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 作者:[法]纪尧姆·米索-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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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朱丽叶……
20
就我所知,这归纳为三、四个词:某人爱你的日子,天清气爽,我无法更贴切地表达,天清气爽。
——让.迦本
亲爱的朱丽叶……
请花点时间听我说,即使你在生我的气……
我知道这几天非常艰难,但相信我,我无时不想念着你。
我也知道,如果在机场时我有勇气请你留下来与我一起生活,而不是任你登上了那架该死的飞机,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我缺少的不是渴望,也许只是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并且害怕我们的故事只是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
朱丽叶坐在长沙发上,屈着的双腿顶在胸部,没有料到萨姆即将对她泄漏的这些事情。
因为我对你说了谎:我已不再是有妇之夫。我结过婚,但是我的妻子一年前去世了。
她叫费德丽卡。我们青梅竹马,在布鲁克林的同一个街区长大。这是所有大都市都有的那种问题街区。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我的祖母倾全力照顾我。而费德丽卡家里只有从早到晚吸毒的母亲。这就是我们的童年。这么说吧,我们看从前班级的老照片时,就是要确认过去的大部分同学已经死了或者进了监狱。
但是,我们还好好地活着。我是医生,她是画家;我们生活在舒适的公寓里;我们摆脱了过去。
至少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直到那个可怕的夜晚……
我记得那是十二月中旬,我沉醉在节前的惬意中。下午,我们在医院欢庆圣诞。孩子们用他们的折纸装点了一棵大圣诞树。半个月来,我没有失掉过一个患者。费德丽卡在等候孩子的出生,我非常幸福。
为了买礼物,那天晚上我从医院出来后在商店的豪华橱窗前留连了好一会:一本有关拉斐尔的书给费德丽卡,木偶和毛绒玩具大象装饰婴儿房……
我从未如此确信未来将是宁静而晴朗的,我带着愉快的心情回到家。门开着。我在楼梯上叫费德丽卡,但是她没有回答。我有些担心地推开了浴室的门,发现了语言无法表达的号象。墙壁和地砖上溅满了血。费德丽卡的尸体横陈在一浴缸的血水里,她的手腕和脚腕被深深地割开了。我妻子在怀孕的时候自杀了。
震惊的朱丽叶擦去流淌在面颊上的眼泪。她把录音机贴在耳朵上走到平台上透一透风。萨姆继续着:无论将来遇到什么,我确信再也不会有与我妻子的死同样可怕的事情了。
朱丽叶,你一定要明白:身为医生,我的工作就建立在痛苦不是命定的这一信念上。每天出诊的时候,我接待那些被暴力、亲人的死亡或者疾病摧毁的儿童。我的工作就是使他们相信他们能够从创伤中振作起来。而且在大部分情况下我都做到了。我成为医生的部分原因就在于此:因为我知道经历恐怖之后生活仍是可能的。治疗病人并不仅仅是寻找他们的病因,还要给他们明天会更好的希望。
但是,我一直没有能说服费德丽卡。我所爱的女人经历着一种悲惨的境遇,而我却没有能力让她摆脱痛苦。我们肩并肩地生活在一起,但是我们仅仅是“1 十1 ”,从来没有成功地融为一体。
我认为只有对方接受你的帮助你才可能救助什么人。但是费德丽卡越来越封闭。她从来没有真正摆脱她的过去。她已经放弃了斗争,绝望到我想象不到的程度。在怀孕期间自杀的人该是多么绝望啊……
在随后的那些日子里,对我来说一切都无所谓了。没有什么东西触动我,无论是喜悦还是痛苦。我自己的死亡也不再令我害怕。有些时候.我甚至把这看作是解脱而盼着它的来临。
只有我的工作仍引起我的兴趣,但是我在工作的时候少了自信。我再没有什么期待,就像个机器人一样活着。
直到你……
你认为我们相遇的几率是多少? 我曾经在什么地方看过,每天在时代广场擦身而过的人超过一百五十万。一百五十万,你算算吧! 差多少我们就错过了? 半秒钟?顶多一秒钟……
