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冬-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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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经历重大社会变革,总有一些人抱残守缺。也许这种人主观上是善意的,客观上
却是有害的。譬如近代以来,西方列强以其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国门,有些开明之
士就主张学习西方文明,所谓以夷之长制夷之短。但那时就有了夷夏之辩,认为只
有华夏大帝国才是正统的,总担心学了洋人就变成洋人了。回过头我们看现在,所
谓资社之争,同一百多年前的夷夏之辩如出一辙,一脉相承。夷夏之辩早已成为历
史笑柄,只是我们为这个笑柄付出的代价太大了。那么我们为何不以史为鉴,反而
硬要为历史留下新的笑柄呢?
说到“笑柄”二字,关隐达脸上也有了笑意。但他心里却在仔细把握自己的笑。
他想这会儿脸上的笑应是善意的笑,征求意思的笑,而不是一种自命高明的嘲笑。
他认为一位成熟的领导,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嘲笑下级。他回首四顾,感觉同志们的
脸上都有了笑容在响应他了,才又说道,有些同志听了这些话也许感情上受不了。
是啊,我作为共产党员,站在一个共产主义者的立场上讲话,为什么反而成了封建
主义?同志们,我不强调我的观点都是正确的。理论问题我们可以再讨论,但现实
问题就容不得我们再争来争去了。如果有些同志硬要问我,我们鼓励和支持发展个
体私营经济,会产生一个什么样的阶级?我不是理论家,无法从理论上说服大家。
但我想,至少可以叫他们为生产阶级。他们在生产啊同志们!他们在创造物质财富
啊同志们!
关隐达正声情并茂,滔滔不绝,却见国税局长老刘在会议室门口探头探脑。他
猛然想起地区国税局姚局长来了,老刘今天请假没参加会议,专门陪他们地区的顶
头上司。关隐达答应过老刘,同王永坦一道陪他们姚局长吃晚饭。
让地区姚局长等着也不像话,关隐达便三两句说完了散会。
老刘见关隐达和王永坦出来了,笑吟吟迎上来握手,连说对不起,让关书记和
王县长会都开不安宁。关隐达笑道,百姓都说,财政爹,税务娘,得罪一家就断粮。
我们不敢怠慢啊。
王永坦也笑了起来,说,是啊,得罪不起啊。
几个人说笑着下楼来,分坐两辆轿车去了黎南宾馆。
在宾馆前下了车,关隐达远远地就见周述站在那里打手机。他有意装着没看见
的样子,继续同王永坦说着话。周述却立即对着手机说了再见,笑笑呵呵地伸出双
手朝关隐达他们迎了过来。关隐达就猛然抬头,说,哦哦,是周大记者!什么时候
来的?周述便说,今天上午到的。这次是专门为贵县税务部门来打工的。关隐达也
不停下来,头也不朝周述偏一下,只边走边说,哪里哪里。你周大记者都说打工了,
我们这些人干什么去?周述便一路跟着。真的是为贵县税务部门打工哩。你们县纳
税大户陈大友的事迹很感人,税务部门要我写个专访。我采访了一个下午,内容还
很丰富。
关隐达一听是来采访陈大友的,心里自然不舒服了。这事是不是王永坦安排的
呢?他心存疑惑,就故意目视前方,不去望王永坦,免得让王永坦以为他想到什么
了。但他突然不说话了,气氛自然就不随便了。周述以为自己哪句话不得体,脸不
由得红了。
王永坦大概感觉到了什么,就问周述,是税务部门向你推荐的典型吧?关隐达
一听这话,就明白王永坦看出他的心迹了,这是在有意洗刷自己。
周述忙说,是的是的。你们国税局刘局长专门同我联系的,还派人写了个事迹
材料给我参考。周述说罢,目光就在关隐达和王永坦的脸上睃来睃去。
刚才老刘同别人打了几句招呼,稍后了几步。这会儿赶了上来,正好听见周述
的话,忙说,是的是的。这事我们还没有向县委汇报。现在我们县里个体工商业者
的税收是个问题,需要树立正面典型,促一促。陈大友最近一次性主动缴税八万八,
这在我们县是从未有过的事。
关隐达心想,县里谁都知道,几个月前他下令逮捕陈大友,人没抓成,陈大友
老娘还天天在他家门口蹲着,弄得他很没有面子。这事老刘不会不知道。那么老刘
还请周述来宣传陈大友,这就不太寻常。关隐达明白眼前这几个人此刻都在注意他
的态度,就说,要坚持两手抓,正面的典型要宣传,反面的典型要打击。反面的成
