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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2005年第01期-第30部分

小说: 2005年第0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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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大剪刀。他花一毛硬币买了一碗红白茶,卖茶的问他,你来卖枪啊?他说,不卖。卖茶的说,是啊,哪个买枪呢,买了打卵啊?!他花两元钱买了两捧红樱桃,卖樱桃的说,你去县城走亲戚?他说,我从县城去成都。卖樱桃的说,你提一杆枪,连车也上不了,还去成都呢!
  雨来把樱桃用脸帕仔细包起来,放进背包的最上边,然后走到僻静处。那儿有一堵短墙,过了断墙是一畦菜园,种着萝卜、莲花白,沿着竹架盘上去的,是黄瓜、苦瓜、大南瓜。他把枪端平了,隔着三步远,瞄准一只大南瓜,脑子里闪过一个人的脸:是没有见过的老板的脸。他的食指扣在扳机上,伸直了,又再勾过来,反反复复好多次,总算没有把扳机扣响。他呼了一口气,跨过去,一枪把瓜戳穿了,再一枪、再一枪,把大南瓜戳得稀吧烂。
  他找到一个木匠铺子,把枪托锯掉了。多少年的枪托了,摸也摸油了,放也放黑了,枪托锯下来,横断面新鲜得像是一块新木头,樱桃木的味道,比樱桃还好闻,香香的、淡淡的,闻得雨来心发酸。枪身忽然矮了一大截,雨来脱了一件衣服把枪包起来,枪就跟婴儿一样听话地横在他怀里,被他抱着上了去县城的车。
   雨来是第一回去县城,但他晓得县城有个县一中。老师天天都在说,中考好好考,考好了就读县中,县一中的尖子生就读实验班,实验班出来就念北大、川大,垫底也是四川师大。雨来的脑子慢,但吃得苦、记得牢,学过的东西不会忘。老师就对雨来说,北大对你太远了,川大对你偏高了,而从理论上来讲,四川师大是可以期待的。雨来听了好欢喜,一下子觉得四川师大很亲切,而二月的愿望也可以实现了,既然能上四川师大,自然能念县一中。
  车到县城,已是中午了。县城夹在嘉陵江和大巴山中间,太阳烤得雨来头皮发痒,烤得江水像是一锅滚烫的油,他立刻买了去成都的票,又买了一袋白糖蒸馍馍,喝了一碗红白茶,不到半小时,他已经在去成都的路上了。车站本来就在城边上,车子一轰油门,转眼就把县城丢远了,雨来想起县一中,心里模模糊糊地伤感,他想,我还会再来的。然后他啃了一个馍,这是今天咽的第一口粮食。馍是本地土特产,不进冰箱也能搁上两个月,不馊也不黄,却没什么好吃的,热吃粘牙,冷吃全是粉,雨来啃着,想起二月煎的馍,觉得好东西都和二月有联系。
  吃完馍就犯困,雨来迷迷糊糊睡着了……他梦见有人在动他的枪,赶紧一睁眼,同座的人果然隔了衣服在敲枪筒。雨来说,你做啥?那人笑道,神神秘秘的,啥子好东西带到成都去?雨来说,拨火棍。那人再笑笑,说,你这个娃儿真好耍,你看起来还是个学生嘛。雨来说,我不耍,我去接我姐。那人说,你姐在成都做啥子?雨来说,天香大茶坊,你晓得在哪儿?那人摇摇头,说,我是重庆人,出来出差的。成都大惨了,成都人心眼也多惨了,你脑壳打转些,问路最好问警察。雨来说,我晓得。
