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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2004年第5期-第23部分

小说: 2004年第5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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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气得抖抖,却只是会说:“谁不讲道理啊?真是太不讲道理了!太不讲道理了。” 
  关键时刻,张华拖过一只椅子,坐在了面包车的去路上。面包车无法过去,只好停下。肥硕妇女没有出面,只是一个中年男人,摇开车窗,探出身子,问张华:“你要么样?” 
  张华逼视着他半天,才反问:“你要么样?” 
  男人说:“对不起,好不好?” 
  张华说:“现在才说对不起,已经迟了。” 
  男人说:“那你要么样?” 
  张华捶了一把椅子背,说:“我要你下来!” 
  男人迟疑了一下,开门下车了;提了提皮带,走到张华面前,说:“你到底要么样?” 
  张华说:“我不要么样。你自己把手摸着胸口,凭良心想想:三毛是怎么来我们花桥苑的?想就这么抱走吗?几个月的时间,它是么样过过来的?还有那个破烂,他是一个农民工,难道他就不是一个人?你们打人就白打了?他流血就白流了?他照料三毛几个月就该得到这样的下场?这社会,个婊子养的!到底怎么回事情!你还问我要么样?” 
  男人听了,翻着眼睛,望望天,看看地,弹了弹自己小拇指的长指甲,把香烟拿出来,点一支,吸两口,再从鼻子里重重出了一口气,便把钱包掏了出来。 
  张华道:“别忙!” 
  张华正色告诉男人:钱不钱的,那都好说;只要你们有诚意,老扁担的医疗费和三毛的抚养费,你们看着给就行了。我们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们放三毛出来,让它和我们告别。 
  男人愣了愣,脸色和缓了,去面包车上抱三毛;车里头女人不肯,一阵叽咕;三毛到底被男人抱了出来;一放在地上,它便撒开四只小蹄子,飞奔到老扁担身边,去亲吻和安慰老扁担。老扁担的巴掌一落到三毛身上,就颤抖起来,眼睛也死死闭住不肯睁开。我们花桥苑大家,从来也没有见过老扁担这个模样,也都不忍多看,只管闪开目光,去叫三毛:三毛!三毛!三毛这小家伙,应声就颠颠地跑,与这个人亲亲,与那个人亲亲;到张华这里,使劲地跳,要舔张华的脸,张华也只好把脸给了它。徐迪娜赶回来了。她一接到电话,就打的往花桥苑赶;到底也还是赶上了。红色的士一个急刹车,徐迪娜的高跟皮鞋便落了地,的的笃笃地碎步跑过来;未曾开口叫三毛,便已经是泪流满面;待三毛被强行抱离徐迪娜的怀抱,三毛发出来的声音,竟然也是呜咽了。 
  我们大家回到花桥苑,聚集在自行车棚,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反复地热烈谈论。话题及至古往今来,世态人情,道德良心,善恶媸妍,动物世界。我们大肆夸奖张华,说她临危不惧,足智多谋,为花桥苑争得了公道;夸得张华飘飘然满场飞。我们又慰问了一下老扁担。问他是否能够确定不需要去医院?老扁担坐在一个角落里,抱自己的双膝,迷迷糊糊的没有明确的眼神,好像还在忍受疼痛之中;不过他还是肯定地摇头,拒绝去医院。大家喝着茶,畅谈着,发现平素并不多说话的人,聚在一起,就这么喝茶畅谈,竟然有不亦乐乎之感。刚才为了正义,据理力争,对方赔偿了五百元钱,张华当即收下,理直气壮;现在,五张钞票却变得烫手,不知道怎么处理?于是集体商议,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便将其中一百五十元,当场给了老扁担;因为老扁担又是被迫照顾三毛,又是为此挨打受伤,如不赔偿补贴,天理不容。剩余的三百五十元,便在今天晚上实现共产主义——大家今夜欢聚一场! 
  心血来潮的决定是这样鼓舞人心,人人都兴高采烈,各自立刻进入角色。几位男性负责外出叫大排档,另几位去叫啤酒;女性则去张罗桌椅板凳子。不大的一会儿工夫,两家大排档的饮食车来了,老板娘也骑载重自行车,跟在后面,自行车上载着种种食物,尽是武汉人爱吃的凤爪,软骨,肉筋,鸭舌,鸭蹼,鸭下巴,臭豆腐串,土豆片串,莲藕串。烧烤架子迅速地支起来,木炭立刻神奇地燃烧起来,芭蕉扇轻轻一扇,彤红透亮;形形色色的食物,一旦放上架子,香味就冒出来了;再一把把地抓孜然撒上去,抓小茴香撒上去;撒一层再撒一层;滋滋一响,红油灼亮,青烟便忽地一飘,风就把青烟顺势扯了过去,煞是生动活泼;人们鼻子一香又一酸,畅快的喷嚏就打出来了。只听张华“千岁!万岁!”地叫着,这是喷嚏的吉祥语。民间体恤人,都是小处见智慧,怕打喷嚏的人尴尬了,便随即附和一声“千岁”,变成音乐的复调一般,既是解围又是祝福。每张桌子上,花椒粉一碟,辣椒粉一碟,野山椒一碟,四川老坛子泡菜再倒出一盘;再是味碟,豆瓣,蒜泥,香葱,麻油,酱油,醋,味精,一一排开,也真是排场。我们花桥苑小区,顿时有了新疆的气味,四川的气味,湖南的气味,云贵高原的气味,叫人好不五湖四海,豪情万丈。烧烤是要等一会儿的,武汉人性急,决不耐烦闻着香气慢慢等食物。真正是武汉人开的大排档,便是不用说话也知心,自然是伺候爽快不煎熬人的。烧烤那边上了架;这边桌子上,老板娘赤红着脸蛋、乱着鬓角,再忙也要抢先上一盘鸭颈。鸭颈却不烧烤,是卤制的成品,精武路的货,味道好到了武汉人的心坎上。眨眼的工夫,享受就开始了;各人都就位,喝啤酒吃鸭颈,一边等热腾腾烧烤端上来,女人小孩子不喝酒的,早已经有许多人家奉献出了各种饮料,堆在自行车棚,任人取用。 
  忽然间,不见了老扁担的人。张华快手快脚,带一个门卫跑出去,老扁担已经埋头走到大门口了,腿脚还不利索,一拐一拐的。 
  门卫把老扁担拦住。张华叱道:“老扁担!” 
