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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2005年第01期-第18部分

小说: 2005年第0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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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晚饭后,雅鲁从柜子深处掏出一个大包裹。她打开系得紧紧的结扣,借着松子油灯光,格外珍爱地抚摸那张龟皮。在跳跃的火光下,鱼皮网眼似的纹路里似乎盛溢着粼粼波光和遥远的往事。雅鲁不由轻轻叹口气。女儿趴在母亲肩膀好奇地问:妈妈,你给谁做衣服?雅鲁用手摸着女儿厚厚的头发,自言自语道:这么好的皮子,不缝嫁衣可惜了。二儿子想拿哥哥开心,挤眉弄眼地说;快给我哥做吧,他昨夜还做梦娶媳妇哪。木伦看着两个儿子又在炕上滚成一团嬉闹着,也来了幽默劲儿:谁也别争,你妈做。生完孩子,你妈穿上新袍子,咱家多了个花喜鹊。雅鲁哼一声道:你啥也不知道最好。她低下头蛮有把握剪下第一剪子,像是对一个早年相识的熟人回忆:以前我听大人讲,女孩子梦见“南绰罗花”神,就该有心上人了。“南绰罗花”神就是野百合花,从开花到谢落,它只有短短的几天功夫。一年里它孕育自己就是为了这几天,难怪它开得那么灿烂,满甸子的花跟它没个比。女儿以为母亲开自己的玩笑。因为她前几天跟母亲说过,她梦见漫山遍野的野百合花了。她害羞地钻进被子里。在她矇咙的睡意里,母亲手里的剪子一直清脆悦耳地响着,仿佛密如细网的雨丝,穿梭在绿意葱茏的草地里。许多神奇而美丽的花嫣然开放,纤细的枝蔓恍若一只只女人秀美柔嫩的纤手轻轻摇动,微妙的摇动声逐渐幽深起来,散发出月亮一样清爽而洁白的气味。
  十多天后,雅鲁终于缝制完负皮袍。她把皮袍挂在土墙上,挑剔地四处寻找毛病。女儿在旁边看呆了。她觉得母亲从未缝制出过如此美丽典雅的衣袍,真不知道有谁配得上穿它。质地洁白的皮袍闪着一尘不染的银光。它的款式很像满族女人穿的旗袍,腰身稍稍裁窄下去,女人窈窕的风韵便仄仄袅袅地摇曳出来。袍长过膝,下身的流线呈扇形。身穿这样皮袍走路的女人,更像翩然起舞或者盈盈欲飞了。在领口、袖口和袍边,雅鲁精心绣出飘逸变幻的云纹,似乎只要微风拂动,那些云朵一样的花纹就会变成艳红欲滴的叶子,—片片飘进烟波浩渺的河流里,随着金黄色的阳光一直漂向远方。在皮袍最底端,雅鲁颇具用心地绣上“南绰罗花”。“南绰罗花”,人间最圣洁的花,它呼之欲山,翼翼而动,象征着古老的祝福和神灵的保佑,还确有川流不息的对生命的歌唱。女儿摸着钉在皮袍上七枚古色古香的鹿骨纽扣,爱不释手。女儿说;妈妈,你从没做过这么漂亮的皮袍,只有天上的神女才配穿哪。雅鲁很仔细地抻抻袍襟边一些细细的褶纹,没头没脑地对女儿说:女儿家总归要出嫁的。孩子你记住,婴疼丈夫,也要疼丈夫疼爱的人。
