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秦帝国 第五部 铁血文明-第1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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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伦侯爵位,未见秦国爵位之正式名称。伦者,类也。推测其实,当类似大
庶长,因对列国人士之封赏重在荣耀,须得相对抬高,故而冠以侯爵。
⑤秦国前期有“君”之封号,依据爵位法度,君实则是最高侯爵彻侯的另一
名称,因比照山东封君而沿用。类似于后世部长级中也有“主任”名号。
二、椰林河谷荡起了思乡的秦风
五月初三,蒙武急报抵达咸阳:上将军病危岭南,请急派太医救治。
一接急报,嬴政急得一拳砸案,立即吩咐蒙毅赶赴太医署遴选出两名最好的
老医家,以王室车马兼程全速送往岭南。说罢没有片刻停留,嬴政又匆匆赶到了
廷尉府。李斯一听大急,一咬牙道:“臣先撇下手头事,立即赶赴岭南。”嬴政
却一摆手道:“目下最不能动窝的便是廷尉,我去岭南,接回老将军。我来是会
议几件可立即着手之事,我走期间可先行筹划,不能耽延时日。”李斯欲待再说
,见秦王一副不容置辩神色,遂大步转身拿来一卷道:“君上所说,可是这几件
事?”嬴政哗啦展开竹简,几行大字清晰扑面——
大朝会前廷尉府先行十事如左:
勘定典章
更定民号
收天下兵器
一法同度量衡
一法同车轨
一法同书文
一法同钱币
一法定户籍
一法定赋税
登录天下世族豪富,以备迁徙咸阳
“好!廷尉比我想得周全!”
“这些事,都是大体不生异议之事,臣原本正欲禀报君上着手。今君上南下
,臣便会同相关各署,一月之内先立定各事法度。君上回咸阳后,立行决断,正
可在五月大朝会一体颁行。如此可齐头并进,不误时日。”
“得先生运筹,大秦图新图治有望也!”
嬴政深深一躬,转身大步去了。回到王城,嬴政又向蒙毅交代了一件须得立
即与丞相府会同预谋的大事:尽速拟定新官制,以供五月大朝会颁行。末了,嬴
政特意叮嘱一句:“若老丞相尚无定见,可与廷尉会商,务求新官制与新治式两
相配套。”诸事完毕,已经是暮色降临了。嬴政立即下令赵高备车南下。蒙毅见
秦王声音都嘶哑了,心下不忍,力劝秦王明日清晨起行,以免夜路颠簸难眠。嬴
政却摇了摇手道:“老将军能舍命赶到岭南,我等后生走夜路怕甚?不早早赶去
,我只怕老将军万一有差……”蒙毅分明看见了秦王眼中的隐隐泪光,一句话不
说便去调集护卫马队了。
背负夕阳,嬴政的驷马王车一出咸阳便全速疾驰起来。跟随护卫的五百人马
队是秦军最精锐骑士,人各两匹阴山胡马换乘,风驰电掣般跟定王车,烟尘激荡
马蹄如雷,声势大得惊人。蒙毅原本要亲率三千铁骑护卫秦王南下,可嬴政断然
拒绝了,理由只有一句话:“王城可一月没有君王,不能一月没有主事长史。”
而且,嬴政坚执只带五百人马队,理由也只是一句话:“岭南多山,人众不便。”
关中出函谷关直达淮南,都是平坦宽阔的战国老官道,更兼赵高驾车出神入
化,车一上路,嬴政便靠着量身特制的坐榻呼呼大睡了。以这辆王车的长宽尺度
,赵高曾经要在车厢中做一张可容秦王伸展安睡的卧榻。可嬴政却笑着摇头,说
你小子只赶车不坐车,知道个甚?车行再稳也有颠簸,头枕车厢,车轴车轮咯噔
声在耳边轰轰,睡个鸟!车上睡觉,只有坐着睡舒坦。于是,精明能事的赵高便
请来了王室尚坊的最好车工,依着秦王身架,打造出了这副前可伸脚后可大靠两
边可扶手的坐榻。嬴政大为满意,每登王车便要将坐榻夸赞几句,说这是赵高榻
,如同蒙恬笔一样都是稀罕物事。每遇此时,赵高便高兴得红着脸一句话不说嘿
嘿只笑,恨不能秦王天天有事坐车。
然则,这次嬴政却总是半睡半醒,眼前老晃动着王翦的身影。
蒙武的信使禀报说,上将军原本坐镇郢寿,总司各方。可在灵渠开通后,蒙
武任嚣赵佗等,分别在平定百越中都遇到了障碍,最大的难点是诸多部族首领提
出,只有秦王将他们封为自治诸侯邦国,才肯臣服秦国。蒙武等不知如何应对,
坚执要各部族先行取缔私兵并将民众划入郡县官府治理,而后再议封赏。两相僵
持,平定百越便很难进展了,除非大举用兵强力剿灭。上将军得报大急,遂将坐
镇诸事悉数交付给姚贾,亲率三千幕府人马乘坐数十条大船,从灵渠下了岭南。
到岭南之后,王翦恩威并施多方周旋,快捷利落地打了几仗,铲除了几个气焰甚
嚣尘上的愚顽部族首领,终于使南海情势大为扭转,各部族私兵全部编入了郡县
官府,剩余大事便是安抚封赏各部族首领了。之后,王翦又立即率赵佗部进入桂
林之地,后又进入象地①。及至象地大体平定,上将军却意外地病了,连吐带泻
不思饮食,且常常昏迷不醒,不到半月瘦得皮包骨了。军中医士遍出奇方,只勉
力保得上将军奄奄一息,根本症状始终没有起色。蒙武得赵佗急报,决意立即上
书秦王,并已经亲自赶赴象地去了。
“倘若上天佑我大秦,毋使上将军去也!”
