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寻死-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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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何汉晴刚把水壶垛在炉子上,突然就有了大便的感觉。何汉晴激愣了一下,放下水壶,来不及打火,一边解裤子一边就往厕所跑。何汉晴对自己说,你躲了我几天,终于躲不住了吧。老子这回非把你搞出来不可。
何汉晴还没到厕所门口,一个男人从外面冲进来,几步就到何汉晴面前,扯住何汉晴便往外拖。男人急吼吼地叫道:刘嫂子,赶紧!赶紧救命!
何汉晴甩开男人,定住自己,说么事?
男人说,我那口子今天跟我拌了两句嘴,这一下寻死寻活,脑壳在墙上都撞出了一个大坨子。哪个劝都不听,隔壁爹爹正扯着她,我一想,也只有刘嫂子出马才镇得下来呀。
何汉晴心一急,大便的感觉顿时消失。何汉晴说,你是不是又在外头搞了皮绊?
男人急道,这回不是,这回绝对不是。我只不过帮前街发廊的小妹搬了几包货,她狗日的就不依不饶。
何汉晴冷笑了一声,说我晓得就是这些杂八事。你在外头瞎搞,你叫她不死她又么样做人?换了我,我还不是要去死。
男人央求道,刘嫂子,帮个忙。我屋里的细伢才四岁半,娘死了,他又么样活咧?
何汉晴呛了他一句,说她今天活了,你明天又出去搞女人,她后天还不是个死?
男人说,这回真的是误会。我保证,我拿我的性命保证。上回在局子里关了三天,你也晓得,么事亏都吃了,我哪里还敢?嫂子,快点救命吧!全汉口除了你搞得掂她,又还有哪个?
何汉晴说,你倒是马屁拍得响。
何汉晴说话间便随男人疾步往外走。刚到门口,何汉晴的婆婆由屋里出来,喊了一声,水还没有烧咧!屋里的事么办?
何汉晴说,姆妈,人比水要紧。
人走到外面,婆婆的声音一直追了出来。婆婆说,随么事都要去岔,离了你地球未必不转了?
何汉晴听得分明,却只能当没听见。她想,人家屋里出了大事,街里街坊,能帮上忙是福分,说这种冷话有么事意思!
何汉晴费了一两个小时唇舌,总算把寻死觅活的女人文三花劝了下来。待文三花抹干了眼泪,何汉晴说,我这块舌头为你屋里的事都磨薄了半寸。你要再死,对不起我舌头。
文三花是何汉晴小妹的同学,以前都住在汉阳南岸嘴。嫁到汉口,跟何汉晴婆家只隔了一条街,说起来是老街坊,多少有些走动。何汉晴下岗后,跟文三花一起糊过几个月的盒子。文三花性子温,做事慢,总被老板劈头盖脑地臭骂。何汉晴手脚麻利,便每回把自己糊好的盒子塞几个给文三花。看老板骂文三花骂狠了,还会跳起脚来帮文三花顶嘴。有一回顶得老板恼了火,被炒了鱿鱼。何汉晴甩手走人时,文三花眼巴巴地望着她,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其实只过了一天,文三花也被炒了。
文三花的老公还蛮能干,赚钱有几刷子水平,偏就是人有些花,在外面招女人喜欢。隔不了几天就会有花花草草的事找上门来。每逢此时,文三花必是屋前屋后闹得鸡飞狗跳。文三花的老公便每回都搬何汉晴来劝解。
文三花说,何姐,再有这种事,你莫救我。我迟早是个死。
何汉晴说,图个吉利呀,莫总讲死不死的话。我教你个法子,你老公要是再到外面搞女人,你就去搞个男将,扯平他。要不我们妇女翻身还不白翻了?