  到了成都,天早已经黑了,路灯亮了,车灯亮了,招牌、广告牌上的灯也亮了,灯光亮得他头发晕,一点方向也摸不到。他背着书包,提着裹了衣服的枪,只管拣着大路走,走到一家超市的门口,把保安当作了警察,他说,请问警察叔叔,天香大茶坊咋个走?保安正和收银员在调笑,瞟了一眼雨来,没理他。雨来以为保安没听见,把手扳住保安的肩膀把他扳过来,他说,请问警察叔叔,天香大茶坊咋个走?保安不高兴,说,把手放了!雨来没放手,却很费劲地盯着保安看,不晓得自己哪儿做错了。保安骂了句,妈的卜一掌猛推,雨来的身子飞出去,从台阶往下滚,一直滚到大街上,脑袋捕得台阶咚咚响。但他顾不得疼痛,只是搂好枪,怕枪撞得走火了。
  立刻有人围过来看热闹,有人说,这娃儿脑袋好大哦!有人说,他眼珠子隔得好远哦!还有人神秘地指指他的枪,说,是不是藏着一把刀?雨来倒在街沿上,很迷惑地望着围观者,他想起车上同座的话:成都人的心眼多惨了。
  这时候过来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大爷,把雨来从地—上拉起来,还替他把身上的灰尘拍了拍。大爷说,娃儿,这么大了,走路还要栽筋斗?雨来满心是委屈,却—个字也说不出。大爷说,你像个学生娃儿嘛,你也进城来打工?雨来摇摇头,他说我来接我姐……你晓不晓得天香大茶坊咋个走?大爷说,我也不晓得,你去问问警察吧,警察晓得的地方多。雨来说,嗯呢,大爷。雨来说着瞟了一眼超市的门,那保安正把鼻子伸近收银员的领口去,大概要闻她洒了啥子花露水。雨来想,这真是一个黑心烂肺的警察啊!雨来想,二月咋个不被老板糟蹋呢?!
  雨来搂着枪,一直朝着成都的深处走,雨来想,亏得我带了这杆猎枪啊。
  这一回,雨来是全拣小街走,小街都伏在灯火通明的高楼下,树枝低垂,路灯屁亮屁亮,阴森像是乡下的山谷。雨来松了气,发觉自己渴得不得了,看见街边一个杂货店,就掏了一毛硬币,要买一碗红白茶。
  杂货店小得不能再小了,一米的柜台上摆了个黑白小电视,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很像是父子,脖子上都吊了—块玉,并排抄了手盯着电视看,一边看一边骂,妈的x:锤子哦!球!打得好!骂得很亲热,像在骂自家的幺儿呢。雨来看不到电视里播什么,只听见嘭嘭的声音不绝,似乎拳头雨点般打在水桶上。雨来把一毛硬币放在柜台上,他说,一碗红白茶。两个男人没理他。雨来义重复了一遍,顺手把包解下来放脚边,把枪横在柜台仁,他脚走软了,腰杆走硬了,他觉得自己都快要趴下了。他说,一碗红白茶!
  那两个男人吃了一惊,—齐掉头看着他,又相互看了看,年轻的便伸手在雨来额头上摸了摸,雨来说,我没病。年轻的说,你脑壳里头长了包?雨来摸了摸脑袋,他说,没长包。年长的哼了一声,说,他是个力脑壳。雨来瞪着隔得老远的眼珠子,很费劲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说,我不是方脑壳,我是大脑壳。年轻的叹口气,说,我气都不好气,你要啥子呢?
  雨来说,—碗红白茶。
  年轻的拿了一瓶水搁在柜台上,他说,喝吧。
  雨来说,红白茶?
  喝吧,他说。
  雨来把盖子拧开,咕咕地喝。茶水冰凉的,甜甜的,咕咕地全流进喉咙了,喉咙就像早地,把水吸得嵫嵫响。雨来把空瓶放回去,把一毛硬币朝年轻的跟前抹了抹,年轻的伸出三根指头,说,三块。
  雨来摇摇头,他不晓得那年轻的在说啥子。
  三块,年轻的重复道,三块,他晃动着三根手指,三块就是三块钱。
  雨来摇摇头,他不相信—瓶红白茶要值三块钱。
  那年轻的从柜台边的缺口走出来,揪住雨来的领口搡了一搡,拿来,他说。
  雨来摇摇头,他不相信,我喝了—毛饯的红白茶,你硬耍我出三块钱。
  电视机里嘭嘭响,一直响到了雨来胸口上,那年轻的当胸给了雨来一拳头!雨来痛得弯了腰,嘴里嗝出一口气,他不相信,这个人会这么下毒手。拿来,那年轻的不依不饶,一拳一拳不停地打来,打在雨来的胸上、肩上、下巴上、还有脑袋上,他说,妈的 X,打死你!
