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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七上八下 作者: 公渡河-第6部分

小说: 七上八下 作者: 公渡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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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忙碌,不是给鸡剁白菜,就是在炉子上熬粥。她的脸上有很多皱纹,可能是洗脸比较少的缘故,总是有煤灰的痕迹。老偏儿家的房子在村子里首屈一指,是茅草的屋顶,很少漏雨,看样子至少得住了一百年。土墙里面居然还有夹墙,也就是暗道,可能是战乱时用来躲避强盗的。强盗没来,黄鼠狼来了,老偏儿他们家的夹墙中住进了一只黄鼠狼。黄鼠狼又叫〃黄大仙〃,看得打不得,据说它最厉害的本事就是:在月圆之夜,拜月,然后幻化为清丽女子,专门干口交的勾当,吸男人的阳精。 
        
        黄鼠狼极机敏,遇到敌人时,会放出极臭的屁来。老偏儿经常拿苹果喂它,也许是不想闻它的屁味儿。我见到过被做成标本的黄鼠狼,身体细长,像是一个长柄的黄色毛刷子,已经放不出屁来了。 
        
        老偏儿家的门锁也有一百年左右的历史,仿佛长命锁,是扁平的。这把锁像个老妓女,用任何一个铁片都能捅开,但老偏儿们还是坚持用钥匙才能开。这个锁只有一把长长的钥匙,通常由老偏儿的爹保管。老偏儿放学回家,如果家里没人,他宁可在院子里玩上半天,也不敢随便把门捅开。他曾经这么干过一回,却差点儿被他爹打断了腿,老偏儿的爹说:这样干的话,会招来强盗。 
        
        前几年我回去的时候,这个房子已经被拆了,既然没有片瓦,当然也就片瓦无存。老偏儿和他的媳妇住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据说他爹是在他结婚之前就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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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一直对我成为一个〃体面人〃抱有幻想。   
        有个走街串巷算卦的,妈妈请他为我卜一卦。   
        那个人装模作样地搬着我的脑袋左转右转,看了半天,最后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孩子有官运,以后能当个公安局长。   
        妈妈听了这句话,眉开眼笑地给了那个人两块钱。   
        在那个时代,公安局长可是个很不错的差事,我父亲曾经有个朋友称作老何的,虽然只是派出所的所长,却也早已经是一方名人,连村长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   

        如果我能成为公安局长,那自然是件皆大欢喜的事。不过,截止到今天为止,我还没有看到任何我能成为公安局长的迹象,实在让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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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后院住着一个武学大师。   
        武学大师有六十多岁,夏天的时候,总是赤膊的,下面穿了一条棉布的灯笼裤,扎着四指宽的牛皮板带,板带上面,是被一层皮粘在一起的肋骨和乳头,再往上,是灰白稀疏的胡子。 
        
        大师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竹椅上躺着,身边放着一把破茶壶。   
        也许是怕有人偷师学艺,一看到有人看热闹,大师就从来不教徒弟武功。   
        很少有人能看到大师练上一招半式。   
        我经常和小朋友匍匐在房顶,希望像杨露禅那样,偷学几招。   
        我们都趴在房顶上的树影里,所以才能侥幸看到一些皮毛。   
        武学大师有三个徒弟,个个都是光头,泛着咸鸭蛋壳一样的青色。   
        三个徒弟,一个是木匠,一个是屠户,一个是卖青菜的,都有自己的营生,所以并不是每天来。   
        每次来,他们都会给老师带些礼物。有时候是时令青菜,有时候是一挂猪大肠,有时候是两瓶简装的白酒,有时候他们给师傅带只活鸭子。   
        我从来没见过他们给老师带过活鸡。好像武学大师特别喜欢吃鸭子,对鸭子情有独钟。   
        那些徒弟习拳练武的时候,老婆子就会眉开眼笑地给鸭子褪毛。   
        像老偏儿的娘一样,老婆子也不是特别喜欢洗脸,脸上的皱纹里同样满是煤灰。   
        需要注意的是,鸭子是活着的时候被拔个干干净净。             
        鸭子事先被灌了几口白酒,为了拔得干净。   
        也许他们认为,鸭子和人一样,喝了酒也喜欢赤膊上阵。   
        当老婆子给鸭子褪毛的时候,武学大师就指点徒弟武功,耳提面命。   
        然后徒弟们就一字排开,分别拿着铁锁和石锁,卖力地练起来。   
        他们练得倒是很实在,不一会儿就浑身冒起了热气。   
        和武学大师一样,他们也是上身赤裸。   
        不同的是,他们都是生意人,没有整天在日头底下晒着,并不经常务农,所以他们的身体白皙得多。   
        热身完了之后,他们就会分别打一套拳给师傅看。   
        那些拳可不是花圈绣腿,实在是虎虎生风,能把老太婆刚薅下来的鸭毛扇得团团飞舞,半天落不到地上。   
        我们这些孩子看得目瞪口呆。   
        武学大师拿着一根竹杖,不停地在他们身上敲敲打打,纠正他们的动作。   
        拳打完之后,徒弟们开始做饭,下面的去下面,炒菜的去炒菜,烙饼的去烙饼,就剩武学大师一个人在那里躺着。   
        功夫练到多精深看不出来,鸭子倒是吃了不少,枣树底下攒了不少的鸭毛。   
        江湖中人,讲究〃散财〃之道。〃江湖一把伞,许吃不许攒〃,看来他们深得其中三昧。   
        武学大师的儿子却是不练武功的他练嘴皮子。   
        他是个说书人,身体单薄。   
        八十年代,他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穿纺绸大褂、黑绸裤子并且头戴礼帽的人。   
        夏夜乘凉的时候,在众人的撺掇下,他就会免费来上一段评书。   
        我听过他说书,从他的嘴里,我知道了英雄大八义小八义,也知道了李元霸和程咬金。我知道了三国名将赵子龙就在离我们这里不远的一个县城出生;我还知道,曹雪芹也和我们是老乡。他还说,如果曹雪芹一直生活在这里,老老实实结婚生子,他断不会穷死饿死在北京。 
        