了正面的也可以宣传,正面的成了反面的同样要打击。这应该像对待任何人和事一
样,功过分明。关隐达这话看似套话,其实透露的就是他的心迹。他知道陈大友的
问题,不是主动缴个八万来块钱的税款就可以了事的。但现在不妨糊涂一下,让他
们宣传他去。
快到餐厅了,见周述还侧着身子跟在后边,关隐达就说;周述同我们一块吃饭
吧。周述还未答话,老刘忙说,是的,我们是这么安排的,在一块儿吃。
关隐达从宾馆回家,刚进屋,陶陶就说,吴姐回来了,我碰到她了。关隐达口
上哦了声,不说什么,就去了阳台上。阳台上放有一张靠椅,他心里乱的时候,喜
欢一个人躺在这里静一下。黎南的夏天很凉爽,不知不觉就到秋天了。关隐达穿着
衬衫,感觉有些清冷,问陶陶要衣服。陶陶拿了件薄夹克给他披上,说,你去年这
时候还穿衬衣哩。夫人只是随便说说,关隐达心里却很有感慨,不知是自己身体一
年不如一年了,还是今年的气候作怪。
陶陶洗衣服去了,他独自吸烟。他本是戒了烟的,现在又吸上了。陶陶说过他
几次没有用,也就不说了。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阳台上很快就烟雾缭绕了。吴
姐上访的事,总让他心里放不下。这女人把小孩托给了亲戚,自己跑省里跑北京去
了。社会上关于她告状的传闻越来越多,说什么省里和中央的领导接见了她,在她
的告状信上签了字。
陶陶总是三天两头把外面的各种说法带回来。关隐达就说,你怎么也相信这些
了?上面有没有批示,首先我这县委书记应知道。她男人怎么死的,她男人生前有
多大的问题,早就定案了。这是铁案,她到处哭哭啼啼就可以翻案?关隐达口上说
得硬邦,心里却不踏实。吴姐这么闹来闹去,总会闹些个什么名堂来的。宋秋山多
次打电话来,要他找吴丽做做工作,说她这样纠缠下去,影响不好。宋秋山电话里
的语气总是沉沉的,他听着便觉寒气嗖嗖。上回在地区开会,宋秋山又当面同他说
过这事。其实宋秋山到底担心什么,关隐达心里很清楚。吴丽自从那天哭骂着离开
黎南,一直没有回来过,他也没有机会找她谈话。
陶陶过来晾衣服,挥手撩着浓浓的烟雾,皱起了眉头。这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又是那部保密电话,铃声尖利刺耳。关隐达现在几乎很怕听到这电话铃声了。
果然又是宋秋山的电话,寒暄几句,就说起吴丽上访的事了。关隐达说,我总
碰不上她,自从她出去以后,一直没有回来过。宋秋山说,我听说她回来了,你可
以去找她谈谈。
放下电话,关隐达满腹狐疑。他不明白宋秋山对吴丽的行踪怎么这样了解。宋
秋山越是关注吴丽上访的事,关隐达心里就越是忐忑。
陶陶晾好了衣服,他说,是不是一起去看看吴丽?陶陶说,是该去看看。
吴丽脸色蜡黄,病恹恹地弯在沙发里,见了关隐达夫妇,眼泪水儿就滚下来了,
说,谢谢您啊!关书记啊!您同我老向都是好人啊,我清楚啊!我老向死得这么突
然,这么奇怪,话都没有给我留下一句,我想不通啊……
女人拉着他两口子的手哭诉,他根本就插不进话。又不好马上走,他只好耐着
性子听着。陶陶一会儿竟进入了角色,也陪着吴丽哭了起来。
关隐达见这场面无法做工作,就趁吴丽抬手揩眼泪摔鼻涕的空隙,劝慰道,你
好好休息,多加保重。我们改天再来看你。
关隐达两口子回到家里,进屋不到一分钟,听到有人敲门。陶陶开了门,见进
来的是笑嘻嘻的周述。关书记,我来拜访一下您,不打搅您吧?
关隐达站起来握手相迎,说,你说哪里的话?我们之间从来都是很随便的嘛。
是啊是啊,老朋友了!周述说。
关隐达递上烟,陶陶上了茶。关隐达又叫夫人切西瓜。周述就摆手说,别太客
气了。关隐达说,这是中秋瓜,难得吃上了。
晚饭前在宾馆,关隐达对周述并不太客气。周述躬着腰跟在他背后说话,那镜
头可以想见,而这周述当初同向在远总是勾肩搭背。都说现在领导总喜欢同三种人
混在一起,就是老板、记者和警察。当然谁也没说领导不可以同这些人混在一起,
他们又不是阶级敌人。只是中间的微妙之处谁心里都有数。向在远基本上属于这一
类领导。关隐达就要有意做得与他不同。不过周述这样的人,你可以不同他打交道,
但得罪他也没有必要。关隐达便在家里尽量热情一些。
周述吃了一块西瓜,连说这瓜好。关隐达就说,好就多吃些。便又递给他一块。
周述推让一下,就接了。吃完,周述说,关书记,您当书记两三个月了,我还没为
您效劳过哩。
关隐达明白周述的意思,便说,不用宣传我啊。再说,我在书记位置上屁股都
没坐热,又有什么值得宣传的呢?