  许多人趿着拖鞋围过来,手里还捧着玻璃杯,年轻的不等他们问,就主动介绍说,他娃儿喝了康师傅冰红茶不给钱!
  雨来说,我给了钱。他横手揩了揩鼻子,袖子满糊了是鼻血。
  年轻的说,—毛钱也是钱?!
  该打!—个人说着,在自家玻璃杯卫喝了一口水。该打!另一个人也喝了—口水,他指着雨来说,成都的风气就是这些人弄坏的。很多人在附和,是是是,成都风气现在坏得很。
  对门发廊的小姐也是趿着拖鞋过来的,她说,莫打了,就是三块钱嘛,我给他出了算了嘛。
  柜台里边那个年长的踱出来,他说,不是钱不钱,是要他长记性。学好三年,学坏二天,多挨几下
  年长的说,记不得的人多了,挣钱投机取巧的人也多了,你说是不是?我要这娃记得啥子是自食其力,你晓得不晓得?年长的回身往柜台上一伸手,拿过雨来裹了衣服的枪。他说,这娃儿不给钱,我就扣了他的衣服来抵账。他一抖衣服,猎枪啪的一声掉在街沿上,众人哇地叫起来,就像是看见了核弹头,纷纷退出去。
    那年长的迅速镇静了下来,他劈脸扇了雨来一耳光,他说,你还想持械行凶啊?雨来摇摇头,很费劲地看着他。他说,你不说?你不说就打110报警了!雨来的脸上很可怕地抽搐了一下子,但是没有人看见。
   那年轻的就把猎枪拣起来,他说,啥子龟儿子的拨火棍!他双手倒握住枪筒,横着就往电线杆上砸!
  雨来哇哇大叫着,像一条狗,扑过去,在那年轻的手臂上恶狠狠地咬。年轻的也哇哇大叫着,像是另一条狗。众人跟着哇哇叫,叫声停下来,都看清楚了,枪端在雨来的手中。
  雨来乎平地端着枪,双筒的枪口抵紧了那年轻人的胸。他的头发是乱蓬蓬的,脸和嘴全肿了,汗渍、灰尘拌着血迹,隔得老远的眼珠子如同两颗冰弹子,他很费劲地看着这个把自己打了又打的人,脑子里浮出被枪戳烂的烂南瓜。雨来不说话,所有人都闭了嘴,那年轻的看看那年长的,那年长的慢慢朝雨来走过去,他说,臭乡巴佬,你不敢!
  雨来突然把枪掉过来,一下子戳在那年长的胸口上。雨来说,我敢!
  发廊小姐尖叫了一声,要不得!
