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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前尘鉴(帝台无春后续) by by 依木-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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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止摇头:“不要紧,躺一会就好了。”一边示意长福将点心端过来:“你先吃一点,回头一起用膳。” 

长孙曙道:“不了,臣弟还得赶回宫里去,今日还有许多折子未看。” 

长孙止望了一眼外面昏暗下来的天色:“太晚了,夜里走雪路,朕会担心。”说著对长福道:“让夏侯昭把奏章带过来,再传朕的旨意,明日早朝改午朝。” 

长孙曙忙道:“皇兄,夏侯昭是同臣弟一块过来的。” 

“朕早料到了,”长孙止笑著,神色清冷:“他是上将军,走走夜路怕什麽。”挥手就让长福退下。 

长孙曙知道皇帝就是要整夏侯昭,也不能多说什麽,赶紧递块芙蓉水晶糕过去转移皇帝注意力:“这个皇兄也爱吃,试试看。” 

长孙止刚接过来,胎儿突然狠狠踹了一脚,让他猝不及防地颤了下,手上的糕点滚了下去。 

看他脸色突然发白,长孙曙有些慌,一把扶住:“皇兄!太医!” 

长孙止本想说不妨,哪知这次胎动甚为激烈,一波一波,翻绞得他万分难受,只能靠在长孙曙身上,自己则紧紧攥著肚腹处宽绰的衣袍。 

几位太医匆匆入殿,跟在后面的还有夏侯昭。进来看到皇帝痛苦的样子,越过众人,跪在长孙止脚下,伸手轻轻为他揉腹。 

他的摩挲十分有效,长孙止很快从痛楚里缓过来,睁眼一看是他,莫名地有些柔软欢喜,紧接著又烧起无名之火:“朕没叫你,滚出去!” 

一动怒,才平静下来的胎儿又开始挥舞个不停,长孙止额上立时一层冷汗。这让长孙止愈发恼怒痛恨。 

肚子里这个孽种一直把他折腾得够呛,呕吐无力是不必说了,从四个多月时会动弹开始,这个孩子更是喜欢和他作对。每每夏侯昭伸手抚慰时,异常乖觉安静,而自己只要转转修理夏侯昭的念头或者斥责夏侯昭两句,这个孩子就时常给他大闹天宫,仿佛是为父亲鸣不平一般。 

今日依旧如此。长孙止心里一恨,按在肚上的手就有些用力。 

长孙曙忙将皇帝的手握紧,一面望向太医:“陛下要紧麽?” 

容休伏地道:“没有大碍,歇一会就好了。” 

他的医术传自王淮,青出於蓝而胜於蓝。先皇帝最后一次生产时,心脉衰竭,连王淮也束手无策,唯有他冷静镇定,保全了大小。长孙预感激他的援手,将幼子长孙息封为容王。在最后临终前,又将孱弱的长孙息托付给他照料。 

他的医术,长孙曙自然信得过,但是看皇帝神色痛苦,忍不住道:“可有缓解之法?” 

容休看了一眼面色惨淡,跪在一旁的夏侯昭。他的眼神,长孙曙一看就明白了,只能轻声劝了劝皇帝:“皇兄,就让夏侯昭照料您一会,好不好?” 

他现下这个口吻,很象从前他跑去找长孙预,却被长福拦下时,长孙止走出来哄他的口气。那时,已经是个小少年的长孙止,会蹲下身子把哭闹的弟弟搂在怀里,轻轻哄著:“阿曙乖,父皇身体不好,哥哥带你去玩,好不好?” 