文三花苦苦一笑,说何姐,我不是为这。他在外头睡一个女人跟睡一百个女人又有么事差别?我只不过觉得活得蛮累人,心里烦。
何汉晴心里一顿,想想有理。婆婆喊叫水还没有烧的声音立马就往耳边嗡嗡地响了起来。何汉晴说,也是。是蛮累人,是心里烦。
回家的一路,她都在想文三花的话。
二
何汉晴一脚踏进家门,婆婆看都没看她一眼,便问你几时才能把水烧开?
何汉晴说,我这不是才回来?说完心暗道,心这么冷,也不问一下别个三花是死是活。
婆婆仿佛猜透她的想法,说别个的事我是懒得管,我只管屋里得有热水喝。
何汉晴垮下脸,转身去厨房,垛在炉子上的水壶还是凉的。她赶紧打着了火,嘴上愤愤地说,你这壶水,真是金贵,比别个的命还要重要咧。
蓝色的火苗一下子喷了出来,围起圈子舔着壶底。壶底黑黑的,镶上一圈蓝,倒也好看。何汉晴想,未必我不回来,你们就都不喝热水?
正想时,大便的感觉像虫一样蠕动起来,何汉晴忙又拔腿往厕所里跑。何汉晴的动作有点猛,一进厕所门,先是撞倒门边的拖把,抢手扶住拖把,且来料劲用大了,险些把搁在角落的脸盆架掀翻。眼疾手快将脸盆架一把拽定,架子是没有倒,可公公适才洗脸刮胡子用过的半盆脏水却在何汉晴伸手之间海浪一样晃荡了几个来回,然后一下子泼在了何汉晴的袖子上。
大半截袖子转眼湿透,一路渗进何汉晴的毛衣上。毛衣是新买的,上海生产,百分之百的全羊毛。虽然是何汉晴在平价商店门前的花车上买的打折货,但也是她攒了几年的心劲,看了上十个回合,最后掏钱时还掂量了大半个小时才咬牙买下的。新衣穿上身不过三天,焐都没焐热,这下好,居然就被脏水一湿而透。
何汉晴顿时窝火得不行,脱口就想骂人:是哪个挨刀的,水也不倒!话到嘴边,迅速又吞了回去。没办法,因为她根本就晓得那个该挨刀的人是哪个。她不能装着不知道。她做媳妇的,假若晓得了还骂,那她才真的是那个该挨千刀的了。
何汉晴一边垮下裤子,一边使劲地把唾沫往喉咙里咽,咽完再蹲下身时,先前想要解手的感觉又跑得无影无踪。
何汉晴真是有点欲哭无泪。这样的情况已经出现过好几回。近几天何汉晴都在被此一事困扰。前几次,何汉晴感觉一走,便提裤子起身。可这次,不知为什么,何汉晴犟了。心想,我非要把你这个狗日的尼尼捉回来不可。我一个大活人不能让你一泡屎憋死。想过后何汉晴便闭着眼睛寻找适才有过的感觉。
这是何汉晴的一个大病。说起来还是在洪湖当知青的事。何汉晴常常不愿想那些往事,可是隔三岔五的便秘总是逼得她不得不遥想当年。有一年乡下发大水,地都淹了,没有菜吃。房东家腌了几坛辣椒,何汉晴便天天用辣椒下饭。一个月吃下来,身体但凡有孔的地方都火辣火辣。解大手更是问题严重。一蹲茅坑,便觉得热气从肠子里往外喷,肛门像是被烧着似的。解出来回头一看,血糊拉碴,吓得她轻易不敢进茅房。如此憋来憋去,事情闹得大,便秘就跟随身携带一样,总也离不开何汉晴。就算何汉晴一丁点辣椒不吃,她也不可能通畅地解完大便,何汉晴有时会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是叫肠子里那截屎给毁了。有一年公社推荐工农兵学员,村里人都说何汉晴勤快,人好。大队长当场拍了板,说就何汉晴了。公社派人叫何汉晴去填表,却是到处找何汉晴不到。何汉晴同组的丁燕子便自作主张跑去公社,伶牙俐齿地说何汉晴怕自己没得文化,不敢去,让给她了。