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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收获-2007年1期-第44部分

小说: 收获-2007年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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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你受委屈,我没有本事,如果你爸……”老妇人停下来,歪靠在椅子上。 
  “别说了,你别提我爸。”春光厉声打断她。 
  “要是你爸……” 
  “叫你别说啦。”春光忽地坐直身子,大声喊道。 
  母亲愣住了,突然嘶哑着嗓子哭起来,“你咒我死吧,都是我,你咒我死吧。”哭声像一团混沌黏稠的东西。 
  “别哭了。”过一会儿,春光忍不住说。 
  “你恨我呢,你咒我死吧……”老妇人仍然断断续续地抽泣,一面念叨着。 
  “说这种话!谁咒你啦,你看见啦还是听见啦?” 
  母亲不说话了,慢慢地止住哭声。四下里突然显得很静,听得见露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微微有一丝风,树梢只颤动一下,院子里还是又热又闷。大门敞开着,她们能看见外面的路,和更远处的漆黑的山影。村子像是死的,没有声音,也没有灯火的亮光。 
  春光起身回屋了。母亲仍坐在外头。“春光,”她在女儿背后喊了一声,但春光没有听见。春光走进空荡荡的正屋,也不开灯。她站在那儿让眼睛习惯黑暗,很快,屋里的东西都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春光走到小桌旁拎起旅行包走进里屋。她拉开拉锁,把所有的东西拿出来一件件查看,然后又放回去。她把整理好的提包放在窗户下面的一张椅子上。从窗户那边,她看见母亲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那个黑黢黢的、干瘦的影子让人难过。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喊道:“你还不睡吗?” 
  母亲急忙转过头应道:“去了,就去睡了。”她拖拖拉拉地把两张椅子拽到檐下。 
  “我和哥商量好了,过两天就走。”春光站在窗户旁向外头说道。 
  第二天早上,春光就去找亮子。 
  “你是明天早上走吧?”春光问。 
  “是啊,家里一直催。”亮子垂头丧气地说。 
  “也该走了,老赖在家里。” 
  亮子笑笑。 
  “一早走?” 
  “嗯。” 
  “我去送你。” 
  “真的?” 
  “我在沟口那边等你。” 
   
  4 
   
  春光起得很早,趁太阳没有出来的时候来到沟口。天空是黎明时候阴阴的青。道路缓缓朝山下盘曲,快到沟口时,能望见下面一片油绿的、平展的坡地。春光坐在路边,身后的树林里仍然湿气弥漫,对面的溪流从墨绿的水草和石头上流过,水声喧闹,周遭静谧。 
  春光凝视着暗色的流水。过去,她父亲曾在这条沟里用竹篓打鱼。父亲还养了一群雪白的鸭子,放它们在这里下水。然后,她和哥哥就在溪边的草丛里、石头缝里寻找遗落的鸭蛋。父亲采草药、编竹器拿到镇上卖,给他们买来一分钱一颗的水果糖。七岁以前的事情,她只能够记得这些,她的幸福就这么一点儿。那一天下午,母亲又说她病了,父亲便出门找一种药草。天黑了,父亲还没有回来。她和哥哥走到沟口等他,他们就坐在溪边一块大石上等,后来月亮升得很高,他们只好回家了。母亲睡了,他们两个等到很晚也睡了。早上醒来的时候,父亲仍然没有回来。村里的男人在山崖下找到他的尸体,把他抬进家,对母亲说人已经死了。她只记得这些。再后来就是忍饥挨饿,就是耕那些混杂着坚硬石子儿的地,就是在天气变冷的时候也赤着脚跑。几年后,哥哥也走了。 
  春光不想想过去的事,她要想将来的事。将来,她和亮子要住在城里或是镇上,要每个月都挣好几百块,他们要有个干净的砖房,里面没有老鼠,没有臭虫,他们要吃白净的米,穿没有补丁的衣服,床上铺着海绵垫子。她朝路上望着,阳光突然明亮起来,天空蓝汪汪的像一潭水。亮子终于出现了,他手里提两个布袋子,看见春光就大步跑起来。 
  他们一起走着,阳光照得树叶、流水和大路都闪闪发亮。亮子经常偏过头来看春光,春光假装不知道。她朝前面看着,走得很快。他们已走进那块平展的坡地,一条小路穿过坡地,两边是被太阳炙烤着的玉米田。天太热了,玉米秆儿都朝一个方向低垂着头,青绿的大叶子可怜地蜷曲着。亮子走上来拉住春光的手,两个人牵着手穿过玉米田。路在坡地尽头转一个大弯,绕到一面石崖后继续向山下蜿蜒。 
  走到一条沟边,亮子突然说:“春光,你还记着这地方吗?” 
  春光笑了,说:“记得,你掉进去了。” 
  亮子被哥哥推进去的时候,里面还积着浅浅的泥水。但现在沟已经干了,长满了茂密的野草。 
  “还笑?都是你心狠。” 
  “谁让你像狗一样跟人家。”春光不饶他。 
  “你若听我的,我便不缠你。” 
  “谁要听你的?” 
  “我都是为你好。”亮子看着春光说。 
  远远地已能看见公路,公路上卷起尘土,远望上去像冉冉升起一层薄雾。八月的天气如火,满山的植物发出浓郁得腻人的香气。 
  “过两天一定去找我。”亮子又嘱咐了一遍。 
  “我知道。”春光小声说。 
  亮子捏了捏她的手。春光突然挣脱,轻快地跑到前面去。 
  “我去找我哥啦。”她转过头笑着大声说。 
  “你这骗子,又气我。”亮子不当真。 
  “你怎么知道我不去呢?要是你走了,我就跑了呢?” 
  “你不会骗我。”亮子说。他知道春光要做什么就说实话,她从来不骗他。 
  “我要骗你呢?”春光仍然笑嘻嘻地。 
  “骗我,我便把你找回来,再把你杀了。”亮子故意沉着嗓子威胁她。 
  他们终于来到等车的地方。白花花的公路反射着尖锐的阳光,头顶的天空亮得发暗。春光和亮子站在路边,她不敢睁大眼睛,反光刺得她眼里满是泪水。亮子把手支在她额头上面替她遮光,她反把手推开了。 
  “我知道你不高兴,不去又不行。我学好手艺,也可以多给你挣钱。”亮子安慰她。 
  “你能学会个什么,你是个傻子。”春光淡淡地说。 
  “不是。我要是,你就看不上我啦。” 
  “去了好好学。” 
  “你放心。” 
  车来了,亮子上车走了。他站在过道上向春光摆手,嘴还动着。春光看不出他说什么,她猜他说的是“到镇上找我”。下午,春光带着她的小包也站在同样的地方等车。她回想起早晨和亮子在这里等车,觉得那就像做了一个梦。 
   