长孙止听得有些恍惚,却终於点了点头。 

不等长孙曙示意,夏侯昭已经起身,接替了长孙曙的位置,一手揽过皇帝的肩,一手在那躁动不休的腹上轻柔推按著。 

长孙止舒服了许多,挥手让其他人退下,只长孙曙坐在榻尾,默默看著。 

说起来,夏侯昭与他也有一半的血缘牵系,他们,应当都算是夏侯桀的儿子。不过比起自己和其他几个弟妹,夏侯昭实在有些可怜。 

先皇最后沈屙难起时,长孙止已经代为监国摄政,曾连发了九道鸿翎急报召驻守边疆的夏侯桀回朝,都被夏侯桀漠视了。长孙止恨得跳脚大骂,先皇却意态平静:“不见也好。这麽多年恩恩怨怨,一笔糊涂帐,朕先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夏侯练兵,有先皇特许的权柄。他在边关滞留了整整十年,连夏侯府里唯一的儿子夏侯昭也没顾上。长孙止遵从其父的旨意,不能把夏侯桀怎麽样,就把一腔愤恨全部发泄在夏侯昭身上。那时,长孙曙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偶尔会偷偷溜到夏侯府去看看这个“弟弟”,和锦衣玉食白白嫩嫩的自己比起来,夏侯昭时常是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长孙曙一直不知道兄长是怎麽折腾这个孤独的孩子的,但是夏侯昭显然坚韧过人,居然好好地长大成|人,还成了勇冠三军的少年将军,接过了夏侯桀的威名,让敌人闻风丧胆。 

还爱上了长孙止。长孙曙一直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夏侯昭却很坦然:“是陛下塑造了我,没有陛下,就没有今日的夏侯昭。至於那点折磨,知道陛下心里的苦痛后,我只会为陛下难过,只想尽己所能保护陛下,为陛下分担忧愁,哪里谈得上恨呢。” 

说这些话的时候,夏侯昭年轻的面容上一派从容磊落。长孙曙不得不承认,兄长虽然经常修理夏侯昭,但是从没有折毁过夏侯昭。 

长孙止虽然看著冷峭严峻,其实性情上依然有长孙预的柔软。他们之间的情事,虽然长孙止失於粗暴,但并没有强迫过夏侯昭。而且难得一次让步,还招致了如今的后果。  
 
 


长孙曙想到这些,便觉得有意思,再看兄长有些虚弱地倚靠在夏侯昭的怀抱里,也有些感慨。 

因为先皇,长孙止对情爱早绝了念头。有夏侯昭这麽个变数,从恨里萌发出爱的根芽来,自己与几个弟妹都是乐观其成的。 

夏侯昭的手力度适中,一圈一圈地安抚著还未出世的孩子。他也不敢和皇帝说话,只在自己心里默默念叨著:乖,安静地睡,不要折腾你爹爹。 

长孙止稍好一些,就盯著有些神思游离的夏侯昭,冷冷道:“朕好多了,你下去。” 

夏侯昭虽然颇留恋那圆挺的温暖,也只能退下来。 

长孙曙靠过来:“皇兄,还是让别人去取奏折吧,万一又难受了,臣弟也会担心的。” 

长孙止看看他,又看了看跪在地上低头沈默的人一眼,终於点了点头:“随你。” 

夏侯昭虽不敢马上抬头,嘴角却挂上了微笑。 

晚膳做得极其丰盛,因为弟弟来了,长孙止心情很好,也用了不少,长孙曙说著朝廷中的一些事,也没有注意。夏侯昭却跪坐下首,小声提醒道:“陛下,少食多餐。” 

长孙止瞥他一眼,虽然满目不悦,却搁下了牙箸。 

用过膳后,为了消食,夏侯昭又扶著皇帝在殿内走了几圈。长孙曙在一旁看著,不得不承认夏侯昭的细心体贴。 

月弦如钩。 

待长孙止歇下,长孙曙与夏侯昭两人出了合台殿,来到转角廊下。 

夜风凄凄,挟著碎雪纷纷而舞。长孙曙伸出手去,冰冷的雪就落在手心里,他却微笑著:“松软如絮,春日不远了。” 

夏侯昭却没有他那般闲适的心情,直接问道:“殿下,陛下准我不去巡边了麽?” 

长孙曙叹口气:“皇兄的主意,谁能更改呢?巡边之行,你是非去不可了。” 

夏侯昭紧抿著嘴唇,眉峰攒聚。 

长孙曙侧脸看了看他:“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陛下的。” 

夏侯昭沈默许久,才冷声道:“我明日就回朔州治军,争取尽早赶回来。” 

月色雪光下,他的侧脸冷峭坚毅,如出匣宝剑:“我一定会在孩子出世前赶回来。” 

一定! 