公社领导觉得丁燕子也不错,就让丁燕子顶了替。那时候的何汉晴正蹲在茅坑里,她已经便秘了三天。这一次上厕所,她用了两个多小时方才搞掂。当她心情舒畅却也浑身酸痛地走出茅坑时,她的命运业已完全改变。大队长跺着脚对何汉晴叫道:你这不能怪我呀,要怪只怪你自己那泡万年屎。何汉晴无言以对。丁燕子后来读完大学又考了研究生,再后来又留洋去了美国,听说是读了博士,学问也做得老大。去年丁燕子被大学聘回来当教授,年薪十几万块钱,还分了一套像别墅一样的房子。丁燕子把知青点的同学都邀去家里喝茶,何汉晴也去了。何汉晴看见丁燕子宽大豪华的客厅立即就发了呆。丁燕子指着自己的房间笑着跟大家说,我有今天,得亏何汉晴那泡万年屎。说得大家哈哈大笑得肚子疼,只有何汉晴,眼泪都差点砸在丁燕子发亮的地板上。
何汉晴现在又身陷于她的万年屎中。
其实近一年来何汉晴的便秘已经好了许多。有个叫李文朴的记者央求何汉晴的老公刘建桥替他刻一个美国悍马的车模,登门时拎了两瓶蜂蜜。刘建桥不喜欢吃甜东西,说是腻。公公有糖尿病,不能吃,婆婆也说没得吃头。何汉晴怕浪费,于是就自己吃。原先并不知道吃蜂蜜有什么用,只是觉得在白开水里加点蜜,甜滋滋的,吃起来满舒服。哪晓得吃着蜂蜜的那些天,大便竟是出奇地通畅。何汉晴这才晓得,蜂蜜不光是甜得让嘴舒服,连屙大便都舒服许多。于是何汉晴每天都夸说蜂蜜的好处。先说时,还没人搭腔,只道是何汉晴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没吃过东西。说多了,也就有人响应。响应者是小姑子。小姑子那天只不过有点感冒,见嫂子何汉晴总说蜂蜜好,便也冲了一杯蜂蜜水喝。其实她那个感冒冲不冲蜂蜜水,次日也会好。但喝过蜂蜜水后第二天感冒就好,感觉就完全不一样。小姑子突然间就迷上了蜂蜜。进了家门,有理无理都冲蜂蜜水喝,结果两瓶蜂蜜几天下来就光剩得两个空瓶。何汉晴眼见得蜂蜜日日减少,心里疼得慌,但又不能阻止小姑子喝。你喝得她就喝不得么?这时候何汉晴便很痛恨自己这张嘴。它一点都不能把何汉晴心里的东西封在心里,常常没遮没拦,心里分明不想说出来的话,它却偏要说。大便屙不出来,说得天下人人都晓得,现在大便靠了蜂蜜屙得顺了,又说得众人皆知。何汉晴想,就算是个马桶盖子,还能盖住点臭气。可自己这张嘴呢?牙齿和嘴唇咬紧了就是两道门,却什么都盖不住。蜂蜜吃完了,再买又舍不得。更何况买回来,小姑子的嘴像个无底洞,十几块钱,要不了几天,还不叫她喝没了?不买蜂蜜,何汉晴便只能让自己再次进入与大便斗争的岁月。想想这些,何汉晴就只想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厕所里的何汉晴终于又把那个稍纵即逝的感觉捕捉到了。
何汉晴正欲吐口气舒缓一下,炉子上的水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烧开了。烧水的壶是个叫壶,叫得凶。何汉晴一向是喜欢这个壶的,觉得水一开,它就叫,像是热心热肠地喊人:我开了,快来灌水。这一叫就省下好多煤气,而且总也不会烧干壶。但这一回,她却有些恨恨然。何汉晴想,叫么事叫,老子刚有解出来的意思,总不能让你叫跑吧。
叫壶却不通情达理,依然顽强地叫着。
