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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漂亮朋友(上)〔法〕莫泊桑-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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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洛瓦惊讶地看着她:“怎么不行?”

    “因为……”

    “别说了,我很喜欢这套房子。我既然来了,也就不走了。”

    说完,他哈哈大笑:“并且房子本来就是用我的名义租的。”

    但德。 马莱尔夫人还是不同意:“不,不行。”

    “到底怎么不行?”

    她嗲声嗲气地在杜洛瓦耳边小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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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你会带其他的女人到这儿来,我可不能……”

    杜洛瓦满脸怒色:“我怎么会这样?你放心……”

    “不,你会带来的。”

    “那好,我对你发誓……”

    “真的不带?”

    “当然是真的,我以名誉保证。 这是我们的家,我们两人的天地。”

    她情不自禁地牢牢搂着他:“既然这样,当然行,亲爱的。 但我要告诉你,你只要欺骗了我,那怕只是一次,我们的关系也就从此完蛋了,永远完蛋了。”

    杜洛瓦又信誓旦旦地赌了一通咒。 因此决定,他当天就搬过来。 往后她从门前经过,便可进来看看他。过后,她又说道:“星期天,你还是来我家吃晚饭。 我丈夫对你印象很不错。”

    杜洛瓦不由得有点高兴起来了:“是吗?”

    “当然,他对你赞不绝口。 还有,你不是说过,你在乡下的一座别墅里长大?”

    “是呀,怎么啦?”

    “地里的农活,你应该清楚点喽?”

    “不错。”

    “你可以和他谈谈蔬菜的栽培和庄稼的播种,他可喜欢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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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些了。“

    “好的,我明白了。”

    德。 马莱尔夫人吻了他一遍又一遍,慢慢地离开他。 经过这场决斗,她对他的爱现在是更加炽烈了。在前往报馆路上,杜洛瓦心中却道:“一个多么古怪的尤物,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天晓得,她天天想的是什么,爱的是什么?

    这两口子实在举世少有!

    也不知道老家伙同这没心没肺的女人是怎么突发奇想而走到一处的?不知道这位铁路巡视员原先是出于什么考虑而和一个刚出校门的女孩结了婚?这一切都是谜,谁能知道?但这大概就叫爱情吧?“

    “无论怎样,作为一个情妇,她可是没有再这样做了。 我若把她丢掉,那可太愚蠢了,”杜洛瓦最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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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八 章

    经过这次决斗后,杜洛瓦在一夜之间成了《法兰西生活报》少数几位领头的专栏编辑之一。 但是他常常搜尽枯肠仍不能提出什么新的思想,于是天天惊呼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爱国观念削弱和法兰西荣誉感得了贫血症(这“贫血症”一词还是他想出来的,他为此而感到特别得意)

    ,也就成了他所主办专栏的特点。爱嘲弄、好怀疑、有时又过于幼稚,这些特征被巴黎人说成笑话。 这些东西,在德。 马莱尔夫人身上可以说是一应俱全。 她一见到杜洛瓦在报上发表的长篇大论,总要尽情讥讽一番,而且常常是寥寥数语便击中要害。 对这,杜洛瓦总笑着说:“你可别小看了,我将来要出名就靠的是这个。”

    他如今住到君士坦丁堡街,其全部家当:箱子、牙刷、刮脸刀和肥皂,已搬了过来。 德。 马莱尔夫人每星期两三次在他早晨起床之前,来和他相会。 一进来,她便动作麻利地脱去衣服,带着外面的寒气,哆哆嗦嗦地钻进他的被窝。除此以外,杜洛瓦每星期四都照例来她家吃饭,同她丈夫大谈农活,以博取他的欢心。 由于他本人也对农活很感兴趣,那个人常常谈得十分投机,因而把在沙发上打盹的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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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忘得一干二净。有时坐在父亲的腿上,有时坐在杜洛瓦的腿上,小姑娘洛琳娜这时也睡着了。无论谈起什么总要摆出一副道学先生样的德。 马莱尔先生,几次在杜洛瓦走后,总要带着这种腔调说道:“这个年轻人很好,很有教养。”

    目前已是二月底。 每天早晨,当人们在街上从卖花女拉着的车旁走过时,已可闻到车上扑鼻而来的花香。杜洛瓦的生活现在是万事如意,就象万里晴空,没有一丝云彩。一天晚上回到住所,他推开门后,发现地板上有一封信。他瞧了瞧邮戳,这是从戛纳寄来的。 他随即打开,读了起来:

    亲爱的先生和朋友:记得你曾对我说过,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可得到你的帮助。现在我就有一件难于启齿的事要求助于你。查理眼看是不行了,望你能来帮我一把,别让我在他临终的时候一个人守在他身边。 他眼下还能起床,但医生对我说,他大概是过不了这个星期了。此时此刻,要日夜守着他,我已力不从心。 一想到即将来临的最后时刻,我便特别恐惧。 我丈夫已没有亲人,因此这个忙只能求你来帮。 你曾是他的好友,是他为你打开了报馆的大门。 除了你,我没有任何人可以相托。 因此请见信速来。你忠实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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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德莱娜。 弗雷斯蒂埃于戛纳劳利别墅

    杜洛瓦心中像是吹进一缕清风,猛地升起一种类似羁绊得以解脱、眼前豁然开朗的奇异感觉。 他自言自语道:“我肯定是要去的。可怜的查理!

