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电子书 > 经管其他电子书 > [茅盾文学奖]第3届-霍达穆斯林的葬礼 >

第38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3届-霍达穆斯林的葬礼-第38部分

小说: [茅盾文学奖]第3届-霍达穆斯林的葬礼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今天绝大多数中国人的态度是随波逐流和无动于衷。。。。。。。我们的官员伪善、贪婪、腐化;我们的人民一盘散沙,对国家的利益漠不关心;我们的青年堕落,不负责任;我们的成年人有恶习,愚昧无知。富人穷奢极欲,而穷人则地位低下,肮脏,在黑暗中摸索。这一切使权威和纪律完全失效,结果引起社会动乱,反过来使我们在自然灾害和外国侵略面前束手无策。
  唉!玉儿拿起桌上的红铅笔,在旁边的空白上画着一连串的惊叹号和问号,发出无声的叹息。这就是委员长眼中的中国人,可是,人们还不自知呢!历史又要重复北宋沦亡的时代,我除了像李清照那样落荒而逃,还能做些什么呢?可怜,愚昧无知的姐姐,你完全不知道妹妹是怎样爱你、爱这个家,你眼里只认得钱!
  上房的卧室里,也亮着灯,韩子奇夫妻两个相对无寐,还在说着白天吵得不亦乐乎的话题。
  〃你别跟玉儿一般见识,都是我把她宠成了这个样儿。爸爸'无常'得早,妈又没能耐,玉儿起小儿就跟个'耶梯目'(孤儿)似的。我比她大八岁,她在我跟前儿就跟在妈跟前似的,由着性儿地撒娇儿,想说什么说什么。如今妈也没了,玉儿还没聘个人家儿,就得靠我、靠你,她有什么错处,你甭往心里去!〃韩太太傍晚对玉儿发了半天的火,现在又心疼妹妹了,反过来开导韩子奇。韩子奇和玉儿虽说是兄妹,可毕竟不是一母所生啊。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儿!〃韩子奇说,〃我进这个家的时候,她刚三岁,眼瞅着她长大的,就跟我的亲妹妹一样。记得师傅'无常'的时候,正是头着八月节,我还答应带你们去逛颐和园、照相呢!到现在,一晃十七年了,我一直忙啊,忙啊,到底也没带你们去成,心里还觉得对不起她呢,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咳!这么点儿事儿你还记着?这算什么?颐和园她自个儿不知道逛了多少回了呢,现如今又想逛外国了,你也依她?〃
  〃她哪是要上外国逛嗅,〃韩子奇抑郁地说,〃燕大里头,什么消息都能得着,读书人的见识宽,她说的恐怕有些道理。〃
  〃有什么道理啊?〃韩太太翻身转过脸去,〃一个黄毛丫头说的话你也当真?我瞅着,她非得把这个家都拆了才踏实呢!我们为这个家,十几年就跟拉磨驴似的,容易吗?〃
  〃唉,人哪!有一口气儿就挣啊,挣啊,没命地挣钱,挣了钱又怎么样呢?人成了钱的奴隶,就把什么都忘了!等到老了,回想这一辈子是怎么过来的?咦,什么趣味也没有,好像到人世上来走一遭,就是来当一头驮钱的驴!〃
  〃瞧你说的,你这是让钱烧的!钱是人的血脉,没有钱,人就寸步难行,我可真是穷怕了!当初要是有钱,咱俩能那么样穷凑惨地成了亲?连四个'窝脖儿'都没有,比人家要'乜帖'的都不如,唉!。。。。。。〃韩太太说起往事,忍不住自怜自叹,过去的岁月,她受了多少委屈!〃想想那会儿,瞅瞅这会儿,我知足着呢!要是没有钱,你能供玉儿上大学?能买下这房子?还能买下那么多值钱的玉?〃
  这后又点到了韩子奇的心病上,他烦躁地从床上坐起来:〃这些玉是我的迟累!要是没有它们,我还怕什么?哪儿也不想去了!〃
  〃嫌迟累,你不会卖了哇?〃
  〃卖?我哪儿能卖啊?〃
  〃不卖,留着不当吃,不当喝,还得担惊受怕的,倒不如卖了钱,揣在腰里踏实!那个洋人不是喜欢你这些东西吗,干脆都卖给他得了!〃