  几天后,全屯的女人都知道了,雅鲁送给玛尼一件精美绝伦的鱼皮袍。玛尼珍惜地把皮袍放进桦皮箱里,打算留给雅鲁女儿出嫁时穿。


三番的岁月
■  赵光鸣
  三番那时候没有想到参加械斗的事。事前连一点打架斗殴的迹象都没有。
  就是有这样的迹象,三番也未必知道。他是马莲窝子的局夕队,是个不容易被人想起来的人。他家的独门独院在村子南边,距最近的王祥家至少也有半里地,他喜欢这个离群索居的独门独院,院子坐北朝南,出门就是大荒滩,荒滩上长着稀稀拉拉的红柳、梭梭、骆驼刺、芨芨草、马莲、芦苇、铃铛草、艾蒿等沙生植物,虽然稀疏,但是往远处看,这些植物却慢慢汹涌成了一片灰绿的海,天山的蓝紫色的山脉就亘在这片灰蒙蒙的海上。天气晴朗的时候,能清晰地看到天山的冰峰雪岭,像玻璃一样闪闪发光。三番喜欢门前屋后的荒滩,烧柴方便,不像他的定西老家,连秸秆都得省着用。再有,荒滩上的五更鹚、百灵、阳雀子叫得非常悦耳,只要来一场雨,等到放晴,四周围准能挖到大芸和锁阳,还能捡到阿魏菇,这可都是些好东西,拿到镇子或县城去,是可以立马兑换成钞票的。
   三番这天没有到地里去,他的婆姨程养花也没下地去。三番知道她不舒服,他昨夜里想和她亲热一下,女人拒绝了,还让他看了一下她的骑马布,果然见红了,他就只好作罢。听到娘又在西屋里呻唤,他就过去给娘揉了一阵关节。他把七十多岁的老娘从老家接了来,给自己接来了个累赘,三年了,老婆子一到晚上,浑身的关节都喊疼,边呻唤边埋怨三番不该把她接到马莲窝子来,定西的穷山恶水再不好,也只是让人肚子吃不饱,没有让人挥身刮骨扯筋地疼。这个塬上的老太婆一点都不喜欢马莲窝子这地方,人被儿子接来了,心还留在几千里地外的黄土大塬上,时时刻刻怀念着生养她的那远天远地。夜里呻唤累了,白天就像猫一样圪蹴在墙根予下晒太阳,枯井一样的眼睛总是朝着东方。她在马莲窝子生活了三年,墙根下圪蹴了三年,跟谁也不说话,跟儿媳、跟孙子没话,甚至懒得跟三番说话,她就像个散了架的活尸,手上没有力气,腿上没有力气,连笑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现在,老太婆就这么在门口旁边的墙根下圪蹴着,袖着两只枯瘦老手,浑身灰扑扑的,好像睡着了的样子,稀疏的灰白头发就像一丛衰草;两只鸡在她脚下扇翅膀,扇得尘土乱飞,其中的一只还朝她射了一泡糖稀一样的稀屎,老人家完全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这时候孙子芒种风风火火回来了,双手捧着几只野鸽子蛋,让奶奶看,说是放学路上在芨芨滩杂树窝子里摸的,老太婆略略动了一下,好像想笑一笑,却没有笑出来。芒种就有些扫兴,朝着牲畜圈奔过来,有些取悦于他爹的意思,往干打垒院墙上伸出脑袋,大声说,“爹,三舅四舅他们要打架哩!跟老祁家的打,三舅到处唤人哩!”