    何况我们谁都会有这一天的!“

    他把弗雷斯蒂埃夫人的来信,向老板讲了讲。 他被老板获准前往,但再三说道:“但你可要快点回来,我们这里缺不了你。”

    这样,乔治。 杜洛瓦第二天乘上午七点的快车离开了巴黎,临行前给德。 马莱尔夫妇发了封快信,告诉了他们有关的情况。他于隔天下午四时到达戛纳。他在一行李搬运工的指引下到了劳利别墅。 山坡的树林里座落了周围是一片白色的房屋。 这茂密的树林从戛纳一直伸展到朱昂湾。别墅不大,小巧的建筑呈意大利特色。一条公路在旁边,弯弯曲曲在林中穿行,每一拐弯处都有一幅秀丽的景色展现于眼底。前来开门的仆人,见到杜洛瓦,不由得失声叫道:“啊,是先生您来了,夫人正焦急地等待您的到来。”

    杜洛瓦问道:“你的主人现在如何?”

    “不太好,先生。 他看起来没有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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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洛瓦被带到了客厅里。粉底蓝花帷幔挂在客厅四周。靠窗远望,可以看到整个城市和蓝色的大海。杜洛瓦不由得叹道:“啊哈!

    这间乡村别墅地势真不错!

    这些钱,他们是从哪儿弄来的?“

    门外传来一阵衣裙的索索声,杜洛瓦将身子转了过来。弗雷斯蒂埃夫人伸出双手,朝他走了过来:“你来啦,这太好了!”

    她突然在杜洛瓦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接着两人相视良久。她脸色略显苍白,人也瘦了些,可是气色依然格外娇艳。整个身躯甚至正因为这看上去弱不经风的样子而显得比从前更加楚楚动人。 她喃喃地说道:“他已变得非常可怕,明白自己不行了,于是折磨我。 我已告诉他你就要来。 你的行李呢?”

    杜洛瓦回道:“我把行李存在车站了。你要多靠使我吗,不清楚你想让我住哪家旅馆。”

    弗雷斯蒂埃夫人犹豫了不久,然后说道:“你还是住在这儿吧,再说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事情一两天之内就会出来,假如发生在夜间,我单独一人将很难对付。 我这就叫人去把你的行李取来。”

    杜洛瓦欠了欠身:“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现在你被我带了进去。”她说。杜洛瓦随着她上了二楼。 走到一间房间前,她推开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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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 借着夕阳的余辉,杜洛瓦看到,一个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面色惨白形同僵尸的人,正坐在窗前的一把扶手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的这位朋友,他差不多已认不出来了。不用说,他是靠揣度断定的。房间里弥漫着肺病患者所住房间常有的那种难以名状的浓烈气味:由于高烧而产生的气味,以及汤药味、乙醚味和柏油味。弗雷斯蒂埃缓慢而又艰难地伸了伸手,说道;“你来啦,承你的情,来送我走。”

    杜洛瓦尽力笑了笑:“瞧你说的,来给你送终!

    这可不是什么快乐事儿,我要是为这个,就不在这时候来游览戛纳了。我是来探望你的,顺便休息休息。“

    弗雷斯蒂埃说了声“请坐”

    ,随后便脑袋低垂,在痛苦中挣扎沉思。他呼吸急促,差不多是上气不接下气,并不时伴有低沉的呻吟,好像在提醒人们他已病成什么样了。他妻子见他一声不语,便走过来靠在窗前,向着天边仰了仰头说道:“你们看,这景致是多么美啊!”