  但所有人就像没听见她在叫什么,都直直地望着雨来手里的枪,没人不相信:这个小乡巴佬是说到做到的。
  雨来走到凌晨一点钟,走了二十七家茶楼,还是没有找到天香大茶坊。他坐在第二十七家茶楼的台阶上,累得就像一条扔上岸的鱼,吐着泡或者吐着气。他询问过那些茶楼门口的迎宾小姐,小姐都穿着旗袍,披着绶带,瘦瘦高高的,她们随手一指,或者嘣出几个街名来,这倒拐、那倒拐,雨来拐来拐去,就完全拐晕了。他晕了、累了、饿了,他坐在第二十七家茶楼的台阶上,掏出一只白糖蒸馍馍;刚刚咬了小半口,肩上的大脑壳左一歪右一歪,就已经睡着了。
  有人敲敲雨来的脑壳,他迷糊着,晓得挡了人,家的路,屁股挪了挪,那人又敲敲,他再挪,那人还:是敲,雨来睁开眼,看见是这家茶楼的迎宾小姐,他说,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啊。那小姐指着雨来的白馍问,你是从那儿来的么?雨来说,是。小姐说;我也是。雨来说,我来接我姐,我姐叫二月。你见过二丹么?小姐摇摇头,说,我也是刚刚才来的。雨来说,我姐在天香大茶坊。小姐打个哈欠,说,从这边出去再朝东拐上两个拐,有个天香啥子坊,好像是天香大厨房?我也没有记清楚。雨来说,我走了。小姐回身在硬木椅上取了一杯茶,她说,你先把水喝了。雨来接过来,看见茶杯边上留着暗红的口红印,他把口红转开了,一口气把水喝下去,什么味道都没有。小姐说,你还喝不喝?雨来说,不喝了,我去接我姐。小姐再打个哈欠,说,记住路。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天上飘着毛毛雨,偶尔在灯光下、在雨中,飞驰过一辆贼亮贼亮的小轿车,轮子嗖嗖地,雨来的心口在发紧和发痛。在一排黑魃魃的梧桐枝叶下,亮着一串黑魃魃的红灯笼。红灯笼上写着张牙舞爪的字:天香洗脚房。
  天香洗脚房藏在黑暗中,就像是旧社会地主的庄园。雨来站在门外犹豫了好半天,不晓得是该进去还是不进去?这不是他要找的大茶坊,但总算找到了天香两个字,找到这两个字,总该问得到后边三个字?不过洗脚房外边静静的,没有一个人,不晓得该找哪个问。雨来把怀里的枪紧了紧,就磨磨蹭蹭朝着里边走,里边阴黢黢的怪吓人,雨来的腋窝下边滴下冷汗来。
  一片手掌突然放在雨来的颈子上,森严的声音咬着他的耳朵说,你想干啥子?护院的就守在门背后,一身的黑衣服,仿佛是黑夜的一部分,有着黑夜的黑暗和阴冷。雨来惊得说不出话,身子和嘴唇都在哆嗦着,好一阵哆嗦出三个字,找我姐。
  手掌紧了紧,虎口钳子一般陷下去,雨来小声小气地怪叫着,活像是咩咩叫着的山羊。护院的人说,你姐是哪个?雨来咩咩叫着说,我姐是二月。他连声音也活像是山羊,山羊的声音没人能够听得懂。护院的手掌再一紧,说,你姐到底是哪个?雨来嘴里吐出一串泡泡,他哪里说得出,他觉得自己就要死去了。那手掌就钳着他、推着他,一直往黑暗深处推,推进了一个圆门,再推过一个花园,推上几级台阶,推到一幢小搂的廊檐下,一盏灯噗地亮了,亮得雨来的眼睛针扎似的痛。廊檐下有小姐忙忙碌碌走动着,有人忙里偷闲凑过来,说,抓到贼娃子了啊?真是贼胆大!
  雨来咩咩叫着,我不是贼娃子。
  颈子上的手掌再一推,雨来跌出去,撞开两扇门,一直跌在地毯上,脑袋磕着茶几的腿,发闷地一响,雨来已经感觉不列疼痛了。他赶紧摸摸自己的书包,书包还在背上,再摸摸怀里的枪,枪还在怀里。他完全清醒了,而且一点也不害怕了,他转着两颗隔得老远的眼珠子,望望天花板,望望身下的红地毯:紧挨着他的头,搁着—双鞋、放着一双脚。鞋是红色的高跟鞋,红得像是女人的口红,后跟又高又细,仿佛是刚刚削出来的竹筷子;而脚是白白生生的,白白胖胖的,胖得像是发酵的馍,发得鞋都撑不住了,发得脚都难受死了,只好放到外边透口气。雨来顺着这脚看上去,看到发酵的腿肚子,看到旗袍的下摆和一双揉着肚皮的手,手又长又细,指甲又亮又长,长得弯了弯,弯成了亮闪闪的钩。雨来想起二月的大剪刀,二月最见不得哪个的指甲长,她风似的运起剪刀来,喀嚓喀嚓,指甲飞出去,留下干干净净、光光滑滑的十个手指头。
  雨来再要朝上看,听到手掌说,抓了个偷鸡摸狗的——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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