先皇的事,他是知道的。虽然自己与皇帝之间不是父亲与先皇那样,但是父亲的错,他绝不会犯。无论皇帝是否真正需要他,他也决心要在那艰难时刻守在自己所爱的人的身边。 

情之所锺,誓不相离。 

次日清晨,夏侯昭离开上林,前往朔州。 

长孙曙将此事告诉了皇帝,长孙止点了点头,仅此而已。 

长孙曙将手里厚厚一沓笺纸递过去:“皇兄,这是夏侯昭留下来的。” 

长孙止翻了翻,满满写的都是怎麽照顾自己的事项,又听长孙曙道:“他一夜没睡,就写了这个。” 

还有一句话,长孙曙没敢说出来。夏侯昭临行前,跪在榻前看著长孙止,看了整整一个时辰。 

笺上的字有些凌乱,也许是出於匆忙,也许是因为挣扎的心绪。长孙止面无表情地递了回去,一个字也没说。 

长孙曙只好收起来:“回头臣弟转给阿衡看。” 

“嗯。”长孙止的回答十分简扼,无法让人听出他的心情。 

因为还要赶回帝都,长孙曙陪皇帝用过早膳就离开了上林。长孙止看他带走的奏折垒成小山,拍了拍弟弟的肩:“要节劳,做皇帝,不能举轻若重而是要举重若轻。” 

长孙曙浅浅笑著:“臣弟只是暂代,等皇兄回来,臣弟就不用劳神了。” 

长孙止怜爱地看著他,点了点头:“去吧,路上小心。” 

长孙曙的车马慢慢远去,终隐去不见。 

长孙止立在廊下,抚著隆起的腹:“长福,去尚陵召大司马大将军夏侯桀。” 

长福本端著药盅,闻言!一声将药打翻。 

夏侯桀赶到上林时,正逢皇帝午憩未醒。长福也不敢请他入殿,只能让他立在阶下,在料峭冷风里侯著。 

这一等就是三个时辰,天都暗了,长孙止慢条斯理地连晚膳及汤药都用了,才传夏侯桀。 

夏侯桀如今已四十七,虽然这两年再未上战场,但军人特有的削瘦挺拔仍未失去。只是在寒风里立了许久,从前的伤腿有些隐隐作痛,过来见礼时,虽然极力掩饰,仍有些瘸拐。 

长孙止端坐席上,看著这个人走进来,眼底的冷结成了冰。 

 
 
 
夏侯桀长跪伏地,长孙止也不叫他起来,以指叩案:“大将军,多年未来上林了吧?” 

“是。” 

长孙止神色寒峻:“想当年,先皇在此为将军飞马射白虎。而如今,尚陵龙石已生青苔。将军有何感慨否?” 

夏侯桀只将身子伏得更低。 

这些年来,夏侯桀对先皇帝的一切都缄默以对。他那为边关风霜侵蚀而深刻如凿的面容上,永远沈肃而冷寂。 

他的沈默再次激怒了长孙止,抄过案上镇纸就摔了过去。白玉狮子重重砸在夏侯桀的脊背上,而夏侯桀依旧伏地无声。 

在夏侯桀回京这几年,长孙止没少折腾过。连带的,夏侯昭也跟著遭罪。但夏侯桀的神色永远淡漠深沈,对夏侯昭的一切也漠然视之。 

心硬如铁。长孙止望著先皇的画像,无限嗟叹。世上又有什麽酷刑能超越肉体之苦,令人痛入心髓呢? 

多年以来,从长孙预还在世时就开始了,长孙止的内心一直矛盾而挣扎:一方面,他希望夏侯桀能幡然醒悟,对父亲好一些,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夏侯桀无情到底,好让父亲对他断绝痴念。 

长孙预辞世后,长孙止无数次动了杀念。 

先皇已去,夏侯桀凭什麽继续活著? 

