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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部分

新大秦帝国 第五部 铁血文明-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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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继位(其父安釐王在位三十四年),在位十五年便死了。其时,魏假三十岁即
    位,执掌虞人署已经十八年了。这十八年中,魏假已经将猎犬苑经营得天下闻名
    ,当年一座只有几十只猎犬的园林,已经变成了异常壮观的魏獒宫。魏假对獒的
    遴选有严厉法度:蹲地仍有四尺身高,方可选进獒宫冠以魏獒之名;否则,一律
    称为猎犬,而不能叫做獒。历经多年精纯交配繁衍,魏獒遂成一种品性独特的名
    犬,其凶猛与忠诚同样的无与伦比。唯其如此,魏獒之名天下大震。各国王室的
    声色犬马子弟与天下贵胄以及大商大贾,但言买犬,无不以到大梁求购得一只魏
    獒为荣。这个魏假,对獒犬钟爱无以复加,每每卖出一犬,无论公事如何要紧,
    都要丢开公事亲自与买家洽谈獒事,勘审买家是否具有爱犬之志与养犬之才,否
    则,买家纵然开出重金,魏假也毫无例外地一口回绝。及至狗生意成交,魏假还
    要为将走之獒举行狗宴饯行,特准离獒捕杀一名徒手剑士并当场吞噬。交獒之日
    ,魏假也要亲自到场,直将大獒送出獒宫,方抚其头背洒泪惜别。凡此等等,使
    魏獒与魏假之名在天下声色犬马者口中几乎成为同一个名字,但呼魏王,常是“
    魏獒”两字。此后不久魏假降秦,出得王城之时,魏假尤作肺腑感喟云:“假做
    魏王三年,做狗王十八年矣!当年若生商贾之家,假何愁不成天下第一犬商也!”这是后话。
    “敢请丞相止步,我王尚未出宫。”
    虞人丞挡住了左丞相尸埕的匆匆脚步,口气矜持冰冷得教人无论如何想不到
    他只是一个连官阶都没进的吏身。饶是如此,尸埕也只能在这座形制怪异的石坊
    前原地站定,还得对这一身狗腥味的肥吏一拱手,才问道:“王在獒宫?有獒事?”小吏漫声道:“敢问丞相,我王何日没有獒事啊?”尸埕很是难堪,一时红
    着脸没了话说。身后的大梁将军勃然大怒,长剑呛啷出鞘,一步抢前直指小吏骂
    道:“大魏丞相将军在前,一个小吏竟敢如此猖狂!军情紧急,竖子若不快去禀
    报,老夫立地捅你个透心!”虞人丞脸色倏地变青,顾不得说话撒脚跑了,一串
    喊声顺着风势飘了过来:“禀报我王,大梁将军对獒不恭,要杀獒也!”老尸埕
    双眉紧皱连连摇头:“小人当道,国将不国也,国将不国也!”大梁将军愤愤然
    道:“你老丞相能挺起脊梁,大梁国人便拥戴你护城,何须看这般小人颜色!”
    老尸埕大是惶恐连连摇头摇手道:“将军慎言慎言,事国以忠,事王以忠,臣下
    安敢乱忠爱之道!”大梁将军冷冷笑道:“忠忠忠,魏国出的忠臣少么?乐羊、
    毛公、侯嬴、如姬、信陵君一大串,还有你老丞相也算上,结局如何?还是国将
    不国!忠忠忠,忠有个鸟用!”尸埕一则气二则怕,想义正词严地驳斥却又无话
    可说,目下艰难时刻还不能开罪这个唯一可用的将军,无奈连连摇头,索性走到
    一边去了。于是,两人各自咻咻粗喘,谁也不理会谁了。
    “两位何事啊?”
    魏王假终于出来了,一身利落的短装胡衣与操持犬事的獒宫小吏一般无二,
    手里牵着一头黑亮的魏獒,脸上显然有不悦之色。不待两人说话,魏假走到大梁
    将军面前道:“你敢在獒宫前不敬?可知獒之灵异么?”大梁将军一挺身高声道
    :“犬为禽兽,任人驱使而已!”魏假冷笑道:“差矣!獒为神犬,识得忠奸,
    辨得善恶,见奸而捕,见恶而食!”大梁将军看也不看连连示意的尸埕,一拱手
    正色道:“魏王若信此物灵异,用它防守大梁便是,老臣请辞!”魏假脸色倏地
    一沉道:“好。只是本王想先看看,你是忠是奸?”尸埕脸色大变,疾步抢过来
    一躬:“我王不可!秦军压境,大将不可杀!”忠爱不离口的老尸埕素日维护魏
    王,今日破例变色,魏假倒是愣怔了。片刻默然,魏假冷冷问:“秦军有异动?”尸埕拱手道:“大梁将军得斥候密报,老水工郑国赶到了河外秦军大营,多有
    诡异。”
    “有何诡异?”
    “秦军可能水攻大梁!”大梁将军昂昂高声。
    “水攻?水在何处啊?笑谈!”魏假脸色极是难看。
    “魏王,老臣军中有信陵君故旧,都说信陵君当年有话……”
    “信陵君有话,管得了今日么?”魏假立即打断了话头。
    “臣启我王:信陵君预言,秦军攻大梁,必以水战!”老尸埕憋不住了。
    “果然如此,獒犬岂不遭殃也!”
