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箱子-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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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点点头:你的神经问题,就交给医生解决吧。现在咱们先解决箱子问题。警察围绕着箱子转了两圈,站住,十分威严地伸出一个手指:把箱子打开。
我打不开。钥匙不在我手里。
钥匙在谁手里?警察问。不会是被你扔了吧? 〃你猜,女孩子眼睛发光地微笑。
看到女孩子那神秘的微笑,警察明白了——你是说,这钥匙在这男人手里?
女孩子点头,说下去。
而这男人,在——在——在箱子里?警察说。
猜对了,女孩高兴地说,你,你,你一可、真、聪、明、啊!
我是很聪明。警察红了脸,慢慢说,狠狠咽了口唾沫,和你这个疯子搅了半天绕口令我能不聪明吗?现在,现在——警察猛然一掌拍着桌子,墨水瓶子烫了脚似的跳起来,——现在,你,你,你给我滚出去!
12 他们谁都不相信我。连你也不相信我。你,这个被我杀死的人。你不知道我原本不是要出去叫警察,也原本不是要告发你……可是我到底要干什么?我在那个时候走到门口去抓门把,到底是要干什么?连我也说不清楚。人有的时候是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干什么的。
他扑向我的时候,我闪开了,他揪住我的头发往房里拽,我抓住门把手不松手,我想喊叫,但我的叫声被那疯狂的警笛声和狗叫声淹没了,而且他猛然掩住了我的嘴,一定是这个动作分散了他的精力,他的胳膊肘猛然碰到门上,他的手松了,那把刀掉了下来,他急忙松开手去拾那刀,而我一把抓住了放在地上的那只小板凳,一下子砸在他的后脑勺上。
他松开了握着刀子的手,软软地趴了下去。凳子从他的后脑勺上滚落,发出闷闷的声响,一下子就仰面朝天了。一团殷红的血从他那黑黑的发梢中慢慢流出。但是我没有看清楚这团血,就是看见了也不明白它的意思,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个男人就此死了,我是那么害怕,害怕他会突然爬起来再伤害我——如果他再爬起来,他一定会杀死我,这点我毫不怀疑——于是我扑上去抓住那把刀,冲着他的那毫无防范的后背,又狠狠捅了几刀。 现在我的脸上和手上都是血了。鲜红的血,滚热的,湿漉漉的血,带着腥味的血,带着铁器和甜味的血,顺着我的脸,流到我的嘴里。在恍惚间我觉得这不是别人的血而是我的血,在几天前,我的血就这样顺着我的鼻腔流进我的口腔里嗓子里,还带着一颗湿漉漉的牙齿。原来这血的味道是一样的,男人和女人的血,折磨人和被折磨的人的血,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的血,都是一样的。而刀子捅进一个身体的感觉却很不真实,那种软软的,碰到并穿过骨头,被骨头硌着的感觉很不真实,就像在一个梦里。汗水带着甜腥从我的额头流下来,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停下手,这才发现,我已经大汗淋漓,而他,这个男人,趴在地上,竟然一动不动。
现在我才明白,是我杀了人。是我,而不是他,杀了人。这是怎么回事?杀人的不是这个男人,这个绑架我折磨我多少次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扬言要杀我的男人,却是我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这是怎么回事?
我呆呆地看着他。我看着血,红红的血,暗黑的血,源源从他那被捅烂的脊背下面流出来,就像那里有一只隐秘的盛满鲜血,的袋子被捅破了。鲜血像是有生命的动物,像一条多头章鱼,探头探脑蹑手蹑脚朝门口爬去。我跳起来抓起毛巾就朝那血扑去。告诉你你可能不相信,当我扑向那朝门口蹑手蹑脚逃去的血时,它们是多么狡猾地躲避我,我朝东擦它们就朝西跑我朝西追过去它们就朝东扭过身,就好像这死去的男人正躲在这血里和我捉迷藏。我昏头昏脑地和这血展开了追逐,直到气喘吁吁,直到精疲力竭。最后我停下来。那些血也停下来,就像它们和我一样也得停下来歇口气,可我知道只要我一动弹,它们也会跑,和我展开一场新的赛跑。我感到疲乏。我突然发现周围一片寂静。警笛声早已消失,就像它根本就不曾响起过,就连狗叫声也没有了踪迹,十分安静。我想起了很多年前,人们传说姐姐私奔的那个安静的夜晚,那突然缄默的狗群。是的,今天狗也没叫。警笛也停止了呼啸。就像它的突然响起是一个计谋,是为了诱发这场不期而至的搏斗,是为了让我杀人。是啊,因为这突然冒出的警笛和狗叫我杀了人。而当我杀了人之后,警笛和狗叫声又消失了。像是妖术。真是妖术。我们是一对有妖术的姐妹,这没错。
