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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红楼心解-第6部分

小说: 红楼心解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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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近来校治《红楼梦》,追怀作者,辄有所感,为赋《临江仙》调一词,略附诠释,以便省览。 
  惆怅西堂人远,(第二十八回,薛蟠、宝玉饮酒一段,甲戌本脂批:“谁曾经过,叹叹。西堂故事也。”庚辰本脂批:“大海饮酒,西堂产九台灵芝日也,批书至此宁不悲乎。壬午重阳日。”是西堂乃曹氏旧日书斋。)仙家白玉楼成。(用李贺故事。雪芹卒年才四十耳。)可怜残墨竟纵横。(第一回甲戌本脂批:“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茜纱销粉泪,绿树问啼莺。(本书第五十八回:“杏子阴假凤泣虚凰,茜纱窗真情揆痴理”,暗示书中主角宝黛将来的情形,详见本人著《谈红楼梦的回目》之十三。)多少金迷纸醉,真堪石破天惊。(作者以补天荒石自喻,信乎言大而非夸也。)要从生际见无生。(第一回曰:“自色悟空。”盖种种风月繁华,只是多方比喻而已,所谓“假语村言”也。)千秋宁有待,(作者下笔有千秋之想,此愿果酬于身后。)一梦与谁听。(“一梦”已见前所引诗。又曰:“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则知音之少。作者已自知而自言之矣。) 
  顷承叶遐庵先生赐以和词,文义隽雅,不胜抛砖引玉之感,并录于下: 
  证忆怡红泪墨,萦怀早燕新莺。镜花谁与计亏成。态浓心自远,调苦曲难听。幻觉依然直觉,有生宁识无生。海枯石烂底须惊。忘言清磬断,醒梦坠钗横。          
香芋    
  本书第十九回宝玉讲故事给黛玉听,有这么一大段,节引如下: 
  小耗道:“米豆成仓,不可胜记。果品有五种:一、红枣,二、栗子,三、落花生,四、菱角,五、香芋。”……只剩香芋一种。因又拔令箭问谁去偷香芋。只见一个极小极弱的小耗应道:“我愿去偷香芋。”……“我不学他们直偷,我只摇身一变也变成个香芋,滚在香芋堆里。”……“我说你们没见世面,只认得这果子是香芋,却不知盐课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 
  北语“芋”“玉”同音,作为谐谑。说了这半天“香芋”,香芋到底什么东西?这不是芋头(南方叫芋艿),而另是较小的一种。按“香芋”有两说,一说即落花生。《本草纲目》卷七引《花镜》,“落花生一名香芋”,这当然文不对题。上文已有了落花生。其二说见于《本草纲目拾遗》卷八: 
  土芋即黄独,俗名香芋,肉白皮黄,形如小芋,一名土卵,与野芋不同。《群芳谱》,土芋,其根惟一颗,色黄,故名黄独。 
  《中国药学大辞典》卷上土芋条下亦云,别名黄独,土豆,香芋,肉白皮黄,可食用,则大略相同。本书所云香芋,大概就是这个了。 
  旧抄本这一段到底全作“香玉”,不写出“芋”字来的,当另有缘故。虽写香玉,意思还影射这个香芋说的。不然,就不能跟枣、栗、花生之类并列了。          
贾瑞之病与秦可卿之病    
  本书第十二回上记贾瑞之病: 
  (贾瑞)不觉就得了一病,心内发膨胀,口内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日常倦;下溺遗精,嗽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于是不能支持,一头跌倒,合上眼还只梦魂颠倒,满口说胡话,惊怖异常。百般请医疗治,诸如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等药,吃了有几十斤下去也不见个动静。倏又腊尽春回,这病更又沉重。 
  “倏又腊尽春回”承上“腊月天气”而言;“又”者又是一个腊月也。其说贾瑞病了一年原很明白的,也向来不成问题。即近来发现脂砚斋己卯本、庚辰本等亦并作“不上一年”。近有人据不知名的晚近本子(据说是蝶芗仙史评本),妄改为“不止一月”。殊不知,(一)贾瑞本来是个小伙子没有什么病的,若心内发胀、口无滋味、脚如绵、眼似醋、黑夜作烧、白日常倦、下溺遗精、嗽痰带血,这许许多多的病症,就医学上谈,不上一月万无添全之理。(二)不到一个月如何能把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等药吃了几十斤下去?即使方剂开得重些,也断不可能有这么多。像这样乱改,可谓越改越胡涂了。 