    对面山坡上,四处点缀着一幢幢别墅,到达城市边缘。而整个城市,从右边的防波堤,到与两个名叫莱兰的小岛隔海相望的科瓦赛特角,就横卧在一条呈半圆形的海岸上。 防波堤上方,是耸立着一座古老钟楼的旧城,两个小岛则像是一片湛蓝的海水中所显现的两块绿斑。 从上朝下看去,岛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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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势好像十分平坦,好像两片巨大的树叶漂浮在海面上。远处,港湾对岸的天际,在防波堤和钟楼上方,绵延不断的黛绿色群山在火红的天幕下,勾勒出一条奇怪而又迷人的曲线。 这起伏不定的峰峦,有的呈圆鼓形,有的尖尖突出,有的则酷似弯钩,最后是一座金字塔形的大山,向上而下,直插入海中。弗雷斯蒂埃夫人指着这座山说:“这就是埃特莱山。”

    在这灰暗的山峦的背后,血红的晚霞一片金辉,刺得人眼花缭乱。面对这落日的宏伟景象,杜洛瓦早已心驰神往,不能自控。他搜尽枯肠,也未能找到形象的比喻来抒发心中的赞叹,后来只得说道:“啊!是的,这景色真是太美丽了!”

    弗雷斯蒂埃这时抬起头来,向妻子恳求道:“把窗户打开吧,让我透透气。”

    他妻子说道:“不行。 现在天色已晚,太阳已经下山。 不然你又要着凉的。 你不知道,按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开窗对你并没有什么益处。”

    他焦躁而又无力地动了动右手,好像想向她挥过拳去,脸上因愤怒而更加显现出那苍白的嘴唇、凹陷的两颊和突出的瘦骨:“告诉你,我实在憋得受不了啦。 既然我早晚是完了,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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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都是死,你何必还要这样呢?……“

    她只得把窗户都打开。三个人顿觉一股轻风拂面,心头不禁为之一爽。 这股风不仅柔和湿润,而且已带有春天的气息,饱含山坡上的花草所散发的芬芳。 但其中也夹杂着浓烈的松脂味和刺鼻的桉树味。弗雷斯蒂埃气喘吁吁,大口大口地吮吸着,但没多久,便用手指甲痉挛地扣着座椅的扶手,恼怒而又无力地喊叫起来:“马上把窗户关上,我受不了这气味。看来我得到地下室去等死了。”

    他妻子于是慢慢地关上窗户,随后将前额贴在玻璃上注视着远方。杜洛瓦觉得很不自在,想和病人说一说,安慰他几句。但他一时又想不出适当的话语来宽慰他,最后只是嘟哝了这样一句:“这样说来,你来这儿后病情仍不见好?”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对方有气无力地耸了耸肩,显得特别不耐烦。 说罢又垂下了头。杜洛瓦继续说道:“妈的,这地方同巴黎相比,不知要强多少。 那边现在还是严冬呢,不是雨雪,就是冰雹。 下午三点,天就黑了下来,必须点灯。”

    “报馆里没有什么新闻吗?”弗雷斯蒂埃问道。“没有。只是从伏尔泰学院新近来了个名叫拉克兰的毕业生,计划让他接替你。不过小家伙还是嫩了点,你快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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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如今要我写专栏文章,得等我到九泉之下了,”弗雷斯蒂埃说道。死的念头看来已紧紧地占据他的心房,无论谈起什么都会像洪亮的钟声一样突然蹦出来,甚至每想起一件事,每说一句话,都会重复出现。谈话出现长时间沉默,这沉默是这样的深沉,让人痛苦不堪。 夕阳的金辉渐渐消失,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逶迤不绝的山林成了一片暗黑色。 夜幕不断降临,带着夕阳最后余辉的斑烂夜色,在房内长驱直入,使家具、墙壁、窗帷和各个角落都蒙上了一层红星交融的轻纱。 壁炉上的镜子所映照出的天际,形成了一滩殷红的鲜血。弗雷斯蒂埃夫人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背对着房间,脸孔贴在窗玻璃上。她丈夫忽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起来,话语因而时断时续,听了令人撕心裂肺:“这落日我还能看见几次呢?

    ……八次……十次……十五次或二十次……也有可能会有三十次,但不会超过此数……

    你们这些人……日子还长得很……我却已到了头……我死了之后……一切仍会依旧……好像我还活着一样……“

    他沉默了几分钟,后又接着说道:“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我,几天之后,我便再也看不见……这真可怕……全部的东西了……我将什么也看不见了……从日常使用的小玩意儿……如杯子……盘子……到躺在上面多么舒服的床……还有马车。 傍晚的时候,乘车兜风是多么惬意……这一切,我非常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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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两只手的手指,在神经质地轻轻敲着椅子的两边扶手,仿佛在弹钢琴一样。 每次看着他沉默不语,比听他说话,要更让人难受,因为显而易见,他这时候一定在想那可怕的事情。杜洛瓦忽然想起诺贝尔。 德。 瓦伦几星期前对他说的话语:“我感到,死神现在就已站在我身旁,因此常想伸过手去,将她一把推开。 天地虽大,但她却无所不在。 我到处都可以看到她的痕迹。 路上被压死的虫蚁,树上飘落下的黄叶,朋友的胡须中出现的一两根白毛,一看到这些,我的心就一阵抽搐,所以它是死神肆虐的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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