我突然想到我要赶紧逃走,离开这可怕的地方。我放弃了留在地上的血章鱼,用毛巾开始擦自己身上和脸上的血。我想趁这男人没有苏醒的时候赶紧离开这里。我这样说一定让你迷惑,可这是真的——我一面知道自己杀了这个男人,这男人已经死了,但是在另一面,我却又觉得他时刻会苏醒过来,跳起来杀我。我的脑子很混乱,却又很清醒。我没有想到要掩埋这个男人——我觉得他还活着——我却想到了该怎么逃走。我想到我该有钱。因为坐车需要钱,吃饭也需要钱,没有钱我寸步难行。于是我开始翻他的东西他的口袋,我把整个房子都翻遍了。结果,在床底下,我翻出了一只大箱子。就是你们看见的,我带着的这只大箱子。它是那么大啊。是我见过的最大的箱子。比那个理发匠留给我姐姐的那只箱子还要大。箱子有一堆男人穿的肮脏衣服,鞋袜,很多双半新不旧的民工干活用的白线手套,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各种电线、自行车轮胎、钢铁零件、废报纸和搪瓷碗。还有几封信。字体不一的,来自不同地方的信。我没想到,我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中间,我看见了两封信,我写给阿宝的,那两封信。 现在我们看到女孩子来到站外广场上,空着两只手——但是别急,那只巨大的箱子跟过来了——被那两个小偷,一前一后,龇牙咧嘴地抬出来了。而那个警察,他威严地押解着这个队伍,跟在后面。队伍在广场中间站住了。警察说,放下!两个小偷便放下了箱子。警察说,给我回去!两个小偷便转过身。一个小偷说,大哥,我们抬了箱子,不算立功赎罪啊?警察说,放什么屁!你们的账还没算完呢!
于是两个小偷跟着警察走了,留下那女孩和箱子,孤零零站在广场上。:这是一个小站,人很少,远处停着几辆拉活的三轮摩托,几个司机蹲在地上就着铺开的报纸打扑克,几个揽活的小旅馆的人正朝这里张望。
那箱子,歪歪扭扭,想倒却没有倒,斜斜地靠在马路牙子上。天色灰蒙蒙,如同蒙着棉花絮。女孩在箱子旁坐下,抬头看看天,便扯开嗓子唱起了歌:两个媒人两匹马 。哥哥骑着大红骡爬过山来趟过河妹家门前唱山歌……
女孩子嗓子沙哑,有点跑调。广场上的人都在笑。一个男人走过来。小姐去哪里?坐我的三轮进城,十元钱,很便宜的。
女孩不回答,接着唱:我说你鸡公。
你说我鸡婆。
鸡公鸡娘爱情好。
儿孙遍山坡……
哎呀小妹妹的山歌唱得可真好,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走过来,推开那男人,去去,这小妹妹喜欢跟我走。她拍拍女孩的肩膀,哎呀小妹妹,你家没人来接你吧,坐我的车走,别随便跟男人走,男人都是很危险的……
是呀,男人是很危险的,女孩点点头。
是呀是呀,女人打量女孩子,小妹妹就是聪明,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人,咱们女人的体己话儿,一点就通。
可是女人有时候也很危险,女孩认真地说,就说我,就杀过人。
女人笑了,小妹妹可真会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女孩说,我杀的人,就在这箱子里,女孩子指指箱子,我还能听见他唱歌,他在哭呢。你听见没有?
女人看看箱子,一怔:你是说这箱子?可是我刚才看见,是警察叫两个人抬出来的……
是呀,是那个警察叫人抬出来的,那个警察哥哥,还和我说了好多话呢!女孩笑,可是,我说,这箱子里有个人,被我杀死了,还会哭,他们谁都不相信。
女人上下打量着女孩子,有些明白了什么,笑了,点点头,我相信,我相信,他们不相信可我相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小妹妹,不管这箱子里装什么,你跟我走吧?
如果你不怕这箱子里的死人,我可以跟你走,女孩说。不怕不怕,你都不怕我还怕?女人急忙朝远处招手,快来帮小姐搬箱子!
一个尖嘴猴腮的小青年过来搬起箱子,一咧嘴,好沉啊,什么宝贝? '一个死人,女孩说,小青年吓了一跳,忽悠一下差点掉下箱子,什——什么?
看吓死你!女人使劲推小青年一把,人家小姐逗你乐呢,快走快走!
可是我没钱给你们啊,女孩子说。
女人和小青年都站住了。什么,你说你没钱?
我的钱都在这箱子里,在这死人身上,女孩子指指箱子。
你可以打开箱子问他要嘛,女人挤挤眼睛。
我没有钥匙,钥匙也装在他兜里呢。
女人和小青年互相看看。小青年猛然放下箱子。
你找别人搬吧,小青年大步走远。
现在又剩下女孩子和箱子单独站在广场上。但她已经引起了关注。那个女人,走到那群三轮摩托司机面前,对着这里指指画画。几个男人收起了扑克,看着这个女孩和箱子,低声议论着。一定是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因为过了一会儿几个男人走过来,那个女人作为这协议的一部分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一个络腮胡子问女孩:这箱子是你的?
