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4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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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丑!竟有脸聒噪!传于朝野好听么?”嫔妾们从来没见过老太子如此怒火,一时噤若寒蝉,书房大厅竟是一片寂然。喘息一阵,嬴柱冷冰冰道:“都给我听好:不管坊间如何传闻,我府任何人不得提及此事。尔等谁敢絮叨抱怨,冷宫苦役,其子同罪。下去!”
嫔妾们悄无声息地走了。嬴柱长吁一声,这才吩咐家老将日间考校备细说了一遍,竟听得额头冷汗涔涔直流。良久默然,嬴柱断然吩咐家老三事:其一,立即辞还五名官师。其二,自明日起,只请一名干练老吏,专一对王孙们备细教习诸般“实学”。其三,王孙若有不服者,立即家法囚禁。家老奉命去了,嬴柱在卧榻上静卧片刻,只觉腹下隐隐胀痛,便吩咐两名随侍健仆将自己用竹榻抬到后园。方进甘棠林,便闻琴声隐隐,嬴柱心下一松,琴声却戛然而止!
“停下,我来。”林中飘出的黄衫女子轻声吩咐一句,便轻柔地偎上竹榻,将体魄硕大的嬴柱毫不费力地背了起来,说声你等去吧,便悠悠然进了甘棠林后的庭院。到得院中茅亭下,黄衫女子将嬴柱轻轻放到草席上靠着廊柱,刚要转身,却听嬴柱笑道:“华阳不用拿药,今日无事,只想来听听琴声。”黄衫女子拍拍嬴柱额头,借着月光打量笑道:“侬毋晓得,气伤肝,常人无大碍,你却是要调理了。”说罢轻盈飘去,片刻间便捧得一只玉碗出来,“舒肝化气汤,来也。”说着喝得一口便凑了过来,嬴柱闭着眼轻车熟路般张开大嘴吞住了肉乎乎鼓起的小嘴,呱地一声便吸了进去,如此三五口,最后竟嘬住了肉乎乎的小嘴不放,两臂一张便将女子裹到了怀里。黄衫女子娇笑着拍拍嬴柱的脸颊:“急色,一个时辰等不得也!”便扒开嬴柱的大手,只跪坐着面红气喘地看着嬴柱。
“华阳呵,你要生得一子,何来这般龌龊事也!”嬴柱叹息了一声。
“侬又忘了?我命无贵,只能侍奉夫君也。”女子咯咯笑着,“一大群儿女,缺得我生一个了?你活我便活,你去我跟去,不忧心了。”
“胡说!”嬴柱低声呵斥一句,拉起身边那只柔腻的小手,“你是夫人,是嬴柱正妻,跟我去做甚?你有才思,要为嬴氏顶住门庭。记住了?说说,只要你看中了那个庶子,我便立他为嫡,你便是正仪母亲!”
“莫急莫急。”华阳夫人轻轻拍着嬴柱的手笑了,“你也是五十三岁的老太子了,立嫡便是立秦国储君,能由得我一句话么?再说,儿女一大群,竟没有一个实学干练之才,我却选谁去?”
“你,你晓得日间考校事了?”
“学馆府中沸沸扬扬,我能不知?”
“天机莫测也!”嬴柱一声叹息,“原想,嬴傒虽不入士仓之眼,总归还是实学实干,不想今日一见真章,竟也是皮厚腹空,庸才一个也!”
“少年看老也。”华阳夫人笑道,“我却是留心嬴傒十多年了。此子好勇斗狠,浮躁乖戾,纵是你我选中,也过不得老父王一关。”
良久默然,嬴柱叩着草席便是一声长叹:“嬴氏何罪,其无后乎!”
“哪里话来?毋得乱说!”华阳夫人笑着打了嬴柱一掌,“左右也是二十六子,与后不后何干?万一不济,筷子里挑旗杆,一代弱君也坏不了国运。”
“妇人之见。”嬴柱嘟哝一句,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莫睡莫睡。”华阳夫人摇着嬴柱,“药行腹要时辰,醒着,我有话也。”
“好好好,说,甚事?”一旦郁闷,嬴柱便是止不住的睡意。
“两件事,听好了。”华阳夫人抚摩着嬴柱笑道,“那个在赵国做人质的异人,有消息了,你却如何打算?还有,今日考校王孙的这个吕不韦,我看大有蹊跷。”
嬴柱霍然坐起:“如何如何,再说一遍!”