  不过贾瑞病了一年,而这一年书中无话,完全空白,确很古怪。这样的写法自有一种缘故,这关于秦氏之死。若不了解秦氏之病、之死,是不能够了解贾瑞之病、之死的。换句话说.作者正为着秦可卿的缘故,才这样写贾瑞的。主要的是“时间证明”,告诉我们确过了一个年头。 
  本书记秦氏之死费了很大的周折。说她没有病,或有病而不重,不行;书中既不肯明说她是吊死的,那就必须有病,有重病才行。不然,一个人好端端地,忽然死去,于文义为“不词”。但说她因病而死也不成,她原不是病死的呵。因此表面上必须写她病得很厉害,如第十一回: 
  凤姐儿低了半日头,说道:“这个就没法儿了,你也该将一应的后事给他料理,冲一冲也好。”尤氏道:“我也暗暗的叫人预备,就是那件东西不得好木头,且慢慢的办着罢。” 
  暗地儿须使她病好了,即使不好,也不致命了。本文借张大夫、凤姐、秦氏本人屡说过了春分就可无碍。现既有一年之久,则历春夏秋冬四季,病即使不好,也转为慢性的了。但这写法却万不能明显,稍一明显,又将前文病得很厉害的空气给冲散了。一言蔽之,在文字的表面上,必须病重与死相连;这样,才能表示她好像是病死的。在文字的骨子里,必须说她病见好而忽然死;这样,才能表明她的确不是病死的,而以后全家的“纳罕”、“疑心”等等才有所根据。一张嘴要说两家话,好像是算学上的难题。因此用史家“附见”之法,而借重了贾瑞。过了一年这句话,不见于秦可卿传里,也不见于其他的地方,没有其他的情事(所以成为空白),只附见于贾瑞传中,而轻轻一笔带过。 
  近人不识本书有明文的贾瑞病死,既确为一年,也不明白本书所暗示的秦氏非病而死,尤其必须一年,却相信不可靠的、传讹的本子来改本书,我认为这是错误的。          
记郑西谛藏旧抄《红楼梦》残本两回    
  近承郑西谛(振铎)兄惠借此本,即记所见。旧抄《红楼梦》一册,两回。题“石头记第二十三回第二十四回”,中缝每页俱书《红楼梦》,共三十一页;每半页八行,每行约二十四五字。本刻乌丝栏抄,首有“晰庵”白文图记。 
  这本抄写字迹工整,惟讹脱依然很多。如二十三回“梨香院墙下”(二十三回,十二页上)用今本比照,脱落一大段,约二百五十字以上。若零碎的讹脱,且不去说它。 
  话虽如此,从异文比较来看,区区短篇却尽有些特别处。以下分四点叙说: 
  (一)书中人名的不同。这不必有什么关系,有些似乎不很好,但差异总是非常显著的。如贾蔷作贾义(二十三回,一页上),贾芹母周氏作袁氏(同页下),花儿匠方椿作方春(二十四回十五页下,按“方椿”本是“方春”的谐音,这儿直把谜底给揭穿了),秋纹作秋雯(十六页上),檀云作红檀。书只有两回,名字却已不同了五个。 
  (二)名虽无异,而用法非常特别,如茗烟焙茗。原来《红楼梦》里,一个人叫茗烟又叫焙茗,虽极小事,却引起许多的麻烦。大体讲来,二十三回以前叫茗烟,二十四回起便叫焙茗。'7'从脂评抄本这系列来说,二十三回尚是茗烟,到了二十四回便没头没脑地变成焙茗。我认为这是曹雪芹稿本的情形。程、高觉得不大好,要替他圆全。所以就刻本这系列来说,程甲本二十四回上明写着“只见茗烟改名焙茗的”(九页),以后各本均沿用此文。无论从抄本刻本,都可以分明看得出作者的原本确是二十三回叫茗烟,二十四回叫焙茗。 
  这抄本虽只剩了两回,恰好正是这两回,可谓巧遇。查这本两回书一体作焙茗,压根不见茗烟。我想这是程、高以外,或程高以前对原稿的另一种修正统一之法。就新发现的甲辰本看,又俱作茗烟,不见焙茗,虽似极端的相反,其修改方法实是同一的,均出程高“改名法”以外,可能都比程、高时代稍前。因假如改名之说通行以后,便可说得圆,并无须硬取消一名,独用一名了。 
  (三)关于小红(红玉)的出场叙述,颇有不同,也分几点来说:一、有正本第二十四回说:(贾芸)“只听门前娇声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贾芸往外瞧时,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各本大略相同)我从前看到这里总不大明白,小红亲切地“叫了一声哥哥”的不知是谁,下文又绝不见提起。在这残本便作“只听门外娇声嫩语叫焙茗哥”(二十四回十三页上),说明了叫的是谁,比秃头哥哥,似比较明白些。是否合作者之意,却另一说。二、小红出场时的姓名,各本都用作者的口气来叙述的。如有正本说:“原来这小红本姓林,小名红玉,只因玉字犯了林黛玉、宝玉,便都把这个字隐起来,便叫他小红。”但这残本,却是在小红嘴里直接向宝玉报了名的,下文便也不再用作者的口气来叙了。 