可以宣传您的新思路、新举措嘛。周述说。
关隐达执意不让他宣传自己,说,我们县委很感谢你过去一段对我们工作的支
持,还希望你今后更多地支持。我个人意思是,请你多宣传普通人,特别是那些在
实际工作岗位上做出突出贡献的平凡人,包括这次你采访的陈大友这样的人。
听说陈大友,周述的目光就特别起来。关隐达就清到周述一定也知道他同陈大
友之间的过节了。他便只当没有这回事,表情淡然,说,宣传好这样的典型,对加
强税收征管是有好处的。
可周述仍说,我准备同省电视台记者站的人一道,好好策划一下,搞一个有创
意的新闻,好好宣传一下您。
见这个话题老是收不了场,关隐达只得说,到时候看看吧。但我想要宣传就宣
传我们县委、政府一班人,不要突出我个人。工作靠大家干啊。
儿子通通已睡了一觉,揉着眼睛起来撒尿。小鬼迷迷糊糊摇摇晃晃,差点儿撞
在墙上。关隐达忙起身扶着儿子上厕所。周述这才说,不早了,我走了。您休息。
关隐达没空,回头笑笑,说声随便来玩。
陶陶从房间出来,看看壁上的石英钟,已是十二点过了。这个周述,说个没完,
也不看时间。
关隐达笑笑,不说什么。他猜想周述可能早就到他家敲门了,他两口子在吴丽
那里,儿子通通没有开门。他俩回来时,周述说不定就在外面哪个阴暗的角落躲着。
不然没有那么巧,他俩刚一进屋,他马上就敲门了。说不定周述因为听说了有关陈
大友的事,觉得应到这里来一下,免得关隐达对他有看法。
周述这几年对你没有这么恭敬啊。已经睡下了,陶陶又说。
关隐达说,周述这个人,你我早就熟悉,还不了解他?
这时,关隐达猛然记起应给宋秋山口个电话,可时间已是十二点半了。心想还
是明天再回吧。
这天上午,关隐达坐车从外面回机关,快到大门口了,正好见吴丽提着一个大
包,从里面出来,左右看了看,马上钻进了厂一辆黄包车里,往火车站方向去了。
她在家只待了两天,看了看孩子。依这女人从前的身份,怎么也不会去坐黄包车。
现在不得不屈尊了,便显得有些躲躲闪闪。黄包车同关隐达的小车挨身而过时,他
瞟了一眼,只看见了吴丽的几个瘦瘦的指头。这只手把车帘紧紧地拉着,不让外面
人看见她。关隐达不禁默默感叹起这女人来。一个柔弱而又坚强的女人!她非要为
自己男人的死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但他心里清楚,她这么跑来跑去,最多只会给地
委增加些工作上的麻烦,事情本身不会有结果的。
这时车内静无声音,关隐达便猜想,前座上的秘书小顾可能也在想吴丽这事。
小顾原是他当副书记时带的秘书,他比较满意。他当县长后,本想将小顾从政法委
调到政府办来,仍旧跟他跑。但怕别人说话,这样对小顾也不好,就只好带了政府
办的小张。他当了县委书记,就有很多年轻人来争着当他的秘书,他都没点头。县
委办主任熊其烈明白他的意思,就从政法委调了小顾来。小张仍留下来跟王永坦跑。
小顾,你等会儿打电话给财政局,叫朱琴到我这里来一下。关隐达说。
好的。小顾答道。
两人这么一叫一答,心里就再没吴丽的事了。关隐达今天要找朱琴好好谈一次。
财政这么穷,他们局里竟背着县委新买了辆本田车!弄得群众意见天大!
朱琴,他妈的……司机小马冷不防说了这么半句。小马早就看出了关书记对朱
琴有看法,他又是个喜欢参政的司机,就说这么半句探探关书记的口风,好借机再
参谋几句。关隐达知道小马就这个毛病,反正不在乎他,便只当没听见。
关隐达在办公室坐下不一会儿,小顾跑来说,电话打了,朱局长马上就到。说
完又递给他一个文件夹。他打开一看,是一叠群众信访件,放在最上面的就是反映
建委和国土系统干部作风的。因县房产公司实力不强,县城住房特别紧张,县里只
好鼓励城镇居民自己建私房。可从建房审批到最后验收,都要经过建委和国土部门,
拜不尽的菩萨过不尽的关。正常的手续群众并没有意见,恨就恨有些人是喂不饱的
鸬鹚,嘴巴张得河马大。向在远还抓什么“公仆形象工程”,简直是笑话!
小顾只把文件夹放在他桌上,没有多说,就回自己办公室去了。但关隐达明白
小顾的想法,因为他有意把这封群众来信放在最上面。小顾并没有想干预领导决策
的意思,只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