领入,悄悄退了出去。
    “在下薛国猗垣,久闻公子贤明高义,特来拜望。”
    公子卬眼前一亮!面前这个黧黑的年轻人一领大红金丝斗篷,一顶六寸高的墨玉冠,英挺威武,气度不凡,就连他身后的仆人也是丰神俊朗明目流盼。公子卬不禁暗暗称奇,商人中竟有如此人物?心思转动间拱手笑道:“魏卬不敢当先生高辞,先生请入座叙谈。”这时家老轻步进入正厅,公子卬当即吩咐:“给先生上茶。”
    猗垣在西侧的客位坐定,俊仆肃然立在身后。家老捧来茶器,俯身操作时向客人递过去一个兴奋的眼神。华贵的客人会意地笑了笑。
    公子卬在主位坐定,举起茶盅道:“先生请。”
    猗垣恭敬地举起茶盅:“吴茶名贵,多谢公子。”微呷一口,品味得很是雅致。
    “先生识得吴茶名贵,也算经多见广也。”公子卬没有忘记对方只是个商人,很是矜持。
    “在下别无所长,唯对天下器物略知一二,公子见笑了。”
    “噢?”公子卬微笑道,“听安邑传闻,言先生为商道奇人,多有才具。我有一口古剑,安邑无人识得,先生若能论定,也算得名器方家了。家老,拿古剑过来。”
    猗垣摆摆手道:“不用。赏剑在架,方显其神韵也。”说话间起身离座走到剑架前端详沉吟有顷,笑道:“公子这口古剑,当真天下名器,价值不菲。”但凡品评剑器,通常总是持剑在手先看剑鞘形制,再拔剑出鞘观察剑身。偏这位贵公子般的商人却只是站在剑架前端详,丝毫没有取剑在手的意思。
    公子卬心中颇有不悦,觉得这个商人未免托大,走过来淡淡笑道:“先生好眼力,相剑堪比薛烛了。”薛烛是春秋末期越国闻名的相剑大师。越王勾践灭吴称霸后,寻觅搜求天下名剑十二口,请来薛烛评定真伪等次。十二名剑并列于大厅剑架,薛烛一路走过,便指出其中五口是后来铸剑师仿制。经越国铸剑师开剑公议,证实薛烛所言无差。一时间,薛烛相剑名闻天下,称为剑器神相。公子卬这样比,显然是在嘲讽这位商人班门弄斧。
    猗垣却似浑然不觉,再度端详,还是没有动一动剑身,凝思有顷道:“此剑当是工布古剑,剑身之曲纹有如大河奔涌,连绵不绝。剑身当长二尺二三寸,连带剑格,长约三尺。”
    “噢?先生如何得知此剑纹状?”公子卬大是惊讶。
    “公子,在下祖上极喜收藏古剑名器与兵器图籍,实乃在下从书中学来也。就实说,在下还没见过这工布剑。”猗垣谦恭豁达地笑答。
    公子卬开始对这个商人刮目相看了,一拱手作礼道:“以先生眼光,这口古剑在当世名器中价值若何?”
    “工布剑自然是名剑极品。寻常人看来,自当是价值连城了。”
    “先生以为如何?”
    “尚非天品神品,只能屈居第三等。”
    “如何?第三等?!”公子卬又一次感到了无可名状的惊讶,摇头大笑道,“先生何其夸张也!请问,天下何剑堪称一、二等?”
    华贵的商人并未局促,不卑不亢道:“神品者,非干将、莫邪雌雄剑莫属。”
    公子卬无奈地点点头,这干将、莫邪一对雌雄剑,可是几百年来当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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