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边沟记事-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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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顶上,谁也推不开。”
李静惠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我睡你的床,你l二哪儿
睡去?”
自从进了地窝子,那人就忙着整理床,加上灯光又暗,她一直
就没看清那人长得什么样。此刻她看清楚了,黑黑的皮肤,眉毛挺
黑,身材很高。和她照面的时候,那人的脸上显出腼腆的神情,似
乎不好意思和她说话。
“瞎,这你就别管啦,我哪儿不能睡。”
但是李静惠觉到了蹊跷,因为她看见他披上了破棉袄,河西的
夏天,浇夜班水的人才穿棉袄的!她便说:“不行,你得说清楚,你
上哪儿去睡。”
那人躲开她的目光,支吾说:“我到麦场上去。”
李静惠怔了一下说:“你到麦场上去睡觉呀,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大夏天的,也不冷。”
“蚊子还不把你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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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碍事。我有这个呢。”
那人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一团纱布叫她看看,又要走。李静惠
明白了,他是要用纱布蒙着头到麦场上去睡觉,便急得叫起来:
“你等一下!”
那人站住看她,她说:
“你就不能到别人的房子里去睡吗?”
那人说:“瞎,找那麻烦干什么?大半夜的,都睡觉啦!再说,
俩人挤一个床也太热,还不如麦场上痛快,往草堆里一躺……”
李静惠告诉我,那天晚上,那个人执意要上麦场上去睡觉,把
床让给她,这种高尚的行动实在是令她感动,她便头脑发热地说了
一句:
“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到别人床上去挤,那你就在这儿睡吧。”
那人似乎是怯了一下,又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困惑地看她。
她又说:
“你在这儿睡,我也在这儿睡。”
“那怎么行?”那人叫起来。
“怎么不行?”她说。
“怎么倒也不怎么,就是……不方便。”
那人吭吭吃吃说不方便,李静惠的脸便烧了起来,心也怦怦跳
了两下,说:
“有什么不方便的?把毯子铺地下,我睡,你睡床上……”
那人似乎动心了,没说话,踌躇一下,但是立即又果断地说:
“你就在床上睡吧!我走,我到麦场上去!”
那人坚决地要往麦场上去睡觉的行动,使得李静惠的心又咚
咚猛跳几下,越发激起了她对他的尊敬。她在心里迅速地思忖了
一下,这样一个善良、纯洁和正派的人和她睡在一间房子里,是不
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和无礼举动的,于是,她也很坚决地说:
“你要是非到麦场上去,我也不在这儿睡了,我到卡车上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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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她立即就做出了要走的样子,走到门口去。
那人怔住了,看她,过一会儿,迟迟疑疑地说:“别走,你别走。
邪就这样吧,你睡床上,我睡地下。”
那人同意不走,李静惠也没有坚持自己要睡地下。那人动手
把床上的一条棉线毯拿下来铺在小木箱和木板床之间的地方,又
从地下的木箱里拿出一条床单放在地铺上。李静惠看出来了,那
人是要把这条单人床单当被子盖,便说,你盖被子吧,你盖被子,我
盖床单。她去拿床上的被子,但那人拦住了,说你盖吧,你盖吧,我
嫌热。李静惠知道,河西走廊的夏天的夜晚,也是要盖被子的,后
半夜有点凉,但是她想那人决不会自己盖被子而把她冻着,所以也
没再坚持,便开始整理拿线毯时弄乱了的床铺,并把蚊帐理好。
她把床整理好的时候,那人已经把棉袄卷起来当枕头放在地
铺上了。那人看着她说:
“睡吧。”
一说睡觉,她才感到事情有点难堪。她以前没有在男人的床
上睡过觉,可如今不仅仅是要在男人的床上睡觉,而且一个陌生的
男人就在身旁,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在他的注视下爬上床去。她犹
豫一下,羞怯地说:
“你先睡吧。”
那人似乎看出她的窘态来了,可能也知道在他睡下之前她是
不会上床的,便一句话没说,脱了鞋坐在地铺,拉床单盖住腿,才
说:
“你上床吧,我吹灯。”
李静惠说:“你睡吧,你睡好了,我吹灯。”
那人看了她一眼,躺倒,把床单拉到胸口。李静惠说声我吹
啦,吹灭了灯。
灯是放在木箱上的。灯一灭.房子里便漆黑一片。为了不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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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那人,李静惠手扶墙壁摸索着找到了床,急急地撩开蚊帐上了