华阳夫人便将家老从蔡泽口中得到的消息说了,又将今日考校的情形备细说了一遍,末了道:“这个吕不韦大异常人。其一,考校之法匪夷所思,细想之下却又大合情理。其二,见识说辞不虚不妄,大白话说得很是实在,平中见奇,官师王孙们根本无从辩驳。其三,面对贵胄不卑不亢,气度全然不象寻常商贾。有此三者,又从赵国入秦,我便觉有些蹊跷。”
“说得是。”嬴柱频频点头,思谋一阵道,“蔡泽近来也颇有些异常,这吕不韦是他延揽而来,异人消息也是从他而来,他不报我,却说给家老,其意何在?”
“若未报你,此事便非国府邦交所能解。”华阳夫人笑道,“你想,禀报太子便是国事,邦交若不能解,岂非朝堂难堪?私下透漏家老,便是大有文章了。”
嬴柱突然哈哈大笑:“好!夫人便来周旋此事,我只做个壁上观也!”
第四章 咸阳初动 四、碧潭废墟
秋分时节,蔡泽又一次被秘密召进了章台。
一到书房廊下,老给事中便低声叮嘱:“漏刻两格,不得延时,纲成君在心了。”蔡泽顿时心下一沉。这漏刻两格,说得是铜壶滴漏下的箭杆刻度,一格为一刻,一日一夜一百刻 ,漏刻两格便是两刻,大约也就是顿饭时光,说得清楚甚事?然从老给事中的神情看,显然是老秦王已经耐不得长时论事,也是无可奈何。心下思忖着简洁叙说的腹稿,点点头便摇了进去。 听得脚步,半卧长榻的秦昭王突然白眉一耸便睁开了眼睛,缓缓一招手却没有说话。蔡泽心下明白,立即快步到了榻侧早已安置好的绣墩旁,正要开口禀报,却见老秦王又是抬手缓缓一摇,便肃然躬身道:“老臣恭听王命。”
秦昭王苍老的声音飘荡着:“纲成君,考校王孙得法,赐金百镒。”蔡泽正要说话,苍老的声音又飘荡起来,“嬴异人,邦交之道不通,好自为之。”蔡泽精神一振,实在祈望老秦王能就异人事多说几句,以使他能够揣摩个大体尺度。仅此一句,只说了不能如何,却不说可以如何,岂非大大棘手?正在思谋该不该问时,苍老的声音又飘荡起来,“吕不韦,才具尚可,似有备而来,慎之慎之。”一声喘息,两道雪白的长眉便松松地拢在了一起。
蔡泽一阵默然,想禀报一番,分明老秦王并不需要再知道什么了,想请命几句,分明老秦王对三件事都有了口诏,且旁边大案前还有长史笔录,请命还能问甚?身后响动,蓦然回头,却见笔录的长史桓砾已经收拾起笔墨走了。蔡泽恍然大悟,对着长榻深深一躬,说声老臣告退,便转身摇出了书房。
回程一路秋风,蔡泽却燥热得心烦意乱。身为计然名士,挟长策入秦为相,蔡泽一门心思都在开府治国之上,何尝想到过今日这般尴尬——高爵开府却疏离国务,竟做了专职周旋宫廷权谋的人物!历来名士,皆长于理国而短于权谋,商鞅若此,张仪若此,魏冄若此,连最是机变的范雎,最后也对权谋之争拙于应对了。入秦之前,蔡泽素无官场阅历,除了对国计民生有实学之外,对官场应对很是生疏。模棱两可的话听不懂,需要揣摩的事不会做。譬如方才,除了赏赐自己百金是明明白白之外,后两件最要紧的大事始终是朦胧一片,他实在拿不准可否请老秦王明确示下:能不能派出黑冰台干员入赵密查?能不能动用府库重金贿赂赵国权臣?还有吕不韦,老秦王如何就断他“似有备而来”?可有确切依据?备谋何方?如何“慎之”?是要驱赶此人?疏远此人?抑或有限制地任用此人?说不清,实在是说不清。