    默然良久,魏假终于长叹了一声,将手中獒犬交给旁边的虞人丞,瘫坐到獒
    宫前常备的竹榻上散了架一般。不管多么忌惮信陵君而厉声呵斥两位大臣,对信
    陵君的用兵才具与洞察之能,魏假还是不得不敬畏几分的。当然,对自己的王位
    ,魏假也还是很在意的。诚实方正的尸埕说信陵君有此预言,决然不会有假,而
    信陵君有此预言,那就一定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心头闪过一连串思绪,魏假顿时
    心事重重,而第一个念头,是对这些獒犬的怜悯。
    “魏王,便是护狗,也得有防守水战之法也!”尸埕很是急迫。
    “本王早早巡视了城防,你等没部署么!”魏假突然发怒了。
    “这?这这这……”尸埕蓦然想起那次巡城,顿时张口结舌。
    “老臣有言!”一直铁青着脸的大梁将军开口了。
    “说也。”魏假不耐地锁着眉头。
    “水战防水。老臣之意,大梁军主力当开赴鸿沟北段驻扎,死守河外!”
    “将军是说,只留偏师守城?”尸埕老眼顿时瞪起。
    “大梁之危不在城防,在水患!”
    “短视。”魏假似乎突然清醒过来,从竹榻上站起颇有气度地摆了摆手转悠
    着道,“大梁城墙高厚,粮草财货储存颇丰。当年小小即墨能坚守六年,大梁至
    少还不坚守十年?十年之间,天下能不有变?齐楚能不救援大魏?然则,守城靠
    人靠兵,若大军主力出城,老弱偏师能守城么?再说,城外主力大军一旦战败,
    魏国岂不连根烂也!”
    “我王是说,全军守城,至少十年;开出城外,朝夕不保?”
    “老丞相何其明也!”
    魏假很是为自己的见识惊讶,破例以大大褒奖尸埕的方式大大褒奖了自己一
    回。可是,大梁将军却板着黑脸一句话不说,仿佛没有听见。尸埕对魏王的破例
    褒奖似乎并不在意,倒是凑过来低声问:“守城十年,老将军以为如何?”大梁
    将军冷冷道:“守城不外防,未尝闻也!”魏假立即接道:“岂有此理!即墨当
    年有外防么?如何守得六年?”大梁将军道:“即墨非不外防,无力外防也。我
    军能防而不防,岂非将水路拱手相让?”魏假大觉今日才思敏捷,立即气昂昂高
    声道:“此言大谬也!你防水口,秦军不攻水口么?两军战于水口,河水决口岂
    不更快!”大梁将军虽秉性刚直,终不愿与国王对着嚷嚷,默然片刻长叹一声道
    :“老臣只怕水淹大梁之时,我王尚在梦中也!”
    “将军一言,出我神兵也!”魏假惊喜地猛然拍掌。
    “我王有神兵?”尸埕一头雾水,又惊愕又茫然。
    “然也!”
    “世间当真有神兵?”尸埕的老眼瞪得更大了。
    “神兵者,獒犬也!我出獒犬五百头,日夜轮换巡视鸿沟!”
    “但有警讯,大军出城?”老尸埕显然在连番尝试着揣摩君心。
    “然也!丞相万岁!”
    “老臣惭愧,魏王万岁!”
    国王与丞相惊喜万分地唱和着,大梁将军的汗水从额头涔涔渗出,淹得泪水
    也跟着涌流出来,大手一抹涕泪唏嘘了。魏假正在兴致之时,看得不禁大笑起来。自然,尸埕也跟着大笑起来。大梁将军万分难堪,猛然一拱手腾腾腾径自去了。
    汜水河谷,秦军已经开始了周密的部署。
    在向咸阳上书之后,王贲立即赶赴新郑,邀了姚贾一起赶赴洛水河谷的蒙武
    大营共商大计。王贲的主张是:水攻大梁虽有先贤预言,实施也将极有成效,然
    大梁毕竟是天下第一大都会,关涉方面太多,最终尚需咸阳庙堂决断。即便不行
    水攻,灭魏之战也是无可回避,作为中原大军主力大将,他必须做好秦王不允准
    水攻的战事方略。否则,水攻方略一旦被搁置,安定中原便没有成算。若要等到
    父亲的主力大军南下再行灭魏,对王贲而言,就意味着自己不堪大任,如此未免
    太没有劲道。是故,王贲力求在秦王王书抵达之前,谋划好第二套灭魏方略,若
    水攻不能便立即铺排强兵灭魏。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也!”