床。幸亏是熄了灯,否则那人一定会看到自己笨手笨脚慌慌张张
爬t床的样子的。
她摸索着把蚊帐整理一下。很快地躺下,穿着军垦绿的裤褂,
并把被子拉开,盖好,一直盖到胸脯上。
在场部宣传队的宿舍里,夏天的夜晚刚睡下是不盖被子的,璎
到后半夜才盖被子。
这一天李静惠很累。上午坐了半天卡车,颠簸,尘土飞扬,下
午在踏实分场的麦场上打场,天黑以后才开始演出……按着以往
的习惯,她立即就能人睡,但是这个夜里她失眠了:躺下之后,原先
的羞赧和窘迫逐渐地消失了,心也平静多了,但是一种不自在的感
觉却慢慢地袭上心头。自己是睡在一个男人的房子里一张男人的
床一}:,那个男人就睡在这张床的旁边,相隔不足一尺。那个人如聚
抬起手来,就可以触到她!她在心里想,这是个好人,正派人,大慨
不会对她构成威胁;但是谁知道呢,他的表现是不是假象,是不足
他设好的陷阱?他会不会在她熟睡之际、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侵菱
过来……毕竟这是个陌生人呀,她不了解他!想到这里,她的心紧
张起来,后悔起来。她后悔自己没在卡车上过夜,后悔到这间房子
来,后悔没叫这个人去麦场睡觉……
她整个的神经紧张起来了,心因为紧张而怦怦跳动。她侧过
脸看那个人,抬起头往地下看,看那个人是否从地铺上爬起来J’,
是否正在向她逼近。她什么也没看见,漆黑一片,只有房顶上一块
手巴掌大的地方发出微弱的暗幽幽的亮光。她知道那是地窝子的
天窗,地窝子是在地下,只能用天窗采光照亮。她希望天窗能透进
月光来照亮这间小地窝子,照亮那个人,使她能够看见可能发生的
危险,但是这个夜晚又没月亮,天窗透进的光线弱得毫无用处。
她总觉得那人在干什么,似乎是站在床前正在虎视眈眈地注
视着她,伸出手来要抓住她,但是看了好久她也看不见人影。她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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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呼吸,静静地倾听,想听到那人行动和呼吸的声音,但好久也
没听到任何声息。
她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她觉得自己神经过敏,太可笑了;那
人根本就没动弹。那人可能已经睡着了。
她觉得没有危险,她的心排除了可能出现的危险,神经便松弛
下来,想要入睡了,但是这时床边上猛然啪的响了一声。这声音响
极了,就像是在她耳边爆炸了一管黄色炸药一样,惊得她的身体挺
了一下,心咚咚地跳了好几下。不过瞬息之间她就明白了,这是那
个人在打蚊子,手掌拍在胸脯上的声音。房子里有蚊子,确是有蚊
子,好长时间了,她听见蚊子在蚊帐外边嗡嗡飞翔的声音。
虚惊一场,她的心又平静下来,她安心地要入睡了,但是又被
拍打蚊子的声音惊了一下。此后,每过几分钟拍打声就响一下,并
且她还听见了那人翻身的塞率声。
这样一来,她就不能人睡了。
她有点内疚,不好意思。感到歉意。那人把床让给了她,使自
己暴露在蚊子的攻击之下,她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后来,随着拍打
蚊子的声音不断传来,不绝于耳,她突然想到了这么一个问题:那
人是穿着衬衫和长裤睡在地铺上的,但是这响声却是手掌击在赤
裸的肉体上才能发出的声音,是拍在大腿和胸脯、胳膊上的声音。
这说明他已经脱掉了衬衫和长裤。这是为什么呢?他是因为热才
脱了衣衫,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又是一声很响的拍击裸体的声
音,她的心便猛然醒悟了:这拍打声是夸张的,是故意给她听的
想到这里,她的身体也陡然燥热起来。
至于为什么身体就陡然发热,那天李静惠没有向我叙说。她
不好意思说,我也不好意思问,但是我能够理解:孔圣人说过,食
色,性也。我也是从青春年华过来的人,在年轻的时代对异性的渴
望、情欲的冲动多少次地折磨过我呀。她是个二十岁出头、身体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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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的姑娘,焉能没有情欲?何况,在一间漆黑的房子里,一个健壮
的男子就睡在她的身旁,不断地拍打裸体,引诱着她。
地窝子真热。在团部宣传队的宿舍里,晚上是要开窗户的。
这间地窝子没窗户,天窗镶着玻璃,没有流动的空气,没有风。她
盖不住被子了。她把被子掀到了一边。还是热,闷,她的身上出汗
了,手心出汗了,脚掌也出汗了。她脱去了军垦服,解开了衬衫的
纽扣。汗水还是不停地流出来,衬衫贴在了身上,她把衬衫也脱
了,就穿个背心。后来,她把皮带解开了,她觉得皮带勒紧的裤腰
湿透了。
还是热,床板和褥子着了火炙烤着她的身体。她想静下心来,
她知道心静自然凉,但是心怎么也静不下来,那个可恨的人每拍打
一下身体,她的心就怦怦跳个不停。她的口渴得很厉害,嗓子眼儿
也痒痒得难受,想咳嗽又不敢咳嗽。
她估计时间已经是凌晨三四点钟了。她希望天快点亮起来,
但透过天窗看见的天空仍然像深井里的水一样暗幽幽的,看不见
黎明的曙光。她不断地翻身,痛苦不堪,身体一阵一阵发疟疾一样
地颤抖。
终于,她忍受不了啦,在蚊帐里坐起来,朝着黑暗中说:
“是蚊子咬得你睡不着吗?”