  〃咳,你呀!〃韩子奇连连感叹,生长在玉器世家、和他患难与共的妻子,却根本不能理解他!〃这些东西,是我花了十几年的心血、一件儿一件儿地买到手的,我怎么能卖呢?这是我的命!要是没有这些玉,我活着都觉得没有趣味了!这。。。。。。连你都不明白吗?〃
  〃不明白!〃韩太太干脆回答,〃我们梁家祖辈就是小门小户、小本生意,没有闲玩儿的痛,只知道能卖钱的才是好东西,我巴巴、我爸爸,一辈子做了那么多的玉器,不都卖钱养家了吗?也没给儿女留下一件玩玩儿!到了你这一辈儿,谱儿比谁都大了,搁着好东西不卖,等着它们给你下金子?〃
  韩子奇不想再和她争论,只发出一串痛苦的呻吟。
  韩太太却说:〃别这么唉声叹气的,你不想卖就不卖吧,反正是玉越老越值钱,我懂!都给我们天星留着,我才不怕旁人说我是'守财奴'呢!〃
  〃怕的就是想守都守不住啊!要是日本人打到了北平,秀才遇着兵,有理讲不清!〃韩子奇咂着嘴,〃如今,故宫里的宝物都腾空了,防的就是这啊!〃
  〃噢!〃韩太太也含糊了,愣了一阵,说,〃那。。。。。。咱也把东西挪个地方?〃
  韩子奇说:〃往哪儿挪?我没权没势,没亲没故,哪儿有我容身的地方?打起仗来,谁还能顾得了我的东西?看起来,只有走亨特指的这条路了!〃
  〃上外国?〃韩太太喃喃地自语,她不得不认真考虑考虑洋人亨特出的这个〃没谱儿〃的主意了,〃我的主啊!带着吃奶的孩子上外国?扔下买卖、扔下家上外国?这。。。。。。这算什么事儿啊!〃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窗纸像风箱似的呼扇呼扇。韩太太闭着眼,听着那可怕的呼啸声,仿佛自己正抱着天星,在海船上颠簸,苦海无边,风雨飘摇。。。。。。
  〃不成,这不成啊!〃她恐惧地睁开眼,紧紧地抓住丈夫的胳膊,好像一失手就会落进汹涌的波涛,〃咱不能走,天星太小,受不了这样的惊吓;再说,他正吃奶呢,又得带上姑妈;又有那么多东西。。。。。。不成,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咱哪儿也不走了,就认命吧!〃
  〃命?〃韩子奇抚着妻子的手,却找不出什么言语来安慰她,〃谁也不知道自个儿的命。。。。。。〃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求真主祥助吧!〃韩太太把脸贴在丈夫的肩头,那男子汉的坚实的肌肉好像给她壮了胆子。十年前,这副肩膀挑起了梁家的千斤重担,使她有了依靠;现在,她多么希望这副肩膀不要松、不要垮,继续顶起奇珍斋的大梁,让娘儿几个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奇哥哥,〃她轻声呼唤着这个渗透着兄妹情谊和夫妻情分的亲昵称呼,〃咱不走,听我的,不走!这儿有咱的祖坟,有咱的根基,有咱的店;真主祥助咱们回回,没有过不去的灾难;真主给了咱们天星,咱的路长着呢!你还记得头年的今儿个吗?〃
  〃怎么会不记得?〃韩子奇抚着妻子的头发,心中充满了柔情。他们结婚十来年,日夜的繁忙之中很少有暇这样地温存。他常常觉得妻子是个琐琐碎碎、唠唠叨叨的管家婆,却忽略了妻子对他的爱,这爱是多么真挚,多么难得;而儿子天星,是连结他们的情感的一条牢牢的纽带。说到儿子,他的心就酥软了!〃去年的今天,也是这半夜光景,天上掉下来一颗星星,我们就有了儿子。。。。。。〃
  〃是真主的慈悯。。。。。。〃韩太太欣慰地露出笑容。
  〃也许是吧?〃韩子奇喃喃地说,〃我总觉得那位'玉魔'老先生没有走,他在这儿等着我,给我玉,给我房子,给我天星。。。。。。〃
  〃吉人自有天相,这房子是块宝地,咱不能走,不能走啊!〃韩太太陶醉在幸福之中,忘记了窗外的狂风呼号,忘记了韩子奇向他描述的迫在眉睫的危险。
  〃不走,不走了。。。。。。〃韩子奇抚着妻子,温柔的感情、美好的憧憬,把他离乡去国的远大设想悄悄地融化了!