        这个家庭亦耕亦读亦文亦武,是小村子里难得的风景,能够历经文化革命而没有被摧毁,实在可喜可贺。   
        武学大师千古之后,他的徒弟就很少来。那些铁锁放在院子里,渐渐生锈了。那个石锁,被老婆子堵在猪圈的破洞里了。   
        据说凡高的画作也曾经盖在鸡窝上为母鸡遮风避雨,看来,自古圣贤皆寂寞,这话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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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描述下,我的生活是寂寞的,但其实并不总是这样。   
        父亲有很多下乡的知青朋友,和他们一起玩,留给我的印象是青春明媚的。现在想想,他们那时不过二十多岁,正是黄金时代。   
        我和女知青玲玲姐姐关系最好。玲玲姐姐梳着很长的辫子,穿着合体的绿军装。后来,看《 红楼梦 
      》的时候,读到〃腮凝新荔,鼻若鹅脂〃这句话,就觉得是为玲玲姐姐写的。   
        她是一个温柔可亲的女人,也是我最初性幻想的对象。   
        除了她,还有小花姐姐。她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眼睛特别大特别亮。几年之后,再见到她,她已经结婚,有了小孩。她变得很瘦,因为她的孩子得了很重的病,需要从脊椎抽取脑液,这在我们想来是很痛苦的事情。见到我们,她像见到亲人,不停地哭,让人哀痛。 
        
        他们也许是属于下乡比较晚的那拨知青,据我所知,他们和村里的关系颇为融洽,没有罪恶的事情发生。另一个原因是,他们都来自离我们很近的那个城市,基本上都是本地人。 
        
        后来,知青们离开乡村,重新返回城市。   
        我们都很羡慕城里人。   
        那时,拥有城市人的身份是件很光荣的事。每个人都想把自己的双脚洗白,吃上公家饭,过着〃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每个月拿到工资。   
        我们都认为,他们每天都可以吃饺子,如果他们想吃的话。   
        他们每天都可以逛公园,如果他们想逛的话。   
        他们可以每天上商场,即使他们什么也不买,也不会被人取笑。   
        他们可以每天早上起来很早只为锻炼身体到处溜达,而不是去田里干活脚上沾满露水和泥巴。   
        他们可以每天早上吃到油条喝到豆浆牛奶吃到豆腐脑。             
        他们可以做很多事情,如果他们想做的话,他们也可以整天闲着什么也不干,如果他们想那么干的话。   
        他们似乎可以有很多种活法,但农民根本别无选择。   
        所以,当玲玲姐姐、小花姐姐等下乡知青返城的时候,人们对他们充满了羡慕。   
        他们几乎都被安排了工作,有的进入棉纺厂成为挡车工,有的进入街道小厂焊元器件,有的进入办公室成为干部,不管工作好坏,至少大家都有口饭吃。   
        他们变成了城里人。虽然他们还会回来看望我们,但感觉已经不同,他们变得矜持。   
        二十多年过去以后,他们开始下岗了。   
        他们总是站在时代的潮头,这样,当潮水打来的时候,他们总是最先落水,像一群饺子被推下了锅。   
        他们被过早地抛弃,在一锅温温吞吞的水里,被泡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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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性意识形成得很早,那来自我童年的记忆,虽然那个场景并不是那么阳光灿烂。   
        那时,我只有几岁,还是天使没有变成魔鬼的年纪,和一群女人洗澡。   
        女人洗澡必须要脱得干干净净,看起来春意盎然妖冶多姿,所以听起来这应该是一件不错的事儿。   
        很多男人都有兴趣看裸体的女人,就是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也是想的。有一次和人谈话,那个人居然把〃裸体〃叫做〃课体〃,把〃妓女〃称作〃支女〃,笑死我了。发错音归发错音,却丝毫不妨碍他在联想到〃支女〃的〃课体〃时,下体蠢蠢欲动。 
        
