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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夹边沟记事-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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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完了她的故事,我久久没说话,我的心理很复杂。
    “你再也没见过他吗?”后来我问。
    “没见过。那天一直到十点钟,汽车才修好。我站在汽车旁边
往这边看,但始终没看见那个人,也认不出我睡了一夜的地窝子
了。后来我们就回小宛去了。”
  “你想过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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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你是说现在吗?想,要是不想他,我会来这儿吗?其实,从那
个夜晚之后,我常常想起他。当然,我不是说想和他成为夫妇,我
是说他是个好人,不由我不想他。我是文革后考进大学的,上完学
留校当教师,现在有了丈夫,有了一个十一岁的女孩,我的家庭生
活很美满,但是我常常想起他,想起这间地窝子,在这间地窝子里
度过的那个夜晚。我从心底里感激他。”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涌出泪水来了。我说:
    “你感激他什么?”
    她说:“那天夜里我已经失去理智了,他如果采取进一步的行
动,我是不会反抗的,可是那样一来……”
    “如果是那样,你的生活的履历表就要重新填写了。”我笑着
说。
    “可不是吗?”她笑了一下,泪水流了出来,她用手指头抹了一
下,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听说过这件事:我们宣传队有个叫艾丽
丽的,和宣传队一个叫吴大江的关系好,她怀孕了。可是她又不愿
和吴大江结婚,说是结了婚怕再也回不了城市。结果,被下放到石
棉矿去挖石棉,有一次塌方,叫石头砸死了。”
    “要是那样,我是说如果你像艾丽丽那样,你可能现在就不会
想他了,也不会大老远来看这间地窝子了:相反,你会恨他的,恨
这问地窝子。”    、
    “那是,那是。”她赞同地说,点着头,但是当她又抹了一下泪水
之后说,“但是也难说。”
  “嗯?你说什么?”
  我怔了一下,看她,她却扭身走开去了。我们走回住处去。太
阳已经落下大草原很久了,东边的天空夜幕已经拉开,但是西边的
天空宁静如水,从地平线下边射出来的阳光把一小片压得很低的
云彩照得明晃晃的,像是一小片薄得透亮的金箔。

妈妈告诉我
妈妈告诉我
    解放前我家住在水北门。妈妈告诉我。水北门就是兰州旧城
北门楼外边黄河沿一带,妈妈说那里解放前是兰州城水陆运输的
集散地,有几家客店和大车店,东来西往的筏客子(水手)和车老板
们到了兰州城都住那儿。
    我家也开着个大车店。
    妈妈说我家的大车店生意最兴隆,因为我家的大车店在水北
门最西头,门前有一片很大的空地一直伸延到黄河沿,顺着黄河、
大夏河、洮河放下来的粮筏、皮筏、木筏都可以停靠,不管有多少粮
食、毛皮、木材都可以堆积在那块空地上,从甘肃九州八十一县来
的驮货马帮拉货马车可以直接赶进我家院子里,院子里站不下还
可以站在门前的空地上。当然,我爸爸的讲义气我妈妈的忠诚贤
惠的名声也起着作用。
    兰州城解放前夕,我家的大车店一下子冷落了。这一方面是
政局动荡,听说共产党已经打下了西安正在向兰州进军,另一方面
是西北军阀、国民党西北区军政长官马步芳加紧扩充军队,师管会
的一个新兵连驻扎在我家的大车店里。
    我妈说这连新兵全是回族人,刚刚从河州(现临夏回族自治
州)抓来的壮丁。他们住在我家的大车店里,白天就在河沿边的空
地上操练。本来我家的房子很多,别说一个连,就是两个连也住得
下,可是新兵逃跑得不行,连长就把一百六七十人集中在十一问房
子睡觉,炕上睡不下就睡在地下,为的是好监督。新兵连长是个河
州东乡人,三十几岁,脾气大,性子坏。白天训练他不去校场,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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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睡觉,天一黑他的精神来了,挎着手枪满院子转,查哨巡逻防止
当兵的逃跑,一直到天亮。
    就这,新兵还跑了十几个。妈妈告诉我,这是她干的。
    连里有一个娃娃兵,我妈说这个娃娃兵才十四岁,站着还没步
枪高,新发的军装穿在身上像道袍一样,裤子提不起来拖在地上,
走路时沙哒沙哒地扫着地。全连的人都欺侮他,一会儿这个叫提
水去,一会儿那个叫扫地去,师管会的老兵天天打他,他天天鼻青
眼肿的,脸上总挂着泪水。我妈孽障他,跟那个大胡子连长说,那
娃那么可怜,你再操练也操练不成个好兵,你把他调到炊事班做饭
去吧。连长和我们家熟悉,听了我妈的话就不叫他参加操练了,天
天帮着灶上烧火。
    准知道这一下娃娃兵更遭殃了,炊事班大大小小的杂活都成
了他的,稍一怠慢,那些炊事兵抡起巴掌就打。
    我妈看这个样子娃娃兵非叫他们打死不成,就想了个别的主
意。一天,我妈在一间放破烂的仓房里折腾了半天,然后把娃娃兵
叫来告诉他:“尕娃,西北角的仓库里我放下了一架梯子,一根绳,
门我没锁,今晚上你就偷着从那里爬出天窗去,再从绳上溜下去。
跑吧,我的娃,你等着解放军来了送死吗?”