  他们偎依着,进入了梦乡。。。。。。
  风停了,天晴了,〃博雅〃宅里的藤萝、海棠、石榴又开花了,花团锦簇,灿烂夺目!天星长大了,长成了像爸爸一样高大的男子汉,穿着整洁的长衫,戴着崭新的礼帽,年轻的奇珍斋主,比爸爸更英俊、更潇洒!他悠闲地在院子里漫步,观赏着满树繁花。他伸手攀着花枝,花枝大放毫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啊,那不是花,是一串串的珠宝玉石!绿的翡翠,红的玛瑙,白的羊脂玉,紫的紫晶,还有月光石,蓝宝石,红宝石,猫眼石,勒子石,欧泊,紫牙乌,芙蓉石。。。。。。像天上的繁星,闪闪烁烁,挂满了藤萝树,海棠树,石榴树!天垦伸出手去,摘取这些天赐的珍宝。突然,一股飓风从天而降,飞沙走石,树木在摇晃,房子在摇晃,〃轰〃的一声巨响,一切都化为乌有!
  〃啊。。。。。。啊。。。。。。〃韩子奇从梦中惊醒,剧烈地喘息着,头上、身上都大汗淋漓。
  〃你。。。。。。这是怎么了?〃韩太太猛然睁开眼,看着丈夫惊惶失措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走!还是得走!〃韩子奇失神地喊着。
  北平的春天在风沙中逝去了,炎热的暑季又熬煎着人心惶惶的百姓,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些资金雄厚的商店、银号、洋行,在为自己准备后路了,有的南迁上海、香港,有的远走海外。
  当年九月十八日,华北的日本驻军强行侵占了丰台,直逼卢沟桥;十一月二十二日,上海爱国人士沈钧儒、章乃器、邹韬奋、李公朴、沙千里、史良、王造时等〃七君子〃被政府逮捕入狱;十二月十二日,张学良、杨虎城在陕西临潼向蒋委员长进行〃兵谏〃,发动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
  沙蒙?亨特不能再等了,他急于要离开这个内忧外患都已到了顶点、大战一触即发的国家!
  韩子奇终于下了决心,要和沙蒙?亨特一起踏上遥远的征途,他的固执的本性再次显露出来,使得和他同样固执的妻子的一切唇舌都白费了。
  韩太太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她这个家,韩子奇不得不决定只身抛妻别子,护送他那些比性命还要珍贵的宝贝,远走异国他乡。他把奇珍斋的生意托付给多年共事的账房老侯和伙计们,这几个人都是他的患难之交,是他的忠实奴仆,交给他们,是可以放心的。他把十几年来精心收藏的珍品,选了又选,从中选出体积小、便于携带、价值又最高的一百件,装在五个木箱里(比故宫博物院运走的上万个木箱少得多了),并且从奇珍斋选了一批供出售的玉器,一起随着他漂洋过海。

第九章 玉游(二)
  玉儿要跟着他走,韩太太执意不肯:〃我都不去,你跟他干吗去?〃韩子奇就安慰玉儿,让她安心地把大学念完,要是北平出了什么事儿,就赶快回家,和姐姐互相照顾。玉儿一转身就回西厢房去了,扑在床上闷着头地哭。
  姑妈抱着天星来和爸爸告别,将近两岁的天星已经会说很多话了,他搂着爸爸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爸爸上哪儿去?给我买吃的吧?我等着你。。。。。。〃
  韩子奇亲着儿子热乎乎的胖脸,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天星。等着我,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的。。。。。。〃这决不是哄孩子的空话,他确确实实是这样打算的:但愿仗打不起来,顶多一年半载,他就可以回来和家人团聚了;如果局势有变,他也许会把东西存在英国,再赶回来照料这个难分难舍的家。。。。。。
  〃院子里太冷,别抱着孩子出来了,我。。。。。。走了!〃韩子奇回过头,再深情地望望儿子、妻子,望着牵挂着他的心的〃博雅〃宅,一狠心,走了。刹那间,他猛然想起李后主〃最是仓皇辞庙日〃那令人断肠的词句,心中无限悲怆!他不敢再回头,怕一瞬的回顾会改变了他的决定??现在也已经无法改变了,伙计们已经把货物、行李都送去托运,账房老侯正站在旁边等着送他上火车呢!