但是,他又不愿意夏侯桀死后,在九泉之下对先皇说:看,你儿子杀了我!你爱我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把我害死了! 

当年,父亲已为他承担过一次罪名,难道自己还要父亲再为自己背次黑锅? 

长孙止曾夙夜不寐,在杀与不杀之间徘徊,终是留夏侯桀一命至今。有时,他甚至希望夏侯桀活得越久越好。那样将来夏侯桀到了地下,父亲就会说:你让我等太久了,我已忘了你了。 

长孙止一动怒伤情,腹里立时有些不妥,不由紧紧攥住腹前的宽袍。 

守在一旁的长福忙膝行过来:“陛下?” 

长孙止冷著脸:“安排大将军在偏殿住下。” 

长福虽然担忧,也只能应诺退下,正迎上快步而来的宁王长孙衡。长孙衡冲他笑笑:“福公公,皇兄在里面麽?” 

长福见礼点头:“是,大司马也在,陛下正在气头上。” 

长孙衡挑了挑眉,长腿一跨入了殿,却是瞄也不瞄跪在地上的人一眼,直直走到皇帝案前,嬉笑著行礼:“皇兄,臣弟来啦!” 

他轻快活泼的声音总能让长孙止放下许多忧烦,笑著招手让他过来。 

长孙衡得了二哥的训示,特别上了心,走得略近些就发现皇帝脸色甚差,一手按在腹上,赶紧扑过去:“皇兄,是肚子疼麽?” 

长孙止刚想说无碍,就见长孙衡从怀里掏出一沓东西来,正是早晨长孙曙拿给他看的那些,不由有些好笑。 

长孙衡匆匆扫了两眼,就对下面跪著的夏侯桀道:“大将军,你退下吧,陛下要歇息了。” 

夏侯桀动也不动。 

长孙衡年轻,快步到了夏侯桀身前,踹了一脚:“下去!” 

夏侯桀仍无反应。长孙止静静看著,眼底颇有些快意。 

除了夏侯昭外,就长孙衡最肖似夏侯桀,连年少暴躁易怒的性情也如出一辙。夏侯昭虽然并不亲近夏侯桀,但至少保持著尊重。而长孙衡,长兄如父,他既尊敬长孙止,又最亲赖同胞姊姊长孙邑,受这两人影响,对这个血缘上的父亲,他不仅没有丝毫感情,甚至是很有些痛恨。 

长孙止没有阻拦,听任长孙衡踢了五六脚,才慢慢道:“好了,大将军,下去吧。” 

夏侯桀这才躬身退下。他虽然腿脚有些不便,但身形依旧沈稳。 

长孙衡这才回到兄长身边,笑嘻嘻地去摸皇帝圆圆的肚子,被长孙止毫不客气地打开,皱著眉:“作甚麽?” 

长孙衡颇无辜地摸摸手背:“是夏侯昭这麽写的嘛,皇兄要是肚子难受,就揉一揉。”他暗想,做叔叔的和未来的侄子打打招呼也不过分呀。 

皇帝懒得理会。 

长孙衡看著兄长,目中闪过笑意:“为什麽夏侯昭摸得,臣弟就摸不得?” 

长孙止侧眸看了他一眼。 

长孙衡笑得坦荡荡。 


夜深了,长孙止体恤长福年迈,一早让他自个歇著,晚上不必伺候。长福操劳惯了,竟睡不安稳,便出来走走。 

经过露台,却见夏侯桀一个人,跪坐在那里。 

长福迟疑了片刻,慢慢走过去,唤了声:“大将军。” 

夏侯桀回过首,见是他,微微点了点头。 

月色下,他越布粗袍,发鬓半灰。 

长福叹息著,不知该说什麽,只走近了些:“夜里凉,将军的腿受不得寒的。” 

夏侯桀沈默了许久,答非所问:“福公公,先帝去时,你在身边麽?” 

“是。” 

又是长久的缄默。“他,痛苦麽?” 

长福在他身旁也跪坐下来:“先帝是在昏迷中走的,很平静。” 

夏侯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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