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奇 第二部-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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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好,几位太傅也好,王将军也罢,全都反对将他处死,也正是因为你们过于强烈的反对,在动手之前,我故意把你们调离京城,就是为了让你们不要妨碍我。现在,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一心和容谦做对,却绝不愿让朕杀了容谦。”
封长清道:“皇上,臣是念及先皇脸面……”
燕凛脸色一沉:“封将军,你若真把朕当做主君,就不要试图戏弄朕。”
封长清一怔,抬眸看燕凛冷然眉眼,心头砰然。他知道这位主君是个极精明聪慧之人,以前没有怀疑及此倒罢了,如今有了疑念,又岂是可以轻易欺骗得了的。
他迟疑半晌,终于叹息:“皇上,臣是受容相之命,才来到皇上身边的。臣本是军中将领,若无容相安排,怎会成为宫中禁卫最高长官,臣为皇上寻找的几位太傅也都事先受到容相的重托,才会在暗中全力教导皇上治国之策,臣为皇上寻找的青年英才,也都是容相亲自挑选,认为可以帮助皇上的才俊。当然,皇上天人之姿,必有万方英才来投,后来皇上自己属意的一些人才,倒并非个个经容相安排,只是容相无不事后派人调查确认过,容相也深赞皇上识人之明。”
虽然是已经猜到的事,但听封长清亲口说来,燕凛依然感到震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连问三声,一声比一声高昂,一声比一声尖锐。
封长清竟莫名地后退了一步,定了定神,才道:“当年,容相来找我,提起此事,臣也不明所以,只问容相只要好好教导皇上,提携英才,便可,何必如此做为,只怕将来毁誉难明。容相说,纵观史书,无论开国之君何等英伟了得,数代之后,君主大多柔弱荒淫,耽于逸乐,而不知国事。只因生于深宫之内,长与妇人之手,一言出而天下随,万事无不随心所欲。便也不知要求上进,只因从来享尽天下富贵荣华,便也不知百姓疾苦。皇上若不想学治国之道,若无心关切国事,有哪一个敢拿着鞭子来逼,又不哪一个能逼得了。自古以来,英才多生于忧患之间,宝剑必要磨砺,方有惊世之锋。于其不断求着皇上学习,让皇上烦扰,不如让皇上自己去寻求学习的机会,与其逼着皇上学会分辩人才,爱惜百姓,不如让皇上主动去求纳人才,了解民情。更何况历代以来,多有君主为小人所谗,为奸臣为误。不是君王不懂亲君子而远小人,实是忠奸混杂,难以分辩。经忧患,方识亲疏,历艰难,才辩忠奸。他要以权臣之身,威逼主上,才能看得出,哪些人弃主邀宠,哪些人生死不负,才能让皇上明白,将来,哪些人可托天下,哪些人不可轻信,才不至于犯上无次君王会犯的错误。”
他朗朗言来,燕凛只沉默倾听,只是脸色越发地苍白起来。
“臣被容相所感,方才来到陛下身边,看着容相屡屡对君不敬,看着朝中百官,渐渐轻慢陛下,可陛下却毫不放弃,以稚弱之身,力求上进,这番志量,令臣无限赞佩。所以臣向陛下推荐名儒能士,帮着陛下偷偷出宫寻访,看着陛下拜得明师,陛下访查民情,学习治国之术,理政之道,每每为百姓疾苦忧虑,这番胸襟,不止是为臣,就是几位太傅也无不欣慰。这些年来,容相表面上打压陛下,暗中却无时无刻不在帮助陛下,没有容相的暗中筹划,军中,朝中那些青年才俊,不会那样容易对陛下献上忠诚。陛下所有的窗课政论,都会经太傅的手,送给容相,容相每次看了总是赞不绝口,欣慰起来,比太傅还要高兴,仿佛陛下本来就是他的徒儿一般。他若有什么好的见解想法,也会经太傅之口,教导陛下。陛下可知,太傅对史实的解释,对政略的分析,好多次让陛下十分钦服的见解,其实都是出自容相。这些年来,陛下苦心求学,不爱淫乐,不喜奉承,崇尚俭仆,凡事先忧民力,后虑国情,分明是一代明君的气象。我等无不欣慰,也曾暗中劝说容相,对陛下说明真情。容相却一口拒绝,他说,陛下能得今日成就。固有他的安排,但更重要的还是陛下的努力和天份,此事一说明,只怕对陛下是莫大打击,他也不愿将来,世人以他的些微作为,而掩去了陛下的功绩,为了成就陛下,就算他得万世骂名又有何妨。”
燕凛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仿佛连椅子都要坐不稳了。
封长清忽然有些不忍看他的表情了,低下头继续道:“容相曾叮咛过我们,不管将来皇上决定如何处置他,我们都不必为他求情,求仁得仁,本无遗憾,只是我们心中不安,所以一心想阻止皇上杀容相,本来我们相约,政变之后,皇上若执意要杀容相,我们就和皇上说明真相,只是没想到皇上会把我们调出京城,然后提前行动。事实上,就连我们这一次出京往各地说服各方臣子,也并不全是我们的功劳,这几年,容相虽刻意淫乐胡为,不理朝政,冷淡旧臣,但当年他所提拔的英才,仍有许多对他耿耿忠心。象定州赵将军,威远方将军,都曾受容相大恩,特别是凌城的李将军,就曾公开宣称,他的性命是容相给的,容相随时可以收回去,不管容相做了什么,他都忠于容相,只怕容相要他自尽,他也二话不说,哪管容相发这命令时是不是疯了。就连这样的人,我们都能劝得了他,向皇上效忠,这分明是因为容相事先有过叮咛啊。”
燕凛慢慢得握紧拳头,说不清心中是悲凉是痛悔是懊恼,他只想容谦就在自己面前,他只想抓住容谦拼命摇晃,大声问他“你怎能这样欺骗我,戏弄我,把我当做玩物一般任意摆弄?”