  那丫头听说,便冷笑一声道:“爷不认得的也多,岂止我一个。我姓林,原名唤红玉,改名唤小红。……”(二十四回,十七页) 
  最特别的是二十四回的结尾一段。残本文字简短,又跟各本大不相同。如有正本“原来这小红本姓林”以下至结尾,约有三百七十字,这本却短得多,只有约一百四十字。兹抄录于下: 
  原来这小红方才被秋雯、碧痕两人说的羞羞惭惭,粉面通红,闷闷的去了;回到房中无精打彩,把向上要强的心灰了一半,睡去。梦见贾芸隔窗叫他,说:“小红,你的手帕子我拾在这里。”小红忙走出来问:“二爷,那里拾着的?”贾芸就上来拉他。小红梦中(此处脱去一字)羞,回身一跑,却被门槛绊倒。惊醒时却是一梦。细寻手帕,不见踪迹,不知何处失落,心内又惊又疑。下回分解。(二十四回,十八页下至十九页) 
  这个写法跟各本大不相同。特别是结尾很好,描写她梦后境界犹在,以为帕子有了,细细去找;这仿佛苏东坡的《后赤壁赋》结尾的“开户视之,不见其处”,似乎极愚,却极能传神。从心理方面说,把白天意识下的意中人在梦中活现了;又暗示后文手帕确在贾芸处,过渡得巧好。我认为这样写法善状儿女心情,不仅表示梦境恍惚而已。若一般的本子,如有正本: 
  那红玉急回身一跑,却被门槛绊倒唬醒,方知是梦。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便是照例文章,比较的平庸了。 
  (四)零零碎碎的异文,当然不能列举,略引三条:一、绣凤一把推开金钏,叹道:“人家心里正不自在,你还奚落他,趁这会子喜欢,快进去罢。”(二十三回四页至五页)这个推开金钏的人,各本俱作彩云,不作绣凤。二、春夜即事云:“露绡云幄任铺陈,隔岸嚣更听未真。”(同回七页下)“露绡”各本俱作“霞绡”;但“露绡”可能是错字。“隔岸嚣更”,脂庚有正俱作“隔巷暮更”。甲辰本作“隔巷暮声”,程甲本作“隔巷蛙声”。这当然也有些好坏,在这儿不能详辨了。三、那丫头穿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到是一头黑的好头发,……(二十四回,十六页下)黑,脂庚作“黑真真”,有正作“黑”,甲辰、程甲并作“黑鸦鸦”。 
  从上面说的看来,这飘零的残叶,只剩了薄薄的一本,短短的两回,却有它鲜明的异彩。它是另一式的抄本,可能从作者某一个稿本辗转传抄出来的,非但跟刻本不同,就跟一般的脂评本系统也不相同(甲辰本虽不题脂评,实际上也是的)。这是此本最特别之点。书既零落,原来有多少章回当然不知道,却不妨武断为八十回本。再者,书名《石头记》,又称《红楼梦》,这也是旧抄本的普通格式。书无题记,年代也不能确知。其原底必在一七九一程伟元排印本以前,也似乎不成问题了。草草翻阅,姑记所见,质之西谛,以为如何。          
增之一分则太长    
  从前有好文章一字不能增减之说,我不大相信,认为过甚其词,说说罢了的。近校《石头记》,常常发现增减了一字即成笑话,方知古人之言非欺我者。 
  如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脂砚斋庚辰本有一段: 
  袭人冷笑道:“我那里敢动气,只是从今以后别进这屋子了。横竖有人伏侍你,再别来支使我,我仍旧还伏侍老太太去。” 
  只说,“从今别进这屋子”,谁别进这屋子?似乎上边缺一个字。再看有正本程甲本。引程甲之文: 
  袭人冷笑道:“我那里敢动气,只是你从今别进这屋子了……” 
  通行各本大抵相同(有正本亦有“你”字)。“只是你从今别进这屋子了”,意思虽比较清楚,这个“你”字却大可斟酌。你看,袭人如何能叫宝玉别进他自己的屋子呢?岂非把和尚赶出庙么?改为“我”字如何?如作“只是我从今别进这屋子了”也不通。袭人本在这屋里,只可出去,无所谓进;应该说“只是我从今别耽在这屋子了”才对。但本书文字又不是那样的。 
  有“你”字不通,换“我”字又不通,怎么办呢,干脆不要这个字,像上引脂本云云就结了。这句话根本没有主词的。没主词不成句,一般文法上虽如此说,却不能机械地用在文艺方面。 
  这里不但无须主词,且不能有主词,一有主词便呆了。袭人这句话的意思,确冲着宝玉来的。宝玉黑家白日跑到黛玉、湘云的屋里去,所以袭人说“从今以后别进这屋子了”,是气话亦是反话,原当有“你”字的。不过在当时她的身份地位上,在本书的事理文义上,却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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