  三番正在起圈里的积粪,他把牛马,还有一头驴、七只羊统统圈在一起,在干打垒院墙上留一个洞,粪积多了,他就从这个洞口把积粪往外面掏,现在掏出的粪在院墙外面已经堆得像座小山,空气里蒸腾着陈年黑粪呛人的气味。他干这活儿干得很起劲,连屁股槽子都在淌着汗。他听见了芒种朝他说话,但他装作没听见。芒种就又喊了一声爹,讨好地说三舅四舅要跟老祁家打架的事。这消息很是爆炸,但他就是不想让唤他爹的这半大小子的词好献媚得逞。就故意不说话。他不想看芒种的尿眉眼,越来越不想看。他觉得芒种的尿眉眼越来越像一‘个人。
  “娃跟你说活哩,你听不见么?你是聋子还是哑巴厂他女人说,他女人程荞花正在灶台上蒸三混面大馍,很气愤他对儿子待搭不理的恶劣态度。她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他对芒种的态度就恶劣起来。
  三番就恶劣地扫了芒种一眼,“打架?打屎甚的架?做什么他们要打架广他说,芒种的屎眉眼真是像一个人,越来越像,方鼻大脸,鹰鹞一样的亮眼,头发朝天扎着,像猪鬃一样硬。他一看见这张嘴脸,就如芒在背,浑身都觉得不舒服。
  芒种就兴奋起来,说,“我不知道为甚爹,是三姨夫说的,是三姨夫家的乱球说的,乱球说三舅跑到三姨家,让三姨夫操家伙,好像是为了浇水的事哩!”三番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就埋头想了想,说,“你说你三舅到了三姨家,是真的么广他听到女人灼疼一般地叫了一声,就朝女人扭过脸去,女人果然让锅见蒸汽灼了—下,一边皱着眉头往手上哈气,一边对他说,“真是三哥,就一定是气大不平了,三哥是个黏性子,这你知道的,你还是去看看吧,看看到底出了甚事广
  “我不去!我做什么要去?他找了王祥,又没有找我,就几步路,他都嫌远,他不来找我,我做什么要去?我凭什么要拿热脸去蹭他的冷腚呵!”他说,他觉得自己非常理直气壮。.且做出很生气的样子,狠狠地铲了几铲粪。他听见女人从鼻子里冷笑的声音,就偷偷扫了女人—眼,女人的脸冷着,嘴角的鄙夷就像麦芒一样,H冷冷地说,“一有点事,你就想躲,你就这么个人!倒嫌人家不来找你,真找了你管甚用呵厂他听女人这么说,就立刻停止了生气,拧着脸子问芒种,“你贼驴识的把话说清楚点!到底听淮说的?是你三姨夫说的还是乱球说的?”
  芒种立刻又兴奋了起来,说,“他们都说了,爹!三姨夫正在满院子找家伙,乱球给他找了—把钢叉!爹我也绐你找个家什,咱们家有把斧子哩!我知道在哪里我帮你找,你拿上斧子很威势!爹我也跟你去,除去,我也要去,我恨老祁家的人,老祁家的娃们都欺负我哩!”
  他就扫了半大小子一眼,心里也冷笑了一下,你就是老祁家的野种,你这个孽种是别人在你娘肚子里种下的倒要我来当你的爹!他就真生起气来,朝半大小子吼道,“你驴识的安的什么心思?你要我去跟老祁家的虎狼作对呵,你想让我站着出去躺着回来呵!我柴三番的命就这么不价钱呵!呵!”
  他朝芒种吼着,也是吼给他的女人听的,他觉得自己吼得十分威武,他看见女人怔在灶台那里,就越发地感到得意。他还想吼—下,他觉得心里有很多的屈辱需要宜泄一下,但他发现院墙上面有两个脑袋游了过来,有点吃惊,就立刻停住了咆哮。看来真是出事了,他看见王祥跟苫布进了院子,他们的脸都紧绷着,朝圪蹴着的老太婆点了一下头,就拿眼睛巡睃,他知道他们是在找他。就从洞子钻进院子,他有点意外,他们居然还能想起来找他!真是太稀罕了!’  苫布一脸气愤,说广真是欺人太甚了!你也去三番!多个人多个阵势,老祁家的正在喊人哩!他喊咱也喊,我特意来喊你,咱们忍气吞声要到什么时候呵!”
  “到底出了甚事呵?三哥你能不能把话说腈楚点呵!”他说,他看了一眼王祥手里的家伙,果然是把钢叉;阳光下寒气闪闪,苫布手里攥的是把芟镰,磨得也是寒光森森。他看苫布的脸,苫布的脸红得就像枣皮;看来真是气坏了。
  “你先操家伙!路上我给你讲,真是太欺负人了!老祁家的真是欺人太甚!”苫布说,他朝灶台边他妹子望了一眼i好像笑了一下,“老四现在在地里,去晚了要吃亏的!我把女婿们都喊了,他们都往包谷地去了,我特意来喊三番,多个人多个阵势!”
