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娃娃-微微-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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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林丹爸爸有些愣怔,“小丹她还说和你……”
“我不上学了。”葛微重复了一遍,昂着头硬把涌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简单说了耿英和耿念遥的情况,然后说:“林伯伯,这地方我就跟您最熟,您能不能借给我、或者帮我借三万块钱?”耿英的医药费用两万五差不多,耿念遥初八就开学了,开学就是几百上千的学费书费,还有耿英现在的情况绝不能在营养上凑合,所以他觉得,如果没有三万块钱就度不过难关。
一直没吱声的林丹妈妈突然小步往厨房跑,一边跑一边念叨:“哎呀,炉子上还有锅哪,老林,过来看看这是怎么了?”林丹爸爸也赶快追过来。客厅里就剩下了葛微一个人。
厨房里的争执声隐隐约约,但是葛微听清楚了:他们家拿不出那么多钱是一定的。做担保跟别人借根本不可能,因为耿英的病严重的那种地步,三万块够不够用是个问题,说不定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若是好了出院便罢,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两个小孩子能还得上吗?还不上到时候不是自己吃瘪?
葛微越听越听不下去,他没有多少怨恨,他之所以让想让林丹爸爸带他去借钱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借不来钱,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少年写出来的欠条没有人承认,他又根本不想耿英知道这些事。而从林丹爸爸妈妈的角度来说,他们的担心很正常。所以,他悄悄的,在林丹爸爸从厨房里出来之前开门离开,带走了属于他的两千块。
外面的雪更大,平平整整的雪地能清楚地看见葛微一个一个的脚窝,他想起那个醉酒之后的傍晚,想起耿念遥清凉柔软的身体,和他安稳地睡在怀里的情形,他望着被风雪模糊了的夜空,轻轻地说:“遥遥,你放心,有哥在,什么都不用你操心。”
“葛微!”身后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林丹爸爸追上来,硬把五百块钱塞进他的兜里,“葛微啊,这不算借的,算伯伯对你耿叔叔一点心意,他可真是个好人。”
葛微点点头,他已经完全放弃了所谓的自尊心,他深深地鞠了个躬:“林伯伯,谢谢您,我一定还上。”
林丹爸爸叹气:“葛微啊,钱的事儿,伯伯再帮你想想办法,你还是个孩子,千万……千万别往邪路上走,不然救不了你叔,还得把你搭进去,到时候你叔怕是得活活气……”他哽住,硬生生把那个“死”字咽下去。
葛微笑笑:“没事,林伯伯您放心,我再去找别人借,一笔一笔地都记清楚了,然后打工一笔一笔地还,我不会走邪路。”
已经过了大半夜,雪积得没了脚,葛微缩缩肩膀,往僵硬了的手上呵了几口气,又按了按藏着两千五百块钱的衣兜,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回医院里去。
离三万块还有两万七千五百。
医院里静悄悄的,耿英醒过来一次,现在又已经睡着,状况比较稳定,耿念遥却还在昏睡。葛微悄悄地去交上了身上所有的钱,然后坐到耿念遥的病床边。
耿念遥睡的是间空病房,也没用药,是那位老医生安排的,不收他们的钱。
耿念遥睡得很不安稳,被子下隆起一个小小的团,害怕什么似的蜷缩着。惨白的脸被橘黄的床头灯映得蜡黄蜡黄的,象是僵硬的假人。两道秀气的长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嘴唇开裂,嘴角上结着血痂。葛微看得心疼,沾湿了手绢去抹他的嘴唇。他突然之间就全身开始发抖,噎着气哭叫:“微微——微微——”葛微慌忙丢了手帕把他搂进怀里安慰:“遥遥不要怕,我在这里,我在呢。”
惊醒的耿念遥目光有些呆滞,仔细对了半天焦距才看清楚眼前真的是葛微,双手都抱住了他,急得一身冷汗:“微微,我又做梦了,你说你要走,再也不理我了……爸爸……爸爸醒了没有,我得去看他……微微,我总是梦见爸爸不让我和你在一起,可是你都不答应,但是刚才的梦里……刚才的梦里你答应了……我爸爸……我得去看他……”
他明显的恍惚,语无伦次。
葛微抱着他不让他动,柔声说:“遥遥,你都知道是个梦,还害怕什么呢?耿叔叔已经脱离了危险,现在已经睡着了,我刚才去看过,你不用动。不过,你一定要记住,当着耿叔叔的面,千万不能再提和我在一起的话,他的病很严重,不能受刺激。他不喜欢我们在一起,我们就假装分开了,行吗?”