  5 
   
  春光到城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夜色降临了,但大大小小的灯又把它燃亮了。春光找到哥哥住的地方,哥哥很高兴,要带她出去吃饭。他们逛了两条街,“在这儿吃吗?”哥哥总问她,春光总说:“贵吧?再看看。”后来,春光在一个卤菜店旁边站住了,看着展示在明净的玻璃柜台里的、颜色鲜艳的菜。哥哥给她切了半只烧鸡,带她回到住的地方。 
  他住的地方是租来的毛坯平房,连墙也没有刷,已经熏成灰黑色。所有的东西都堆在地上,包括切菜板、碗、水壶、小铁皮煤火炉。哥哥和其他五个民工一起住,他们有时候干木匠、漆匠,有时候帮人家掏水道、清厕所。他们什么都干,但还是缺活儿干,夜里睡在铺着一张破席的木板上,却喜欢喝酒抽烟。哥哥带春光回来时,其他几个人正张罗着做饭。哥哥拿出半瓶散酒,要大家一起喝。春光却不让人家喝,她自己霸占着瓶子,吃着肉,痛痛快快地把酒喝光了。人家都笑她,哥哥一脸的不高兴,春光却走来走去地说话。她吵着屋子里又闷又臭,像个猪窝狗窝,不是人住的地方。随后,她来了兴致,问有没有人要买老婆,问有没有人愿意出五千。没有人出声,她便自己降价到三千。 
  “疯够了吗?”她哥哥猛地站起来。春光怔了一下,指着他骂道:“撒什么野,想管我?”哥哥去拽她的胳膊,她就疯了一样挣脱,又踢又咬。“她喝醉了。”哥哥一面想抓住她,一面对别的人说。春光和他打起来,嘴里骂着粗话,哭叫起来。其他人也上来拉扯,她哥哥大叫着“拿绳子,找绳子”。果然有人找到了绳子,哥哥用绳子捆住了春光的手,把她抱进屋里,丢在破席上。春光不骂了,只是哭着。哥哥走出来坐在矮板凳上,吃饭的一群都闷声不语。有人说了一句“还哭着呢”,哥哥便说:“别管她,这丫头发酒疯。” 
  晚些时候,其他人都躺在木板上睡下了。春光躺的房间里也早就没有了响动。春光睡着了,哥哥悄悄走进去给她解开绑在手腕上的绳子。房间没有门,他把木板横在门洞外躺下,像一条狗守在那儿。他睡着了,然后又热醒了,蚊子从他身上飞走,营营作响。他睡不着,车从外面忽忽驶过,城市里还是人声嘈杂。春光从来没有哭过,自从爸爸死后,他就没有见她哭过。突然,她在里面发出含糊的说话声,很快又安静了。过一会儿,他听见她翻身儿,还重重叹了一声气。他悄悄走进去,发现她睁着眼睛看他。 
  “春光,”他轻声喊她。 
  “嗯?”她果真醒着,却没有动。 
  “做梦了?” 
  “我说梦话了吗?”她问。 
  他没有回答她,反问她:“你口渴吧?” 
  “渴,头也疼得很。”她软弱地说。 
  哥哥给她端来水,她坐起来喝了几大口,又把杯子递给他。他把杯子放在了床头的地上。 
  “哥,我做梦了,”她说,身子紧靠在漆黑的墙上,像一团厚重的阴影,只有两只眼睛里映着微微的亮光,“我梦见亮子来找我。我吓坏了,一直跑。” 
  “春光也有害怕的人。”哥哥取笑她。 
  春光不理会,继续讲:“后来亮子抓住我了,掐我的脖子。” 
  “他不会……” 
  “他说过,我跑了要杀了我。” 
  “他是吓唬你。” 
  “嗯,我也知道。”春光笑了。 
  “还梦见谁了?”哥哥问她。 
  “没有梦见谁。” 
  沉默了半晌,哥哥问她:“梦见爸了?” 
  春光不说话。 
  “我听见你说梦话。”哥哥低着头说。 
  “我不记得了。”春光说着,又躺下来了。 
  “睡吧,春光。”哥哥拍拍她,她身上汗津津的。 
  “明天要早起吗?” 
  “别管了,先睡吧。”他看着她闭上了眼睛。 