房子里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听不见打蚊子的声音,也没有翻身
的塞率声。她望着地下,但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要是实在咬得厉害,你就到蚊帐里来睡吧。”
那人还是不说话。
她躺下了。那人不说话说明他听见她的话了,正在思考,在犹
豫,是不是睡到蚊帐里来。也可能他胆小,不敢上床来。
她静静地躺着,等待着,她知道他没睡着。刚才他还翻身来
着。
大约过了五分钟,不,实际上也就半分钟,这时候的每一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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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像是一小时那么长久,她身体压着的蚊帐的一角索索地动了,蚊
帐被一只手撩开了,一个朦胧的人影摸上床来。
这时候她又突然地后悔起来,恐惧像潮水一样泛过身体,泛过
心脏,整个身体索索抖动起来。她急忙转过身去,把脸朝着墙壁,
身体也尽可能地贴到墙上。她又怕起那个人来了,怕他挨着她,怕
自己碰着他。
但是,要想躲开那个人是不可能的。床太窄了,她把身体挺得
直直的,那个人的胳膊还是碰到了她的后背;不知是故意,还是尢
意,那人的腿触到了她的腿。可能,那人也是尽可能地不触到她,
挺直了身体,但她感觉到那人离她很近,因为她的后背觉到了炙烤
的温度。
她希望她和那个人就这样互不侵犯地睡下去,到天亮,但是她
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因为过了两三分钟,一只很粗糙的手搭在了
她的肩膀上,把她烫了一下,她没有动弹,也没反抗。
后来的事,李静惠只用了两句话叙述出来:“又过了半分钟,那
只手就不老实了,它撩我的背心,摸我,拉我转过身去。我转过身
去了,但这时我突然喊了一声:‘我的前途!…
在她叫那人上床之前,她的灵魂就进行了长时问的痛苦的搏
斗。一方面是情欲的折磨,情欲需要宣泄和满足,她禁不住自己的
心想偷尝一次禁果,另一方面却又是理智进行阻挠——自己长期
以来洁身自好,今日一旦失足,就要一辈子背上不贞不洁的坏名
声,就再也没脸见人了。
后来,是情欲占了上风,她叫那人上床了,但是,当那人抚摸
她,把她搂在怀里的时候,她的心灵仍然很矛盾,很痛苦。在这心
灵和肉体快要烤成灰的时候,她的理智还在运动:她在过去_『的两
三年里数次地思考过自己的前途,自己生活的道路;她曾下过决心
不在河西找对象,要等待机会回到城市去,可是现在她就要向这个
年轻人投降了,向情欲投降了,这一次的放纵和快活就可能毁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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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
“我的前途!”这是在极端痛苦和矛盾中的一声呻吟,是陷于原
始和愚昧的泥淖而不能自拔之际心灵中进裂出的一线亮光。它不
是反抗,是认可之后的一次颤栗,是顺从中的一声叹息。
但是,就在她说出“我的前途”这句话之后,事态骤然变化:那
双箍紧了她的身体的胳膊突然地颤抖一下之后松开了,瘫痪一般
搭在她的身上。过一会儿,那双手缩了回去;紧贴着她的那个身体
也慢慢地离开了她。
她头脑中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那个人就坐起来了,掀
开蚊帐下了地,不见了。
她静静地躺着,听,但是再也没有翻身的塞搴声,也没有打蚊
子的拍击声。房子里安静得可怕。她身上泛滥了半夜的情欲的潮
水哗哗地退去。空气不再燥热,身体很快凉了下来。
她盖上被子,睡着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地下睡觉的那个人不见了,
叠好的绒毯放在箱盖上。一束玫瑰色的光线从天窗的玻璃上照进
来,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她赶紧穿好衣裳走出地窝子,匆匆走到
卡车跟前去。她不愿意叫人看见这个夜晚她是睡在一个男人的宿
舍里的。
“这就是我为什么在离开踏实二十多年以后再来的原因。我
是为了看看这间地窝子呀!”李静惠最后说。
听完了她的故事,我久久没说话,我的心理很复杂。
“你再也没见过他吗?”后来我问。
“没见过。那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