“可是……爸爸他……”耿念遥还是不放心。
葛微抱着他走到窗边,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上:“别可是了,看看,外面又下雪了,多好看。”他舍不得放下耿念遥,仗着自己一身蛮力,硬把他抱过去。
耿念遥挣了一下没挣动,也只好去看窗外的雪。窗外是一小片梅林,只不过此刻开的是雪花不是梅花。他喃喃地说:“这里的雪真的很漂亮,咱们家就看不到,到处是乱蓬蓬的小房。”
葛微笑着用下颌揉揉他的头发:“你喜欢?等将来咱们有了钱,就把这里买下来专门留着你看雪,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耿念遥扑哧笑出来:“别贫了,放我下去,我必须去看我爸爸,就算他睡着了,我也得去看看。”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当着我爸爸,咱们就算分开了,可是你记着,你要是敢爬墙,我绝不放过你!”他鼓着鳃,假装凶狠。
葛微笑着在他鼓鼓的腮上咬了一口:“我哪敢?”说着把他放回床上,“好好照顾耿叔叔,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记着,一定不能露了口风刺激他。”
“去吧,我不比你笨。”耿念遥用手指理了理他毛茸茸的大脑袋,“微微,回去好好睡一觉,眼睛都红了。”说着,眼圈一热,倒比葛微的还红了几分。
葛微笑嘻嘻的走出医院,回头望了一眼那幢陈旧的二层楼房,看看到了旁人看不到的角落,一下子就蹲在了一株松树下。他瞪着满地的白雪,茫然的瞪着,直到眼睛发酸。终于瞪到天亮,他走到那些才开门的大小商店里去,去找工作。他没学历没本事,小买卖要的大多数是女孩子,好容易有要男性的,他却年龄不够。小城管制很严,没有人会去为一个只是初具成|人雏形的少年去触犯法律——他未必真能干多少活计。何况,一个月三百块钱的工资,只够耿英一天的医药费。
天又傍晚,奔波了一整天的葛微到医院强装笑脸看过了耿念遥,又偷偷看了一眼耿英,然后拖着步子回家。
空荡荡的卧室被子还没有叠,厨房里的剩菜也还原样摆着,葛微看着那只少了几个饺子的盘子,想起耿英交给林丹爸爸留着给自己开工资的一千五百块钱,终于忍不住眼泪,捂住脸哭出声来。
他蜷缩在灶台下,把被双手捂住的脸搁在膝头上放声大哭,他呜咽着:“妈,妈,我该怎么办?妈……”
29
“葛微,遥遥,开门啊!”兴奋的少年的声音,一边怦怦敲门。
断定来的是朱宇,葛微蹭地站起来,刚才哭得太厉害,头一晕撞在开着的橱子门上。他顾不得疼,晃晃脑袋,一边答应着一边抓过毛巾浸湿了胡乱往脸上抹了两把,开门笑问:“小朱,是你啊,什么事这么兴奋?”
朱宇手里举着个黑色的小玩意儿送到他鼻子底下来:“看,这是手机,走哪儿都可以打电话的,我爸给我买的,我拿过来给你和遥遥看看,哎,遥遥呢?你……你这是怎么了?你哭了?耿叔叔还没回来?”葛微哭了这个事实让他震惊,他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却什么也没发现,试探着问:“该不是……耿叔叔出什么事儿了吧?”
葛微擦了脸,但是红肿的眼怎么也瞒不过人去,而且他突然想到朱宇也是一条借钱的路,也就决定不瞒着了。他简单说了耿英父子的情况,然后问:“朱宇,能不能让你爸爸借我三万块钱,我……我一定还,一定!”整整一天的碰壁,他现在已经底气不足,那个“还”字说来简单,可他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真正做到。
“行!”朱宇却没在意,把手机往兜里一塞,用力拍了两下胸脯子,“现在就找我爸爸去,他正好在家哪。”拉起葛微的手就走,走了两步,他转过身来拍了拍葛微的肩:“老大,你够意思我当然也得够意思,你放心,我一定让我爸借给你,我爸爸要是不借给你我就……”
葛微拦住了他的话头:“不借给我,他也还是你爸爸,你爸爸对你挺不错的。有个爸爸……就算是……也挺好的。”朱宇一愣,点点头:“恩,我爸就是懒得管我,别的什么都由着我。”他还是不死心,重复:“我一定让他把钱借给你。”
葛微跟着朱宇忐忑不安地迈进朱宇家的门,客厅里的大电视里画面在不断的变换,外国的男女来来去去,是部不知名的文艺片,朱宇的爸爸朱永新正半躺在沙发上吸烟。他看见儿子进来,斜了斜眼:“儿子,带朋友来了?去房间玩吧,冰箱里有饮料,自己拿……”
“不是……”朱宇迫不及待地想为葛微出力,葛微咬了咬牙,自己说清楚了来意。
朱永新坐了起来,打量着这少年,目光是掂量而且玩味。葛微担心他在考察自己还钱的能力,不自然地拔直了腰,好显得自己更高更壮实些。朱永新又吸了口烟,然后撮起唇来一吐,圆圆的白色烟圈一个套一个地扩散开来,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散漫,似乎屋子里的所有人和所有东西都被那些圈套套了进去,再也无法逃避。
屋子里暖气很足,也许是热的,葛微觉得汗水象小虫子一样慢慢爬过额头爬进了眼睛里。但是他不去抹,一动不动地笔直地站着,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怎么吃东西睡觉,有些支持不住,但他害怕机会错过了就再没有下一次,所以他竭力要使自己精神些。
朱永新终于开口:“你就是葛微?果然是个不错的孩子。来,坐。”他亲切的拉着葛微坐在自己身边,寒暄着:“上次朱宇喝醉了把他送回来的就是你吧?还有,跟你一块儿的是个挺白净的男孩儿,文文静静的,是吧?你们俩住一起?朱宇过年跟你们一块儿过的是吧?他说你们小哥俩特别亲热,睡一个被窝?哦,还有,你的歌唱得不错?”