  他走到一个角落里摸索着插上插头,拧开旁边一台巴掌大的小电扇。扇叶喷出一股尘土味儿,还吱吱啦啦地摩擦,金属的颤动声在燥热的空气里微微震荡。但毕竟有了一点儿风。风擦过他的身边吹到妹妹身上。他在风扇边坐了一会儿,起身去睡了。他躺在木板上,什么也不想,听着风扇嗡嗡的转动声终于睡着了。 
护士罗婷的敏感锁链
余岱宗  
(本文字数:2826)       《收获》 2007年第1期 
字号: 【大 中 小】  
  护士罗婷对我的管理越来越严格,也越来越有效。 
  我一打喷嚏,罗婷就命令我服用维C银翘片。她的理由非常简单,如果我感冒,就可能将病毒或细菌传染给女儿;假如女儿被传染了,那么,通常情况而言,女儿可能患轻度感冒;要是再不小心,就可能得上呼吸道感染;若染上呼吸道感染,将直接威胁到肺部;小孩得了肺炎,一般要住院的;住院也就罢了,可怕的是即使住了院,遇上医道不精的医生,不见得能马上分清上呼吸道感染与脑膜炎的症状的。 
  因此,罗婷常常强调,单单是上呼吸道感染(俗称感冒),就有可能发生以下并发症:第一、中耳炎,如果高烧不退超过三天以上的,耳朵痛,幼儿烦躁,搔抓耳朵的,很可能是中耳炎;第二、鼻窦炎,流鼻涕超过十天没有改善迹象,且黄绿色的浓稠鼻涕伴随咳嗽,严重鼻塞,头痛,极可能是鼻窦炎;第三、肺炎,高烧不退且咳嗽加剧,呼吸急促,食欲减退的,一般来说已经得了肺炎,这说明病得已经非常严重了;第四、脑膜炎,如果小孩颈部僵硬,剧烈头痛,呕吐,怕光,持续高烧,意识不清,多半是得了脑膜炎。 
  请注意,有时小孩脑膜炎症状并不明显,很容易与上呼吸道感染混淆。如果耽误了治疗时间,可能发生致命危险。 
  再者,医生怀疑小孩得了脑膜炎,马上就要做腰抽——那是用一根长长的针,在无麻醉状态下,从小孩的腰插入,抽取脑脊液。不要说孩子,就是成年人,那也极度痛苦的。罗婷告诉我,有的小孩因为不配合医生,或是医生不熟练,腰抽不是插一针就解决问题的。前天就有一个三岁的女孩子,模样长得就像我们的宝贝,哭着闹着,医生插了六针才算把她的脑脊液抽出来。那个小孩开始的时候不肯让医生动手,哭着从手术台上站了起来。后来,动手术的医生招呼来另外六个医生和护士,死死将那小孩按住,那女孩子哭得歇斯底里,总算是把脑脊液抽了出来。以至于那女孩的父亲,一个高个子男人在手术室外,听到女儿的哭声,都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罗婷说到这里,不想吃药的我已经受不了了,我身体也仿佛感觉到某种钻心的痛,于是马上道:“我吃药,我吃药,马上吃维C银翘片。” 
  “就是嘛,吃点药,感冒很快就好了,不是吗?你健康了,才能确保我们大家都健康。对吗?你一个副教授,这点道理该懂吧?” 
  现在,我只要稍微有了点感冒症状,马上产生强烈的负罪感。当这种负罪感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衣服以及我的整个身体布满了各种致病菌,如志贺菌、沙门菌、肺炎链球菌、厌氧链球菌、溶血性链球菌、葡萄球菌、大肠杆菌、幽门螺旋杆菌、金黄色葡萄球菌、革兰氏阴性杆菌、克雷白杆菌、绿脓杆菌、真菌、嗜肺性军团菌——这些菌是干什么的我一概不知道,但是经过罗婷的反复教导,这些菌的名字我也耳熟能详了。 
  还有病毒,巨细胞病毒、淋巴细胞病毒、乳头状瘤病毒、EB病毒、8型疱疹病毒、痘病毒、流感病毒等等病毒粒子正试图袭击我的躯体。 
  三岁的女儿在罗婷的教育熏陶下,只要我一打喷嚏,就道:“妈妈,爸爸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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