  三番不忙操家伙,他给自己卷支莫合烟,他往天上喷口烟雾,眯着眼说,“甚事也不至于动刀动枪呵三哥!老祁家人多势众,他们欺负人又不是—天两天了,我说甚事不能忍呵,忍一忍天大个事都会不成个事,你说是不是呵三哥?”他说,他不想立刻就响应苫布的号召,在程家兄弟眼里,包括苫布在内,根本就没有柴三番这么个人,现在倒把我当个人了!他想,他发现苫布,灶台边他的女人,甚至半大小子的表情都起了急’剧的变化,是失望,愤恨,还包括着鄙夷。他就越发得意,就又往天空喷了一口烟。
   “三番我说你还是去吧,”连襟王祥说,“咱们是去评理,也不一定就要动真刀真枪么!”
  “你好像不太想去?你不想管老程家的闲事是不是?你实在不愿去就算了!我不勉强你,”苫布的脸色也变了,说,“我早该想到你不会去的,我他妈的真是高看你了!”
  苫布说着,抬脚就走,王祥也跟着去了。他就追了两步,觉得十分无趣,看了一眼墙根的老娘,好像睡着了的样子,就说,“你看你看,我又没有说不去,我说我不去了么?”他没有往灶台那边看,他知道灶台上的那张脸看不得,他决定追上苫布和王祥,就满地找家什,他听见芒种大喊了声爹,就见半划、子双手攥着一把斧子,兔子一样从杂物房里跑出来,“给你!爹,我也跟你去!”
  
  他把斧子接住,在手里掂了掂,在半大小子猪鬃二样的脑袋上掴了一把,骂道,“你驴识的安的什么邪心!真想让老子伤人宰人;让老子进班房蹲笆篙子呵!”说着就把斧子扔了,,芒种一点不在乎掴了他,又跑去把铁锹拿来,三番又扔了,说,“带钢带铁的东西,挨上人就是血,你娃娃真是屎事不懂!”就又满院子瞅,从南墙根找了根刨锄把子,拿在手里抡一下,说,“就是它了,娘呵荞花呵,我去了呀!”
  他没听见老娘有什么声息,她只知道像老猫一样晒太阳睡觉,好像天塌下来都跟她无关,他朝灶台那儿看,女人蹲在地上,正往灶膛里塞柴草,她蹲着显得腰很细,屁股又大又圆。她脸上还是没有笑容,但怒容好像也没有了,他知道她刚才很是愤恨他。他很在乎这个女人,虽然有时候恨她恨得牙痒痒的,但还是很在乎。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真是莫名其妙。
  他提着根细棍往院门走,他得追上那两个人,他发现芒种跟上来了,就抡着棍子喝道,“去去去去!你跟上我做什么?你嫌我的人还丢得不够呵!回去回去,大人打架你娃娃家凑什么热闹呵!”
  ’
  芒种摸出个弹弓,说;“我帮爹打老祁家狗识的!我弹弓打得准得很,比乱球他们打得都准!我恨老祁家的人,他们光欺负我,·还说我娘的坏话。’芒种说着就打住了,就后悔地眨巴眼睛,紧张地看着他爹的脸。他知道他爹不爱听后面的话。那些话三番确实不爱听i照那些话说,他的女人就是一个烂货,可他知道养花不是一个烂货,他跟她结婚成家都十三年了,盯着她盯了十三年,他知道她是个本分女人,没跟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包括跟那个让他疑神疑鬼、一直放心不下的男人,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来往,连眉来眼去都没有。他就是越来越不明白,叫他爹叫了十几年的牛大小子,怎么就越长越不像他柴三番,倒越长越像另外一个人。人长得像一个人是一点没办法阻止的,就像树跟树一样,你不能让榆树长得像杨树或是柳树,榆树只能像榆捌,为甚呢,因为什么样的种只能长成什么样的树。
  这道理他想过不知多少回了,现在他不愿意再想,他得追上那两个熊人,狗识的苫布说生气就生气了,难得他还能想起叫一叫五女婿;老程家六个女婿,最不被当回事的就数他柴三番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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