朱永新很健谈,一串问题问下来,葛微答得有点晕头转向。他有些奇怪朱永新对自己的兴趣和了解,但想来也许是朱宇在他面前提过自己,也许他答应借钱给自己才对自己这么亲热的吧?他隐隐有些兴奋。
朱永新随手把烟栽进烟灰缸,摸出一张百元钞来给朱宇:“朱宇,你现在就走,去医院看看你那个同学跟他爸爸,葛微等会跟我去银行取钱去。”
“爸爸!你真好!”朱宇喜滋滋跳了起来,扑上去往爸爸脸上啃了一口,然后转身就跑,回头:“微微,快点来啊!我去看遥遥和耿叔叔去。”
想到有了那三万块钱,耿英的病就可以治好,耿念遥可以继续上学,葛微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一个劲地重复:“谢谢您,真的谢谢您。”至于耿英的病情有可能恶化,甚至于去世,他根本就没有想到。
等朱宇离开,朱永新却带着葛微进了书房,弯腰从保险柜里拿出六叠钞票整整齐齐地摞在桌子上:“葛微,这就是三万块,不用去银行。”手却按在钞票上没有收回,只是看着葛微。
葛微没有伸手去碰,他长这么大都没有看见过这么多摞在一起的百元钞票,眼睛不觉有些发直,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我……我这就写借条,可是我……我没有带纸,您能不能……”
“不用写了。”朱永新笑盈盈松开手往身后的皮椅子上一倒,跷起二郎腿,摸出金属烟盒取了支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你刚满十七是吧?你写的借条法律上根本不承认,除非你那个耿叔叔也往上签个名字,不过可惜的是他现在病得不轻,能不能康复很有问题,所以他写的签条也跟无效差不多,法律上承认,但是我不承认。”
“那我怎么办?”葛微觉得渴,觉得胸闷。
朱永新慢丝条理地倒了杯茶递给他,杯子里温热的水是碧绿的,飘着一片两片茶叶,纯净得仿佛是一双眼,那么干净的眼睛似的一杯水给了他一点的勇气和信心,他慢慢端起来喝了一口。朱永新却突然来了句:“你喜欢男的?跟那个耿念遥是一对儿?”
还没来得及咽下的茶呛进一半喷出一半,葛微按着胸口伏在桌子上咳得双眼迷茫,他勉强睁大了眼,朱永新的头已经变成了两个。
朱永新依旧慢丝条理地坐回他的皮椅子:“我欠一个朋友的人情没法还,这个朋友也喜欢男的,和你兴趣一样。一般的人他都看不上眼,但是上次你和朱宇他们唱歌的时候,他看上你了,回来念叨了几次,既然你也是个GAY……GAY明白吧?这在大城市里这不算什么,酒吧里经常有人找床伴,大家看对了眼了就一起玩玩,谁也吃不了亏。你答应我去陪这个朋友几天,帮我还了这人情,这三万块就是你的,不用还。”他在葛微咳得喘不过气来的间隙把要说的话说完了,难得的耐心,然后又慢慢抽他的烟,漫不经心地看着那个咳得抬不起头来的少年。
葛微终于缓过气来,按着胸口慢慢直起身子,直愣愣瞪着朱永新嘿嘿地笑出声来。
朱永新一呆,一时间觉得那双满是血丝的眼里有一种属于野狼的凶残,似乎转眼就要扑过来撕碎了他。他明明知道那不可能,却也莫名的害怕,自语似的:“又不是个丫头,怕将来嫁不出去,男的和男的,怎么着不是一回……”
葛微紧紧捏着手里的茶碗,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我是喜欢男的,但是我就喜欢遥遥一个!三万块你自己留着吧,你自己去陪他还你的人情!”半杯茶水狠狠地泼在朱永新的脸上,然后细瓷的茶杯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他转身大步跑出这间华丽如宫殿的房子,奔上喧闹的街头。
已是入夜,天依然很阴,看不见月亮,葛微裹紧了衣服用力踢着雪,他狠狠地把积雪踢到墙上路中间,踢得四处飞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