    这天半夜里,哨子吱吱地响,大胡子领着几个老兵一个劲儿地
追逃兵,天亮的时间才回来。他气呼呼地说我妈:“你怎么不把仓
库的门锁上,那里有架梯子,一班人都跑了!”
    “一班人跑了?”我妈装出惊讶的样子,“我的门锁着哩呀,你
看,将军不下马的锁子,钥匙还在哩。”
    “就剩了一个!”
    “谁?”
    “马十八!”
    我妈跑去看。那个班的住房里空荡荡的,炕上地下都是逃兵
脱下的军装,全班都逃走了,惟有那个娃娃兵蹲在墙角上呜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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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告诉我
哭,抹着眼泪。刚才大胡子连长叫人打了他一顿,嫌他没报告。
    “嘿,这个呆子!”我妈和我说,“我是想叫他跑的,那十几个人
跑了,他没跑!那个孽障样子,我真是又可怜他又气他。”
    过了两天,我妈从大胡子连长的嘴里听到这个连就要调走了,
去补充古城岭的守卫部队了,就跟他说:“连长,你在我们家里住了
这么长时间,这就要走了,我有个事求一下你,不知你答应不答
应?”
    “啥事?”
    “你行个善事积个德,把那个尕娃放了。”
    “嗯!”大胡子连长瞪起眼睛。
    我妈又说:“那尕娃才棰头(拳头)大的个人,连枪背不动,把他
弄到前线打仗去不是送死吗?你就行个善积个德,叫他活一条命
去。”
    大胡子连长沉默好久,说:“好吧,我看在你是个忠厚人的面_J:
放他一条活路。事情这么办:你给他说好,明天我把队伍带到河沿
上操练,找个槎槎枪毙他,听见我的枪响他就趴在地上不要动,我
把队伍带走了,他愿往哪达跑就哪达跑去。叫尕娃活个命。”
    这天晚上,我妈把娃娃兵叫来,把办法给他详详细细说了,还
给了他两块银元叫他回家乡的路上当盘缠。
    第二天早晨。开过了早饭,大胡子连长扎上了武装带,带上j’
盒子枪,全副武装,亲自喊着口令把全连带到黄河沿上,开始操练。
    先是齐步走。后是向右转向左转。再来个跑步走。娃娃兵排
在队列的末尾,齐步走就没跟上全连的步伐,大胡子连长上去就踢
了两脚,向左转的时候娃娃兵又转错了方向,屁股朝着全连的脊
背,再来个跑步走他就和全连背道而驰了。跑出去十几步才发现
自己错了,站下来胆怯而惊慌失措地看着连长。
    “立定!向右转!”大胡子连长连着喊了两声口令,叫全连面向
他站好了,才气势汹汹地走到娃娃兵跟前,扬手就打了个嘴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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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日了!你是吃粮食长大的还是吃屎长大的,连左手右手都
分不开吗?你好好操练哩不,你给我说!你的吃饭的家伙还要不
要……”他越骂越着气,后来往连队前头走了几步大声说道,“你们
给我记住,下头再操练,谁要是再有胳膊没腿的操练不好,我就叫
他吃不成马长官的粮饷!”
    他叫娃娃兵入列了。接下来的操练是正步走,全连的新兵老
兵都叫他吓住了,一个个抖擞着精神挺直了腰板拔正步往前走,
“啪啪”的脚步踏得河边上腾起一片尘土。这一次娃娃兵和别人一
样没出啥毛病,腿抬得很高,腰也很直。但是,他的神情太紧张了,
大胡子喊了立定,他却比别人多走出两步才停住,喊了向后转他急
急忙忙从左边转过身来。由于心慌意乱,还差点摔倒,一只手把旁
边的人推了个趔趄。
    “马十八出列!”大胡子吼了一声。
    娃娃兵往前跨了一步。
    “你个瞎熊!看这个样子,你是实话不想吃马长官的粮饷了。
好,我看在河州乡亲的情分上给你来个干脆的,省得上了前线叫
‘共军’把你打死!开步走!”
    娃娃兵往前走。他的脸上木呆呆的,没任何表情。这时候连
队是面向黄河站的,大家看见他一直走到踩着河水的地方才停了
步。大胡子拔出盒子枪跟在后头。
    “跪下!”