    老蒙武听完王贲来意,油然生出一番感慨。洗尘小宴未了,老少两将军与姚
    贾便就着酒案说将起来,一气直说到五更鸡鸣。三人会商的方略也是两套,第一
    套是水战方略:王贲所部只须全力施行水战攻梁,包括征发民力开决水口等;蒙
    武军则总司外围策应,一则在陆路截断魏国残余的南逃东逃之路,二则总辖巴蜀
    调来的战船封锁大河航道,使魏国残余不能水路逃遁。第二套是陆战灭魏方略:
    王贲部以大型攻城器械,强兵全力主攻大梁,蒙武军狙击外围魏军以及有可能援
    救魏国的齐楚联军。无论施行哪套方略,姚贾的邦交人马都努力分化魏国与齐楚
    两国的关系,使合纵不能在最后关头死灰复燃。诸般细节一一确定,王贲心下大
    是舒畅,走到幕府帐口对着朦胧曙光张开两臂一个深深的吐纳,猛然转身笑道:
    “两位前辈想想魏王假此刻做甚?”
    “除了睡觉,还能做甚。”蒙武一笑。
    “不。这只魏獒,在做狗梦。”
    姚贾话音落点,蒙武王贲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蒙武恍然醒悟,饶有兴致地
    问起自己不甚了了的“魏獒”来由。王贲也是大感兴致,凑过来细听姚贾叙说。
    于是姚贾从头说起,将魏假的獒犬癖好说了小半个时辰,末了道:“大凡庙堂凋
    敝,从来都与君王恶癖相关。春秋战国以来,恶癖之君多有:燕王哙酷好上古虚
    名,行禅让大乱燕国;韩桓惠王酷好权谋,以水工疲秦之滑稽谋划救韩;齐宣王
    好学术,稷下养士而不用士;楚宣王好星相,以天意决邦交之道……凡此等等,
    虽也荒谬,然大体不脱正道偏好。唯独这魏国君王,魏惠王之后代代有癖,且皆
    是恶癖,奇也哉!”
    “代代有恶癖?”王贲惊讶了。
    “你且听。”姚贾掰着指头一一道来,“魏惠王酷好珠宝,魏襄王酷好种马
    ,魏哀王酷好工匠,魏昭王酷好武士,安釐王酷好美女,景滑王酷好丹药。凡此
    六王,皆不如这魏假癖好獒犬之奇特。如此邦国,安得长久哉!”
    “丰饶魏国,风华大梁,如此这般去也!”蒙武感慨拍案。
    “***!我拿了这个魏假,非叫他做狗不成!”王贲愤愤然。
    “别。你还真成全了他。”
    姚贾淡淡一句诙谐,三人一齐大笑起来。
    洛水大营会商完毕,王贲回到汜水河谷,恰逢李斯郑国堪堪赶到。一说朝会
    决断,王贲大是振奋,立即向这两位水事大家请教起诸般细节。李斯只转述了秦
    王一个叮嘱:从此之后,天下是秦国的天下,无论战事如何谋划,都得虑及庶民
    生计,也就是说,既要尽可能地少淹没村庄田畴,还要与颍川郡会商好水战之后
    修复鸿沟的大事。郑国早已经知道秦王这番叮嘱,然在听完李斯转述后,还是大
    大感慨了一阵。列位看官须知,战国兵争百余年,打仗虑及民生者不能说没有,
    然确实少而又少;秦王嬴政在一开始灭国时便曾着意叮嘱王翦,灭国战法不能等
    同于寻常战法,其意便在于此。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嬴政实施水利、交通、边塞
    、城池等诸般建设的实际功绩,中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个帝王皆无法与之比肩。
    就水事而言,郑国说得简洁明白。以大梁为鸿沟南北分段,鸿沟南段不用看
    ,鸿沟北段是水攻要害,北段最要紧处,是引河人沟的沟口。沟口如何开?开在
    何处?得多少民力?他得亲自踏勘一番才能定下来。次日清晨,王贲率领着一支
    千人马队护卫着郑国李斯赶赴大河南岸的广武城郊踏勘。此时魏国实力大衰,秦
    国灭韩后,秦军的实际威慑范围已经遍及大河两岸,魏国军兵在大梁以北几乎销
    声匿迹。是故,此时魏国北部的荥阳、广武等小城池形成了战国之世的特有景象
    :只有民户居住,既没有魏军防守,也没有秦军占领,恍然是兵戈消失了的寥落
    田园。王贲带千人马队也只是谨慎防范意外,并非实际危险所致。所以,遥遥看
    见广武城,王贲便下令马队隐蔽在一片山坳,没有军令不许出山。护卫郑国李斯
    等踏勘的,实际只有王贲与一班司马。
    广武城坐落在大河南岸。这里原本是一片无名山地,因了广武城,这片山地
    叫做了广武山。广武城依山势修筑成了东西两座小城堡,中间是一道宽约二百余
    步的山涧,时人也称做广武涧。当年开凿鸿沟引河,便是利用了这道天然山涧。
    先将山涧向北与河岸打通,河水先入涧再入沟,如此,山涧之岩石入口可控制水
    量。否则,两道土堤筑成的大沟,堤岸无论夯得如何结实,也经不起汹涌大河的
    浪涛冲击,要修一道引出大河的人工运河实在是不可能的。唯有天成广武涧,鸿
    沟才得以修通。郑国是鸿沟后期开凿的水工,对鸿沟水路地脉了如指掌。踏勘大
    半日,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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