        看西洋名画,常常会看到这些有性趣的东西,会看到小天使在许多裸露的女人中间飞翔。那些女人在洗澡,但她们从来不用肥皂,也不用沐浴液或是洗发液,只是用水那么一撩或是用瓦罐一浇就完事儿。她们的周围是异草仙葩,她们竭力表现出自己最美的一面,把自己的身体扭曲成上床时的形态。小天使咬着手指头看着,口水直流。 
        
        中国人从来不玩这种形而上的东西,他们的审美情趣简单直接有效得多。他们把男女媾和的场景画在鼻烟壶上、绣在荷包上、刻在象牙烟枪上、刻在鞋拔子上、压在嫁妆的箱子底里,供自己朝夕玩味。集性文化之大成者,莫过春宫画,那都是流传下来的国粹。我曾经在一个朋友那里看见过一组春宫画,印象深刻。那组画画的是一个有恋童倾向的皇帝和那个洗澡的小妇人发生关系的全过程,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我就远不如春宫画里那位皇帝幸运,和女人一起洗澡,我的命运是悲惨的。因为是在妈的带领下,在散发着硫黄气味的浴室,在暧昧的气氛里,仰视着许多女人的身体,和她们一起洗澡。 
        
        那个过程没有丝毫的美感可言,我最初的体验是恐惧。   
        水泥地面上,满是肥皂水和陈年的泥垢,很滑,我必须小心翼翼地站着,不让自己跌倒。   
        我在一群臃肿的、瘦削的、有着黑色或是灰色毛发的女人里穿行,面对着女人的身体,像穿过热带丛林。   
        不断有水猛地冲下来,溅在我的身上。   
        我不停地把脸上的水抹去,这不是一种享受而是一种折磨。   
        这个孩子不会把见到的说出去吧,一个老女人忧心忡忡地说。   
        没有人回答她。   
        我记得那次还有个小女孩和我站在一起。   
        也许她和我一样恐惧,陷入了同样的问题她不知道自己的性别,也不知道这些长得奇形怪状的女人正在干什么。   
        她后来大声地哭起来,好像是眼睛被肥皂水蜇疼了。   
        许多年之后我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不能确认她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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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这种经历,在我的记忆中,只有这一次,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也许不止我一个人有这种经历,我想有人也许和我经历过同样的事。那个时代,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妈妈带着小男孩儿到女人的浴室洗澡。   
        我从没看见过父亲带着小女孩在男浴室里洗澡。   
        这里面的原因耐人寻味。最简单的原因是,那样做是绝对不可思议的,带有某种猥亵的味道。   
        由此可见,在妈妈看来,男孩是无足轻重的,男孩是无须注意性别的。             
        那时候,孩子是永远的孩子,妈妈是永远的妈妈。慈父是妈妈,严师是妈妈,领导是妈妈,单位是妈妈,工厂是妈妈,组织是妈妈,党是妈妈。你是永远的孩子,妈妈的孩子,领导的孩子,单位的孩子,工厂的孩子,组织的孩子,党的孩子,永远不可能长大,永远不可能不犯错误,永远都会被训斥,永远都会被打屁股。 
        
        这个世界是阴性的,是被以关怀的名义笼罩着的,一个巨大的澡堂子。   
        你必须一面洗刷自己的污垢,一面小心翼翼地防止自己滑倒。   
        任何敢于仰视赤裸真相的行为都会被视为一种冒犯,万恶不赦,你不是居心叵测就是恶棍流氓,或者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一人吐口唾沫,也会把你淹死,他们这样说。 
        
        你只能,在那些灰白而僵硬的身体中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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