公公婆婆在客厅里看电视。其实他们也不怎么看,婆婆眼睛不行了,公公看不明白个什么。他们坐在电视机前,眯着眼打瞌睡,只不过听个响。开水壶每天都会叫,但灌水瓶是媳妇的事,他们想都不会想起来去过问一下。丈夫刘建桥猫在里屋刻车模,他迷进自己的事情,就算把壶放在他的耳朵边,他也不会听见的。他根本就没有听的习惯。小姑子建美多半在她住的阁楼上打扮。建美在家里养得娇,总拿自己当公主一样,男朋友找了几打,何汉晴为招待她的男朋友做的饭都不下八桌。建美横挑鼻子竖挑眼,总看不中人家,结果弄得自己嫁不出去。转眼建美便过了三十岁,自己急了,每天晚上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然后去外面跳街舞。何汉晴百般看不顺眼,有一回说,你以为找男人靠撞大运呀。何汉晴一开口,就叫婆婆骂得抬不起头。婆婆说,我家美美是金枝玉叶,是你说得的?所以,何汉晴知道,这个金枝玉叶的小姑子是什么都指望不上的。
叫壶却一直叫。
煤气灶还是生铁铸的那种,很旧了,但是好用,火头子旺得很,烧菜时大火可以一直窜到锅沿边,特别爽。建美每次进厨房,都发牢骚说这生铁灶黑古隆冬的难看不说,还显得脏。又说哪家哪家早就换不锈钢的了,哪家哪家更高级,是玻璃钢的。何汉晴由着她说,却坚决不换。一则换灶又得花钱,二则何汉晴喜欢这灶的大火头,烧起菜来不光手爽,心都是爽的。
何汉晴想都不用想,从灶眼吐出的蓝火苗围着圈舔舐壶底的样子就在眼边。火大费气,这个烧法,一罐煤气能经得住几回这样的浪费?煤气涨价,比三伏的温度还升得快,家里几个钱要像这么样花销,一年的日子得砍掉三个月才过得下来。何汉晴想着,心里的火苗子也随眼边的蓝火苗一起冒起来。她有点恼怒,心道,就算你们不灌水瓶,伸手把炉火关了未必就会死人?
这一口气堵上心来,适才找到的排泄感又消失一空。水壶的叫声却越来越刺耳。
何汉晴心火冒了上来。心道老子今天就是要硬一口气,偏不管这壶水,偏要把这泡屎屙完再说,看你们又会怎么样。但是何汉晴硬气硬了不到三分钟,她很快明白,自己的这个硬气,除了自己一个人闷在厕所里硬之外,根本就不会有人在意,也不会有人晓得。这气是白硬的。你何汉晴是他刘家的媳妇,烧水熄火灌瓶,都是你名下的事,你不管哪个管?你又能跟哪个去硬?硬来硬去,全都硬在自家身上。硬伤了心硬伤了肝,也是你自己活该。
何汉晴一想透,就知道自己不了厕所,这水壶就会,一直叫下去。而水壶叫得这么噪,她又怎么可能顺畅地屙出大便?想到这些,何汉晴很无奈。无奈感一生出,转眼她便提着裤子站起了身。
何汉晴抚着酸胀的腿进到厨房。她关了炉火灌开水瓶。灌水时眼泪直往外涌。两个水瓶灌好,何汉晴一手一个地拎进客厅。刘建美刚好打扮完,正一摇一摆地往外走。走到大门口,刘建美突然站下说,嫂子,我屋里煤气多得用不完呀?水开了这么久也不灌,水壶再叫几声就快成歌星了。
何汉晴本来就恼着,听建美这一说,心口一闷,回嘴说,你灌一下么样就不行?没看到我在厕所里呀。
建美仿佛吃了一大惊似的,食指一下子就放到自家的鼻梁上。建美说,我?我灌水?这屋里几时轮到我来灌水瓶了?我要连水瓶都灌的话,那你还不失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