暮色时分进入咸阳,蔡泽一声吩咐,缁车便拐进了长阳道。
“纲成君何其匆匆?”吕不韦惊讶地笑着迎了上来。
“一团乱麻。”蔡泽嘟哝一句便笑了,“酒酒酒,饿瘪人也。”
“上酒。”吕不韦笑道,“今日请饮吕氏家酒,老母所酿,决然上口。”
须臾,酒菜搬到亭下,蔡泽一阵猛吃猛喝,抬起头说声好酒好菜,便哈哈大笑起来。吕不韦却只慢条斯理地品咂着微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只问些秋日寒暖之类的话。磨得一阵,蔡泽当地一叩石案:“不韦!也不问老夫前来何事么?”吕不韦不禁笑道:“纲成君位居庙堂,一身机密,当言则言,不韦何能聒噪?”“也是一说。”蔡泽释然一笑,“你那考校,搅得太子府上下熙熙攘攘,你却消闲也!”吕不韦道:“原是临机帮得纲成君一忙,想他何来?”蔡泽冷冷一笑:“帮老夫一忙?只怕是要将自己帮进去罢了。”吕不韦哈哈大笑:“纲成君,你纵不来,我也要向你辞行也!”蔡泽大是惊讶:“如何如何,你要走了?”吕不韦道:“三日之后,南下陈城。”蔡泽一对燕山大眼睁得溜园:“咸阳天下大市,你不在此做商?”吕不韦笑道:“行商行商,说得便是个来往奔走,决住一城,经个何商也?”蔡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道:“不韦才具,做个商人当真可惜也!”吕不韦笑道:“交友尽义,算不得甚个才具了。”蔡泽歉疚笑道:“不韦入秦几月,老夫一无所助便要匆匆离去,实在惭愧也。”“纲成君见外也!”吕不韦又是一阵大笑,“当年不韦暗助田单鲁仲连,也与今日一般,君幸勿介怀也。”蔡泽思忖一阵,突然笑道:“一王孙官师,偶对老夫丢下两句话,可想知之?”
“第一句?”
“嬴异人,邦交之道不通,好自为之。”
“第二句?”
“吕不韦,才具尚可,似有备而来,慎之慎之。”
片刻默然,吕不韦拍案笑道:“说得好!纲成君只依这两句话行事,断无差错。”
“噫!”蔡泽惊讶了,“懵懂两句,谶语一般,如何据以行事?”
“纲成君差矣!”吕不韦笑道,“譬如这第一句,首说邦交之道不通,便是要你莫指望通过邦交途径解此难题。此中又有两点深意:其一,邦交索讨人质,秦赵两厢为难;其二,嬴异人在赵国不会出事,果真出事,或许正是老秦王所期待也……”
“岂有此理!”蔡泽拍案打断,“老秦王期望自己孙儿出事么?”
吕不韦微微一笑:“纲成君只想,秦赵血仇似海,何以一个人质却安然无恙?二十余年来秦国常居强势,想讨回人质有何艰难?却偏偏闭口不提,所为何来?赵国尽管恨秦入骨,杀掉人质也是易如反掌,却偏偏不杀,所为何来?在秦,便是明丢一个‘国饵’,待你赵国上钩,而后大举伐赵便是正正之旗。在赵,却是心知肚明绝不上当,既不吞饵,也不放饵,偏是看你秦国如何处置?王孙人质果成弃儿,秦国便是无情无义禽兽之道召天下唾骂。秦国若讨人质,赵国便是一宗绝大生意。如此纠结,秦王赵王俱各明白,只纲成君以寻常骨肉之情忖度国事利害,懵懂一时也。”
“不可思议!”蔡泽倒吸了一口凉气,“好自为之呢?”