    全连都听见大胡子喊了一声,也都看见娃娃兵跪下了,脸朝着
黄河的方向。大胡子举起盒子枪。
    “叭!”枪响了,德国盒子枪的射击声,又响又脆生,就像是手榴
弹爆炸的声响,震得全连的人抖了一下,都这么想,完了,一条命就
这样完了!结果了!
    可是,枪声响过了好一会,娃娃兵还是那么跪着,一动没动,后
脑勺朝着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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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告诉我
    真枪毙还是吓唬吓唬?队列悄没声息地骚动了一下,大家都
在想:站得那么近没打中,是连长的枪法不中还是心软了?
    大家都觉得奇怪的是连长好像也有点意外。大家看见连长举
着枪的手一直举了好一会子,眼睛瞪着娃娃兵好久也没动弹。
    不过,大家终于明白了,连长不是弄着玩的。他们看见连长的
手又举起来了,盒子枪朝着娃娃兵的后脑勺瞄准了,扣动了扳机。
    又是一声很响的射击声。但是娃娃兵并没有死去,还好好地
跪在那里,纹丝不动,木头一般。
  “哈,枪法不中……”
  有人说了一句,“哄”的一声全连都悄悄地笑了。不过,笑声很
短促,全连都看见了,连长扭回头来看了连队一眼;大家也都看清
楚了,连长黄胡子丛生的脸涨得红红的,非常难看,也非常尴尬,,
他可能是觉到了全连的人都在笑他。
    他回头看的时间极短,也就是看了那么一眼,接着就扭回头去
了,并且又一次举起了枪。这次他没怎么瞄准,枪就响了。枪声响
过,大家看见娃娃兵一头栽倒了。连长看都没有再看一眼,提着冒
烟的盒子枪走回连队跟前。
    “连副,回营房!”他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往大车店走。
    中午的时候我妈去河边担水。刚出大车店的门她就看见河沿
上围着一堆人,她挤着从人缝中看到了夏秋之交的浑黄河水,慢慢
流动的河水里拉着一缕缕红丝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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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洗个不停
  这是个听来的故事。
  我是1965年支边去西北生产建设兵团的。我们的农场在甘
肃省的河西走廊。到兵团三个月就调到卫生队当护士。
    当初我还不愿到卫生队来的:刚刚和班里的知青们混熟,又要
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去,我舍不得。再说,一个男子汉去当护上,我
觉得很丢人。还是连长做思想工作我才去的,他说要服从组织分
配;他还说卫生队查过档案了,指名道姓要我,说我父亲是城市一
家医院的医生,我搞医有基础。
    慢慢的我才知道这是我的造化。在卫生队端了三个月尿盆,
卫生队就送我去师中心医院学习了,一年后回来,就成了卫生队的
“坐堂郎中”。以后好多年里,我就坐在办公室看病,不晒太阳不淋
雨,而我从前的朋友们却一直下大田,一年四季风吹日晒,脸黑得
跟煤球一样,谁要是能进炊食班做饭或是当个机务班的农具手,就
高兴得要命。有些姑娘为了离开兵团在外边找对象,但结了婚兵
团也不许调走。兵团的政策是只许进不许出。原因是兵团职工大
都不安心工作,放一个就会引起多米诺骨牌效应。
    我那个连队只有一个叫张克一的运气比我好。到河西的第四
年冬天——那时候是毛主席发表了最新指示,大批的新知青来到
.『兵团——部队在我们生产建设兵团征了一次兵,张克一有幸人
伍了.、当时全连人都羡慕他,说他可是交了好运:在部队好好干,
争取提f,就再也不回农场来了。出人意料的是他仅仅当了两年
兵就复员回农场了,还回老连队,还是下大田劳动。只是由于当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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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个不停
镀了一层金,退伍兵出身的连长认为他应该和其他知青有区别,便
向团里打报告提拔他当了排长。连队很多人都为他惋惜,说白当
了两年兵,没抓住机会来个鲤鱼跳龙门。有人甚至说他:在部队怎
么混的,才干了两年就叫人家开回来了!
    大约过了两年,我才知道他为什么当了两年兵就又回农场来
了。
    1975年夏季,张克一调到团保卫股当干事了。因为刚到团
部,熟人不多,他经常到卫生队找我,坐着说说话,消磨时间。
    一天,我们正在内科门诊坐着,进来一位病人。这是个很漂亮
的姑娘,二十七八岁。真是个姑娘,虽然岁数很大了,但没结婚,连
男朋友都没有。我了解她是因为她多次来看病。她长得真是漂
亮,高挑身材,白皙的面孔,一双惊人的美丽的大眼睛。她穿一件
蓝色的连衣裙,裙裾下边露出非常健美修长的双腿。
  你来啦。我招呼她。
  这是个很大方的姑娘,她笑了一下,坐下说,就你一个人值班
啦。
    就我一个,其他人下连队去了。我说。我看她眼睛往张克一
身上瞟,又解释说,这是我的朋友,我们一个连的,现在保jn科工
作。你是来看病的吗?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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