如果你早一秒钟过街,我们就错过了。如果我晚一秒钟并线。我们就错过了。
我们的全部故事都装在这一秒钟里。
短短一秒钟我可能永远不会发现你的脸。
短短一秒钟你可能意识不到我的存在。
短短一秒钟你可能没有下飞机……
一秒钟我甚至已经死了……朱丽叶在平台上想。
这一秒钟难道不是我们的一秒钟吗? 我们意外的火花,我们的运气。
这一秒钟可以永远改变我们的生活。
想想它吧! 我知道我骗了你,请相信我对此很后悔。
我也知道你不是律师。但是不要以为这对我有所妨碍,完全相反。服务员还是演员有什么关系! 我既不求富.也不求贵。金钱从来不是我做决定的第一要素。 我没有任何财产.我一无所有,甚至还没有自己的公寓。我的全部生活就只是这份工作。
一个期望,我留给你猜……
眼含泪水的朱丽叶关上了录音机。她脱掉了浴衣,甚至未及梳妆一番就飞快地穿上刚才挑选出来的衣服。她用一条色彩鲜艳的长披肩和一件裘皮镶边条绒外衣配齐了她的行头。
两秒钟后,她已离开了卧室。
然而,没多久她就不得不回来了。她匆忙中赤着脚就出去了。她在旅行袋里搜寻,碰巧找到了常穿的那双基克尔斯胶底双色翻毛皮鞋。
她在电梯里的镜子前“整理”了一番。她的样子总算还不错。一身旧衣服让她看起来像是波希米亚人。当然这算不上光彩照人,但至少就是她的本色。
她在医院找到了萨姆,两个人都渴望在这个下午逃离城市。正好,伦纳德.麦奎因再次建议萨姆享用新英格兰的那套房子,这次萨姆没有拒绝。
他们于是从95号公路驶离了纽约。即使在车上,他们也如胶似漆。换档时十指相扣,每个红灯前都不忘拥吻。热吻中的青春激情让两个人都感到吃惊。为了充分享受美景,两人一过纽黑文就驶离了高速公路。向东北方向延展的海岸上星星点点地散落着小海湾和码头。海岸线一直把他们带到康涅狄格州和罗得岛交界处的一个小渔村,麦奎因的房子就在那儿。
每逢旺季,这里的艺术品画廊和工艺品商店会吸引众多旅游者和航海爱好者。与夏季相比,眼下村庄几近荒凉但却更为质朴。
停好车后,萨姆和朱丽叶在主街上闲逛了好一阵子,昔日船长们的住房俯临街道。随后他们移步滨海林荫道。天从早晨起就放晴了,感觉异常温和,似乎夏日应邀来到了隆冬。毫无疑问.气候的异常日益明显。他们手拉着手在金色的阳光下沿着防波堤散步。他们欣赏着船只,这时朱丽叶开了一个玩笑:“如果我们在一部电影里,如果我是一个女明星而你是凯文·科斯特纳,我们就登上其中的一艘帆船,你就把我带到远海。”
“你大概想不到,麦奎因对我说他有一条船停泊在这里。”
“船叫什么名字? ”
“茉莉花。”萨姆一边察看船舶证件一边回答。
他们找了一会之后,来到一条二十八英尺长的船前,整条船为木制,漆得很亮,非常漂亮。
“你会驾船吗? ”她一边问一边跳到甲板上。
“岂止是会,我在哈佛学医的时候,我们还时常应邀去当地白人显贵们的赛艇俱乐部,”他解释着也跳上了船。
“你真要去兜一圈吗? ”
“最好达到你那些电影参考资料的水平。”
“可是我猜要驾驶这样一条船肯定要执照……”
“你别担心,如果人家逮住我们,这次我去蹲监狱。”
他拉开帆准备开船。他在麦奎因给他的一串钥匙里找到那把船钥匙。
他发动了船,小发动机没等三邀四请地就轰隆隆地转起来。
“启航! ”萨姆喊道。“科斯特纳就是这么说的,是不是? ”
“他比你可差远了,”她一边拥吻萨姆一边说。然后优雅地一跳,攀上甲板的最高处,从那里凝视盘旋在头顶的海燕。
萨姆找到顺风后关闭了发动机,扯起帆并拉紧帆脚索。船速渐渐提起来,船朝着远海驶去。太阳慢慢地落下去,染红了天空。朱丽叶来到掌舵的萨姆身边。她紧靠着他。晚风吹红了他们的脸,就像一张无形的帆把他们裹了起来。他们默默共享着在大海摇篮里得到的抚慰和朴素的幸福,他们坠入这短暂的瞬间,突然问明亮起来的生活似乎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契机。
半个小时后·他们回到了码头。朱丽叶去了当地的一家小饭馆取暖,眼前放着一杯茶;萨姆则在整理船帆。整理完之后,他沿着岸边长长的木质步道而行。感觉轻松惬意。人在恋爱的时候,生活的确呈现出不一样的色彩。
他再一次感觉到生活的意义。
当铃声打断他的无比幸福时,他正准备去和朱丽叶会合。这既不是他的传呼机的铃声,也不是他的手机的铃声,而是来自一个露天的公用电话。
一个玩笑? 他左右张望,滨海路上空无一人。他最初决定不去管它,可是医生的职业反应又立即把他拽回来:如果什么人需要帮助呢? 最好不要轻易地置之不理。
“什么事? ”他摘下电话问。
在电话的另一端,他最不想听到的人向他致意:“盖洛韦,别忘了我们的协议:故事于星期六中午结束。”