嬴政心底发出一声深深的祷告,泪水不期然涌出了眼眶。
车马昼夜兼程,一日一夜余抵达淮南进入郢寿。嬴政与匆匆来迎的姚贾会面
,连洗尘代议事,前后仅仅两个时辰,便换乘大船进入云梦泽直下湘水,两日后
换乘小舟从灵渠进入了岭南。虽是初次进入南海地面,嬴政却顾不得巡视,也没
有进入最近的番禺任嚣部犒军,径直带着一支百人马队,兼程越过桂林赶赴象地
去了。
旬日之后的清晨时分,挥汗如雨的嬴政终于踏进了临尘②城。
这是一座与中原风貌完全不同的边远小城堡。低矮的砖石房屋歪歪扭扭地排
列着,两条狭窄的小街也弯弯曲曲。灼热的阳光下匆匆行走的市人,无不草鞋短
衣赤膊黝黑,头上戴着一顶硕大的竹编。向导说,那叫斗笠。小街两侧,有几家
横开至多两三间的小店面,堆着种种奇形怪状的竹器,还有中原之地从来没有见
过的一种绿黄色弯曲物事。向导说,那叫野蕉,是一种可食的果品。一间间破旧
的门板与幌旗上,都画着蛇鱼龟象等色彩绚烂而颇显神秘的图像,更多的则实在
难以辨认。唯有一间稍大的酒肆门口,猎猎飞动着一面黑底白字的新幌旗,大书
四字——秦风酒肆。向导说,那是秦军开的饭铺,专一供偶有闲暇的秦军将士们
思乡聚酒……举凡一切所见,嬴政都大为好奇,若是寻常时日,必定早早下马孜
孜探秘了。然则,此刻的嬴政却没有仔细体察这异域风习的心思,匆匆走马而过
,连向导的介绍说辞也听得囫囵不清。
一迈进秦军幕府的石门,嬴政的泪水止不住地涌流出来。
不仅仅是远远飘荡的浓烈草药气息,不仅仅是匆匆进出的将士吏员们的哀伤
神色。最是叩击嬴政心灵的,是幕府的惊人粗简渗透出的艰难严酷气息,是将士
们的风貌变化所弥散出的那种远征边地的甘苦备尝。幕府是山石搭建的,粗糙的
石块石片墙没有一根木头。所谓幕府大帐,是四面石墙之上用大小竹竿支撑起来
的一顶牛皮大帐篷。向导说,岭南之民渔猎为生,不知烧制砖瓦,也不许采伐树
木。几乎所有的将士都变得精瘦黝黑,眼眶大得吓人,颧骨高得惊人,嘴巴大得
疹③人,几乎完全没有了老秦人的那种敦实壮硕,没有了那极富特色的细眯眼厚
嘴唇的浑圆面庞。所有的将士们都没有了皮甲铁甲,没有了那神气十足的铁胄武
冠,没有了那威武骄人的战靴。人人都是上身包裹一领黑布,偏开一挎,怪异不
可言状;下身则着一条长短仅及踝骨的窄细布裤,赤脚行走,脚板黑硬如铁。向
导说,那上衣叫做布衫④,下衣叫做短裤,都是秦军将士喊出来的名字。嬴政乍
然看去,眼前将士再也没有了秦军锐士震慑心神的威猛剽悍,全然苦做生计的贫
瘠流民一般,心下大为酸热……
静了静心神,嬴政大步跨进了幕府大帐。
在枯瘦如柴昏睡不醒的王翦榻前,嬴政整整站立守候了一个时辰没说话。
幕府大帐的一切,都在嬴政眼前进行着。也是刚刚抵达的两名老太医反复地
诊脉,备细地查核了王翦服用过的所有药物,又向中军司马等吏员备细询问了上
将军的起居行止与诸般饮食细节。最后,老太医吩咐军务司马,取来了一条王翦
曾经在发病之前食用过的那种肥鱼。老太医问:“此鱼何名?”军务司马说:“
听音,当地民众叫做侯夷鱼⑤。”旁边中军司马说:“还有一个叫法,海规。”
老太医问:“何人治厨?”军务司马说:“那日上将军未在幕府用饭,不是军厨。”中军司马说:“那日他跟随上将军与一个大部族首领会盟,这鱼是那日酒宴
上的主菜,上将军高兴,吃了整整一条三斤多重的大鱼,回来后一病不起。在下
本欲缉拿那位族领,可上将军申斥了在下,不许追查。”问话的太医是楚地吴越
人,颇通水产,思忖片刻立即剖开了那鱼的肚腹,取出脏腑端详片刻,与另位老
太医低声参详一阵,当即转身对嬴政一拱手道:“禀报君上,上将军或可有救。”
“好!是此鱼作祟?”蒙武猛然跳将起来。
“侯夷鱼,或曰海规。”吴越太医道,“吴越人唤做河豚,只不过南海河豚