“要你相机行事,酌情处置,莫将事情搞得不可收拾。”
“哼!”蔡泽冷笑,“八个字容易,你便说,如何个相机行事?”
吕不韦哈哈大笑,“此等事意会可也,言说却难!不敢班门弄斧。”
蔡泽揶揄一笑:“说说第二句,是否中你要害了?”
“如此断语,见仁见智也。”吕不韦淡淡笑道,“以说话者之意,分明是要提醒纲成君对不韦要有所戒备。然细加揣测,此话却非实指不韦,而是实指赵国。也就是说,要纲成君提防吕不韦是赵国斥候,或为赵国所用。”
“啊!说你有备而来,便是此意么?”蔡泽惊讶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邦交如兵,皆诡道也。纲成君小心便是。”
“鸟!”蔡泽突然骂得一句又哈哈大笑,“走时知会,老夫送你!”
三更时分,吕不韦将蔡泽送出栎阳客寓,回到书房便唤来家老吩咐:明日开始善后,三日后离开咸阳。西门老总事大是不解,张张嘴想说什么却终是点了点头。吕不韦皱着眉头道:“没住够预定日期,金钱交足店家便是。”老总事摇头道:“此等小事,无须先生操心。老朽只是疑惑,大事方见端倪,离去岂非可惜?”吕不韦恍然笑道:“谋事须得临机而变,何能守株待兔?我走,西门老爹却要留下。”西门老总事惊讶莫名,只木然愣怔着不说话。吕不韦道:“西门老爹,你留咸阳两件大事:其一,选择咸阳城外隐秘处建一庄园,以为日后在秦根基。其二,照应两只大船,保得其人其物随时可用。若有难处,我请荆云义士过来助你便了。”老总事又点头又摇头:“只要有事,便无难处。老朽不在,荆云义士正好助先生一臂之力,来咸阳便是大材小用了。”
正在此时,却听庭院一阵轻微急促地脚步声,一身利落的越剑无大步走进书房:“禀报先生:方才有一人影倏忽来去,我没追上,查看庭院,留下此物。”说着便捧过来一支细长的泥封竹管。吕不韦接过便要打开,西门老总事却说声先生且慢,一伸手便拿了过去,反复打量片刻,方用竹刀刮去泥封拧开管盖抽出一卷羊皮纸递过。
吕不韦展开一看,却是寥寥两行大字:
敢请足下,明日巳时到沣京谷口一晤,毋带从人。 赴约与否,但凭君断。
一阵默然,吕不韦笑道:“二位以为如何?”西门老总事锁着一双白眉只是沉吟摇头:“此事大有蹊跷,不妨静观几日。”越剑无慨然拱手道:“信使身手不凡,主使者必有剑道高士,不带从人不行。”吕不韦思忖片刻道:“好,容我想想,天亮再说。”
次日清晨,吕不韦梳洗完毕便将老总事唤来叮嘱一阵,然后吩咐备车。正在此时,越剑无大步匆匆赶来,坚执要换下驭手自己驾车。西门老总事笑道:“天下成例,驭手不为从人,越执事不为违约也。”吕不韦无奈点头,便登上厢窗密闭的缁车辚辚去了。
出得咸阳南门,过得横卧渭水的白石大桥直插西南,行得半个时辰便是滔滔沣水。沣水南岸,一片松林茫茫苍苍覆盖了一道山塬。这道山塬便是湮灭了五百余年的西周沣京废墟,老秦人呼为松林塬。沣水流经松林塬,恰恰冲刷得一道深深峡谷,沣水涌进,便积成了碧绿的深潭,两岸山塬松柏森森,废墟城堡倒影水中,虎啸猿啼飞鸟啁啾,幽静得令人心颤。
缁车沿着沣水南岸到得沣京谷口,吕不韦下车打量,却见空山幽幽人迹全无。正在疑惑,便听一声悠长的呼哨,一只小舟便从碧绿的水面如飞掠来,便闻隐隐喊声随着山鸣谷应飘荡过来:“岸边可是修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