女孩子看看他们,翻翻白眼不说话。
你说这箱子里面装了个死人?
反正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信,女孩鄙夷地说,所以我懒得告诉你们。
我们信,我们相信。络腮胡子挤挤眼睛,你一个女孩子,搬着这么个死人到处跑可不方便,把他交给我们吧。
不行,女孩断然说,他离不开我。他会哭的。
几个男人和那女人互相使眼色。
正是这样,我们才要把他带走,男人说,男人应该和男人在一起,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两个男人搬起那箱子就走,女孩追了上去,抢人呀?抢入呀?她喊,抢人啦!抢人啦!快来人呀!强盗抢人啦!
女孩扑上去揪住一个男人的衣服,那男人使劲甩开女孩子。女孩身子一缩出溜到地上便抱住另一个男人的腿,几个人拉住了女孩想把她扯开,五六只手横七竖八纠缠着,突然,女孩张开了嘴,白白的牙齿一闪便朝某一只手咬去,一声惨叫过后女孩的脸上便挨了重重的一拳:我操!
女孩终于松了手软软地瘫坐在地上,两个男人把箱子扔到一辆三轮摩托里,跳上车子发动了引擎,排气管噗噗放了两个屁车轮便向前一冲,女孩子挣扎着从地上爬着去抓那车轮子却扑了空,她趴在地上号啕大哭使劲捶打着地面,喊道抢人呀,强盗抢人呀!
广场很快空了,一大群车子和人眨眼就不见了,大家都跳上各自的车子,追着那辆装着箱子的三轮摩托跑远了,一些人拿着锯子,还有人拿着斧子。女人那辆车子跑在最后面,她拿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的凿子,她一边追一边和女孩一样尖声叫着:等等我,等等我!你们想独吞呀!这群疯子,强盗!
女孩子将头埋在土里呜咽着,慢慢地她止住了哭,一翻身坐了起来。她的两条腿很不雅观地簸箕一样朝前伸着,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抓着土,抓起来,再慢慢撒下去。她的头发披散着沾满了尘土,她的脸和嘴唇肿胀着也沾满了尘土,泪水冲出的沟渠在脸上横七竖八,使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制作粗糙的泥人。这泥人不再哭叫,似乎陷入了沉思,唯有那双红红的眼睛还在转动,睫毛上的尘土随着转动噗噗掉落,她茫然望着那些车和箱子消失的方向。那里有一方灰蒙蒙的天空,天空下已经看不到一辆车,唯有一团尘土还在路上飘荡,像个徘徊不定的旅人。女孩看着,看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此刻,就在那群车子消失了的地方,那团烟尘后面,传来一阵刺耳的喧嚣,那是许多人发出的惊慌的叫喊,那是子弹一样四散奔逃的人群。接着,两个男人出现了,从那尘土中钻了出来,跑在最前面的是那个络腮胡子,他的头发恐怖得竖立起来,两只手在天空挥舞,他一边喊叫着什么,一边踉踉跄跄地朝车站这个方向冲来。
女孩子哈哈笑着,一边笑一边拍打着地面仿佛那是一面大鼓。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说,我早说过了,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们这群傻瓜。
14 你们说这男人根本不是阿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给阿宝的信就在他的箱子里,他不是阿宝是谁?你们说这个人不是阿宝,真正的阿宝已经死了,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死了,在工地上,因为一起斗殴?而这个人是和阿宝一起打架的那伙人的一个,叫王强人?我不知道。我只看见我给阿宝的信,根本没看别的……什么,你们刚才说阿宝已经死了?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静静看着这个躺在地上的男人。流了那么多血之后,他的脸变得白哲而恬静,温和年轻了许多。傍晚的阳光静静地照在他的脸上,我突然觉得,这张面孔竟然有些像我见过的,那张火塘边照片里的人。这男人可能是阿宝。这男人极有可能是阿宝。这男人就是阿宝。老天,怎么会这样。 我哭得昏天黑地。我不知事情为什么会这样。这个折磨我的人,几乎杀了我的人,凶恶的像魔鬼又可怜得像孩子的男人,竟然就是我的阿宝,我觉得这是上天给我开的玩笑,最最不可笑的大玩笑。我现在知道母亲在梦中对我要说的是什么了。我触怒了神灵,我害死了母亲,所以上天来惩罚我了。我现在知道我命运的谜底是什么了,那就是作为一个杀人犯而死去。我知道不出几天,最快明天,最迟几天后,警察就会找到我,一颗子弹在那里等着我,现在它已经从某支枪管中飞出,呼啸着向我奔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