比吴越河豚肥大许多,老臣一时不敢断定。此鱼肝有大毒,人食时若未取肝,则
毒入人体气血之中,始成病因。老臣方才剖鱼取肝,方认定此鱼即是河豚。”
“老太医是说,此毒可解?”嬴政也转过了身来。
“此毒解之不难。只是,老将军虚耗过甚……”
“先解毒!”嬴政断然挥手。
“芦根、橄榄,立即煮汤,连服三大碗。”
“橄榄芦根多的是!我去!”赵佗答应一声,噌地蹿了出去。
不消片刻,赵佗亲自抱了一大包芦根橄榄回来。老太医立即选择,亲自煮汤
,大约小半个时辰,一切就绪了。此时,王翦依然昏睡之中,各种勺碗都无法喂
药。老太医颇是为难,额头一时渗出了涔涔大汗。赵佗也是手足无措,只转悠着
焦急搓手。蒙武端详着王翦全无血色的僵硬的细薄嘴唇,突兀一摆手道:“我来
试试。”众人尚在惊愕之中,蒙武已经接过温热的药碗小呷了一口,伏身王翦须
发散乱的面庞,嘴唇凑上了王翦嘴唇,全无一丝难堪。蒙武两腮微微一鼓,舌尖
用力一顶王翦牙关,王翦之口张开了一道缝隙,药汁竟然顺当地徐徐进入了。蒙
武大是振作,第二口含得多了许多。赵佗与司马们都抹着泪水,纷纷要替蒙武。
蒙武摇摇手低声一句:“我熟了,莫争。”如此一口—口地喂着,幕府中的将士
们都情不自禁地哭成了一片……只有秦王嬴政笔直地伫立着,牙关紧咬着,一句
话也说不出来,内心却轰轰然作响——何谓浴血同心,何谓血肉一体,秦人将士
之谓也!
“老哥哥!你终是醒了!”
掌灯时分,随着蒙武一声哭喊,王翦睁开了疲惫的眼睛。当秦王的身影朦胧
又熟悉地显现在眼前时,王翦眼眶中骤然溢出了两汪老泪,在沟壑纵横的枯瘦脸
膛上毫无节制地奔流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俯身榻前的嬴政强忍不能,大滴
灼热的泪水啪嗒滴在了王翦脸膛。
“……”王翦艰难地嚅动着口唇。
“老将军,甚话不说了……”
“……”王翦艰难地伸出了三根干瘦的手指。
“好!三日之后!”嬴政抹着泪水笑了。
南国初夏似流火,临尘城外的山林间却是难得的清风徐徐。
嬴政王翦的君臣密谈之地,赵佗选定在了这片无名山林。搭一座茅亭,铺几
张芦席,设两案山野果品,燃一堆艾蒿驱除蚊蝇,君臣两人都觉比狭小闷热的幕
府清爽了许多。王翦的病情有了起色,嬴政却丝毫未感轻松。老太医禀报,说上
将军体毒虽去,然中毒期间大耗元气,遂诱发出多种操劳累积的暗疾,预后难以
确保。原本,嬴政要立即亲自护送王翦北归。太医却说不可,以上将军目下虚弱
,只怕舟车颠簸便会立见大险。嬴政无奈,只有等候与王翦会谈之后视情形而定
了。王翦神志完全清醒了,体魄却远非往昔,目下尚且不能正常行走。这段短短
的山路,也还是六名军士用竹竿军榻抬上来的。眼看伟岸壮勇的上将军在倏忽两
年间变成了摇曳不定的风中烛,嬴政心头便隐隐作痛。
“君上万里驰驱,亲赴南海,老臣感愧无以言说……”
“老将军,灭楚之后命你坐镇南国,政之大错也!”
“君上何出此言?”王翦苍白的面容显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壮士报国,
职责所在,老臣何能外之?战国百余年,老秦人流了多少血,天下人流了多少血
,老臣能为兵戈止息克尽暮年之期,人生之大幸也!君上若是后悔,倒是轻看老
臣了。”
“老将军有此壮心,政无言以对了。”
“君上,老臣身临南海年余,深感南海融入中国之艰难也!”
“老将军有话但说,若实在无力,仿效楚国盟约之法未尝不可。”嬴政当当
叩着酒案,心头别有一番滋味,“一路南来,眼见我军将士变形失色,嬴政不忍
卒睹也!上将军素来持重衡平,今日只说如何处置?若我军不堪其力,嬴政当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