然面,面对着臣子,就算心里痛苦得要发疯,脸上依旧要维持平静:“即然你是知道真情的人,等京中的事一了,你就负责搜寻容相吧。”
封长清迟疑一下,才道:“皇上,臣以为,容相即已飘然而去,还是不寻为妙。”
燕凛眼神一寒:“为什么……”
“容相曾说过,如果有一天,他失踪了,必是去了当去之处,让我们不要寻他。”
燕凛一掌击在案上:“你当朕是赏罚不明的昏君吗?他有大功于国……”
封长清苦涩地道:“皇上,正因容相有大功于国,才不宜寻回来啊,他已是托孤重臣,当朝首相,对于这么大的功劳,皇上还能再赏他什么?臣子功劳过大,于国于君,只怕不是好事。再说,容相一心要成就皇上为千古名君,名君需要忠臣能臣,却并不需要名臣,权臣。”
燕凛颓然失色,沉默了一会儿,才挥了挥手:“你先退下去吧,朕要清静一会儿,吩咐 外头,没有召唤,不许进来。”
封长清恭敬地行礼告退。体贴地为他掩上了御书房的大门。
燕凛无力得往后一靠,只觉心头,忽得痛不可当。
他恨了他这么多年,原来全是错,为了他不肯正眼相看,所以奋然而起,拼尽了全力,就是想要他吃惊,想要他刮目相看,想要他后悔,不该冷待了他,想要他知道,他不是一个无关紧要,什么事也做不了的柔弱孩子,他是大燕国的君主,他会成为一个英伟的帝王。
可原来,那人一直以来都在暗中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为他的每一天成就而欢喜,为他的每一点进步而高兴,近乎欣然得等待着他的成长,他的强大,哪怕他强大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毁灭他。
燕凛低下头,用手掩住自己的眼,却不知是否掩得住忽然想夺眶而出的泪水。
那人一直守护他,造就他,为他着想,哪怕被他凌迟,受尽苦楚,依旧拼尽一切,出手救他,哪怕全身伤痕,血肉淋漓,依旧温柔地嘱托他。
他慢慢把手下移,死死按在自己的嘴上,唯恐转瞬之间,嚎掏的痛哭就会失声而出。
但他已不能哭,他的身后,再没有一个叫做容谦的人,为他挡风遮 雨,为他苦心筹谋,他的眼前,摆着一个要他治理的国家,无数要他保护的臣民。
他是帝王,他不是孩子,他没有痛哭的权力。
耳边仿佛听到那人最后温柔的叮咛。
“答应我,做个好皇帝,做个快乐的人。”
他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呻吟。
为了你,我会做个好皇帝,但是,终我一生,再也无法做个快乐的人了。
44。 青姑
少年君主亲政,少不了要有些示恩于民的举动,大赫天下,减免赋税,都是必然的。对皇帝来说,这是规矩常例,也是个好采头,对朝廷来说,这是为新主子营造一派盛世景象。你好我好他也好罢了。
但对老百姓来说,却是真正得了实惠的。在以小农经济为主的时代中,税额变动,影响最大的就是乡村农户,一道减税的政令,也许就可以给无数贫寒的农民以无限的希望。
平安村因为是京城邻近的农村,所以远比普通村庄富有,得到减税的好消息,更是锦上添花,正值村长嫁女,大小喜事一冲,几乎全村人都面带笑容。
对于淳朴的农民来说,眼前的好处最重要,人人交口地念几句皇上老子真圣明以表感激之情,至于一个多月前,京城的肃杀,掉下来的无数人头,和他们的世界全无关系,自然也无人在意。
适值村长嫁女,喜上加喜,本来平安村人的生活就较为殷实,又听到对全村人来说,最好的减税消息,更加精神振奋,索性就在家门口摆上流水席。全村老少,无论礼多礼少,随便坐,随便吃,吃饱为止。
整个平安村笼罩在一片洋洋喜气之中,流水宴席,宴席流水,来来往往的村人,个个笑得合不上嘴。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受欢迎的客人。比如那个在宴席附近徘徊不去,被人赶到东,又赶到西,依旧眼巴巴看着一桌桌好酒好菜的单薄身影。
“去去去,村长嫁女儿,你来添霉气做什么,小心被乱棒打出去。”
“我看是来沾喜气的吧,青姑也二十多了,不乘这机会,沾点儿村长女儿的喜气,还怎么指望嫁出去。”
“我看快了吧,谁不知道青姑家里已经住了男人。”
“就那个废物?要不是他得靠青姑养,会在她家住下去?”