  〃踏踏实实地走吧,别挂念家!昨儿晚上,我给你念了平安经了,为主的祥助你,平平安安。。。。。。〃姑妈的叮嘱声从身后传来。
  〃先生,您放心走吧,家里的事儿有我呢!〃老侯说着,随手带上了大门。
  韩子奇伸手抚摸着〃玉魔〃老人留下的那两行大字:〃随珠和壁,明月清风〃。。。。。。
  走了,走了。。。。。。
  沙蒙?亨特在正阳门火车站门口等着他。他们将从这里乘火车前往上海,然后,再搭轮船,经东海、南海,绕过东南亚,穿过孟加拉湾、阿拉伯海,经红海、苏伊士运河,入地中海,在欧洲登陆,此一去,岂止千万里!
  火车上的乘务员对金发碧眼的沙蒙?亨特非常客气,把他们引上预订的软卧包厢。老侯把手里的皮箱递给韩子奇:〃先生,一路平安,早去早回啊!〃
  〃老侯,你回去吧!〃
  现在,韩子奇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了,他只希望上了火车就倒头睡去,免得车窗外的正阳门城楼再折磨得他心碎!
  走进包厢,韩子奇疑心走错了地方:那里,已经有一位穿着旗袍的小姐,提着行李坐在铺位上,脸朝着窗外。
  韩子奇正想转身退出,那位小姐转过脸来??
  〃Hello,Miss梁!很高兴在离别中国的时候,还能和您见面!〃沙蒙?亨特快活地喊道。
  韩子奇愣住了!是玉儿!他知道,玉儿现在的突然出现,决不是来送别,而是要跟他走!
  〃你怎么这么任性!该说的话我不是都对你说了吗?你和我不同,我是商人,你是学生!现在刚上二年级,应该。。。。。。〃
  〃我不是不想上学,可是。。。。。。〃玉儿眼睛红红的,说着说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奇哥哥,我在燕大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救救我吧,带我走吧,我只能靠你了!〃
  〃那。。。。。。〃韩子奇的口气软了,早在春天的时候,他就觉得玉儿的情绪有些异常,他猜测可能是遇到了什么感情上的麻烦,作为兄长,却又不好问。他也曾设想让玉儿改换一个环境,而带她出国显然又不太实际,加上韩太太的坚决反对,他也就只好作罢了。现在,玉儿不和任何人商量,来了个〃捷足先登〃,他又怎么忍心赶她下车呢?他知道玉儿的任性决不亚于姐姐,却又远远不像姐姐那样刚强,如果逼得她走投无路,很难预料她会做出什么事!〃你事先也不和你姐说清楚,她找不着你,能急死了!〃
  〃没事儿,〃玉儿听出了韩子奇已经默许的意思,擦擦眼泪,诡秘地一笑,〃我在天星的衣裳里头藏了一封信,姐姐早晚会发现的!〃
  蒸汽机车头发出猛兽般的吼叫,铁轮滚动了,一切争论都无济于事了,韩子奇颓然坐在铺位上,什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