“科斯特洛吗? 您还要怎么样? 先说,您在哪? ”
“您很清楚我要怎么样。”格雷丝回答。
“我不能对我爱的女人做这样的事情! ”
“我怕您没有选择余地。”
‘‘您为什么对我们做这种事? 我已经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 我已经为痛苦交过学费了! ”
“萨姆,我知道.但这不是由我决定的。”
“那是谁决定的? 他喊起来,谁决定的? ”
格雷丝已经挂上了电话。
愤怒的萨姆把听筒摔碎在电话亭上。
21
你必须面向未来生活,然而只有当你回顾过去的时候才懂得生活。
——克尔恺郭尔
星期四早晨
萨姆朝朱丽叶这边转过身来。露在被子外面的是赤裸的肩膀和阳光一般铺洒在枕头上的几缕金发。尽管有妙龄女子相伴枕边,萨姆总算睡了几个小时。一种隐约的焦虑仍不断地缠绕心头。梦醒的他看了一眼闹钟——5 :04——尽管很早,他还是决定起床。
自此,他不能再欺骗自己了:有东西威胁着他,可他不知道如何面对。
他沉浸在不安中,感觉自己就像《四维》中的人物,这是他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电视连续剧:一个普通人跨越了一条他想象不到的生存界限,惊恐地意识到现实生活中出现的裂痕。
他悄悄地下了床。地板上散落着昨晚他们耳鬓厮磨的残迹:胸衣、彩色套头衫、箭牌衬衫、几件内衣……
他走进浴室打开淋浴器的龙头。热流震动着水管并让屋中充满蒸汽。
水幕中的萨姆始终被相同的疑虑折磨着。他正在失去对局势的控制,特别是他重新独自面对自己的问题。他可以和谁谈谈所遇之事而又不被怀疑呢? 求助于谁呢?倒是有这么个人,他突然想起来,可是,太长时间……
他不愿意深想这个可能性,结束了淋浴并使劲擦身。
回到卧室后他快速穿上衣服,草草地给朱丽叶写了张便条放在枕头上的明显位置。他把曼哈顿家的钥匙也留给了她。
他绝望地在厨房寻找剩下的咖啡,但是没有找到。
今天早晨恰恰是要喝十大杯咖啡! 他看了朱丽叶最后一眼,来到台阶上。寒风和震耳欲聋的海浪声扑面而来。他脑子里想着事,搓着手走下了几级台阶。尽管寒冷,四驱越野车立即就上路了。
因为时间早,他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纽约。当他调头朝布鲁克林方向转弯的时候,他正打算朝东拐向去医院的路。
“嗨! ”
为避开一辆送完货开出来的花店小卡车,萨姆紧急刹车。轮胎尖啸着在地面滑行。尽管越野车的刹车很灵,但最终还是撞上了小货车的尾部。
并不猛烈的撞击震了他一下。
萨姆倒车然后超到货车前面。他看到货车司机——一个报复心很强的南美青年——并没有受伤。相反,他翻来覆去地作出种种手势,并朝着怀着种种好意前来关照他的医生挥舞拳头。
萨姆决定不下车,他取出总是放在钱包里的名片晃了晃扔进小货车里。
“我照价赔偿! ”他喊着重新发动了车。
他做好了赔偿的准备,但是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必须去见一个人。
他过去曾经求助过的一个人。
当他不再有能力赋予现实以意义的时候。
萨姆把车停在路边。自他离开贝德一斯泰已经过去了十年。他曾发誓永不回来,诺言遵守到了今天。
最初,这个街区的资产阶级化进程让他无言以对。飞升的房价把曼哈顿的中产阶级赶了出去,不少城里人冲过来购买过去由一些社会底层居住的低价棕色小砖房。
街道更深处,一辆警车在静静地巡逻。这个地方甚至显得过于干净了。
几年的工夫,小贝鲁特已经变得像某个城郊居民区一样宁静了。
然而没过一会儿,他的后脊梁就冒出久违的一股凉气。萨姆于是明白了,非法居住者和毒品贩子的可怕鬼影将永远纠缠曾困居此处的人。
他在街上走着。小教堂还在那里,夹在篮球场和一座即将拆除的仓库中间。萨姆登上几级台阶,站在门前。过去,哈撒韦神父总是正好在万一的时候让“主的住所”大门敞开。后来,哈撒韦神父去世了,来了一个新的神父接替他。然而,当萨姆推动厚厚的木门时,它吱吱地开了。终究还有未改变的东西……
从这些繁复的装饰就可以认出这幢建筑物。那些最不协调的装饰物在一种古怪的和谐中共处一方,有点南美教堂的风格。墙上贴着金黄色的壁纸和数不清的小镜子。在祭坛的上方,一个带翅膀的圣母雕像向来访者伸出双手,而一幅设色大胆的壁画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