“这样才好啊,一个嫁不出去的女人,和一个没有人养就活不下去的男人,不正好合适吗?反正青姑没有父母,村人也不管他,那些个贞洁啊,规矩啊,也没有人和她讲究。”
“是啊,青姑,你和你的野男人好好在一起过日子得了,跑这来碍人家的眼做什么?”
人人吃得红光满面,嘴上油光雪亮,可能是酒喝多了,可能是精神太振奋,需要做些什么,又可能仅仅是,对于大家来说,侮辱一个全无反抗能力的弱者,已成习惯,并能带来说不出的刺激感,兴奋感,这些吃饱喝足的人,又何乐而不为呢。
语言从开始的厌恶,驱赶,到后来的,轻薄,调笑,极尽侮辱之能事。
被羞辱的少女,开始只是默默低着头,拖着有些跛的脚,慢慢地被人赶来赶去。人们厌恶的语气,已经不能激起她一丝反应,间或酒宴上,有人骂几句扫把星,她也沉默不语,直到后来插嘴的人渐多,话语之中的侮辱涉及到另一个人,她才小声地回应一句:“容大哥是个好人,你们不要这样说他。”
“好人,我呸,一个那样的废物,还不肯死,偏要拖着,死巴着你这个丑女不放,就为了活命,算得什么好人?”
“听说他连动一下都不行,是不是把屎把尿也要你帮忙啊。”
有人乘着酒意闲闲淡淡一句话,引得众人哄然大笑。
“我说,这种废物有什么用,在床上,他能干嘛?他还是个男人吗?”有人醉得晕乎乎把头凑近过来,笑嘻嘻问。
青姑慢慢地握紧拳头,咬牙忍耐,却觉忍无可忍,终于抬起头,大声说:“容大哥是好人,你们不要这样说他。”
她的脸庞本来应该颇为秀丽,五官也尚端正清秀,如果不是脸上满布青记的话,也许会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而如今,这张脸却只能让人觉得无限憎恶。
凑过来的人,即刻皱着眉头缩回去:“丑人多做怪,也亏得那个废物能忍受得了,换了我,情愿死了算了。”
青姑浑身都在颤抖,她生来拙笨,不懂争吵,平日让人指责辱骂,也不过是沉默忍受罢了,只是这次别人话语中,辱及了另外一个人,她才要争辩一番,只是这相骂的事,她哪里做得来,反反覆覆,也不过是把一句容大哥是好人,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多遍。
这时村长老婆已经皱着眉头,大步过来,仿佛怕沾了她的晦气一般,远远挥了挥手:“你还不走,真要留在这里,坏我女儿的喜气。”
青姑低下头哀恳:“给我点肉吧,我家里还有病人,他……”
村长老婆也不等他说完,掏出个油纸包扔到他脚边:“行了行了,快拿去吧,别在这里碍眼,平白冲了喜气,我的女儿要有什么事,可饶不过你。”
青姑跪下去把油纸包捡起来,感觉到,包里的肉还带着温热,心中欣然,连声道谢。
村长老婆懒得理他,用力挥手,“快走快走。”
青姑低着头,有些吃力地尽力迈动略有残疾的腿,迅速没入黑暗中。
她低着头,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渐渐听不到喜乐喧闹之声,才小心地打开油纸包,看清里面包着几个宾客们不吃的鸡屁股。
她有些欣然地笑笑,今天晚上,不用再给那人喝野菜粥了。只是,不知为什么,眼泪一个劲落下来,滴落在鸡屁股上。
她默默地往前走,直到村子角落处,一个茅草房外,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擦干眼泪,绽开一个笑容,推开破旧的木板门:“容大哥,今晚有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