  老扁担这才说:“我拿钱了嘛。” 
  张华说:“你这个老苕啊!钱是钱,聚餐又是另外一回事啊;是大家的心情,是一场热闹啊。” 
  老扁担说:“我不会吃这些东西。” 
  张华说:“学呀!吃都学不会,还活着做什么?” 
  ,张华说完,自己返身径直地去了。后面由门卫拖了老扁担回来。大家正吃香喝辣,看着老扁担被拖着,心里油然生出一些歉意与怜意,觉得这个老扁担倒是知道自己身份,也不冒功,也不僭越,也不与大家平起平坐,便越发有了呵护弱者的意气,故意要与他说一些平等的话,便道:“这边来,坐下坐下,好好地吃,可怜你平日天天咸菜大馒头;可是我们武汉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大鱼大肉好营养,都是给北京上海广东的;轮到我们的都是边角余料,你不要见怪,这就是历史的选择。我们就是要把边角余料吃得香香的,吃出妙处来。毛主席你是知道的,那是伟人吧?连毛主席都说:湖南火宫殿的臭豆腐好吃得很!武汉的臭豆腐,那就更好吃了——只是毛主席还没有来得及说而已;你吃吃看嘛。” 
  老扁担频频点头了,却还是没有真的过来与大家坐一张桌子。他放下箩筐,坐了一只小板凳;老板娘立刻给他送来鸭颈和烧烤,啤酒也砰地用牙齿咬开了,连同一只一次性塑料杯,放在他的脚跟前。老板娘百伶百俐,知道老扁担是一个破烂;看了我们花桥苑人家的眼色,也伺候,却是不亲不疏,不卑不亢。老扁担大约是不懂得这样的老板娘的,也只管频频点头致谢,吃 
东西却谨慎与文雅得出奇,一点点地咀嚼,似乎牙也不好;喝了几口啤酒,脸和脖子都像晒熟的酱了,便不住地挪挪小板凳;终于移到阴影里,把自己躲了,去慢慢吸烟。为了不让老扁担尴尬,我们也都装出不注意他的样子,再也没有故意与他说话。 
  烧烤之夜,我吃了一会儿就上楼回家了。然后伏在阳台上,俯瞰楼下自行车棚的风景。我这个人不行,大众的热闹总是参与不进去。这样热烈的吃法,我也只能浅尝辄止;太浓烈太辛辣太烟火气了,我受用不了。我学医出身,养成了讲究卫生的习惯,以前去食堂吃饭,自己的饭盒,都是要用酒精棉球消毒的;见这样的烧烤,食物都是用手摆弄调理;啤酒瓶来不及开就用牙齿咬;你兄我弟,四海一家,唾沫星子横飞;我的食欲就很难保持。我这样毛病,自己也惭愧,但是也没有办法。我知道大众好,知道世俗有味有趣有智慧,却就是不可以太亲太近;若亲近得身在其中,只有昏头昏脑,迷蒙一片了;若隔了一定距离,我反而清楚分明;好像在最恰当的座位上看戏,台上的喜怒哀乐,我皆有共鸣并可以让感觉深入,剥笋抽丝,曲径通幽,更得到许多意外的感觉。 
  就这样,我一直呆在阳台上,看着楼下人人心满意足,杯盘狼藉。大家互道再见,愉快回家;张华与大排档结账付钱,一脸的斤斤计较和精明能干。老扁担却又早巳不见了,只见他的那条宝贝围巾,被主人不小心遗忘在自行车棚的栏杆上,长长地挂着,与花草树木一起,在风中摇摆晃荡;让人感触万事无不有因,这条围巾,又是怎样的因呢?夜更深了。长江上,轮船的呜呜声,在夜里总是荡气回肠;这是大江大河与大船的音乐,是码头城市一种永远的感叹;这感叹是太浩大了,使你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听着轮船的汽笛声,在与人世的敬畏中慢慢睡去。 
  又是一度秋风寒,饶庆德教授与王鸿图的马拉松诉讼,峰回路转,法院不给饶庆德教授判决了,倾向了王鸿图一边,建议他们庭外和解。于是,饶庆德教授与王鸿图,时不时要去法院协商;两人都穿了西装革履,前后从花桥苑出门,打的去法院;又前后从法院打的回到花桥苑,各人再恼火地脱去西装革履;多次协商,皆都不成功,都花费了许多冤枉钱。 
  该庭庭长,原是饶庆德教授夫人过去的一个女学生,同时自己还爱好文学,平日也写写文章,与报纸有热线联系,因此她受理了饶庆德教授的案子之后,还给报纸写了消息,大有谴责学术剽窃与抄袭行为的意思。不料后来,女庭长的态度渐渐变化;饶庆德教授不断催促夫人出马,去看望她的女学生。教授夫人为人老实,不善交际,每出门一次,都觉得羞辱;可是既然诉讼缠身了,不出面帮助一下丈夫,也说不过去。这个晚上,教授夫人提了一只单位里发的电饭煲,再次看望自己的女学生。女学生正在吃饭,家里使用的却是一只很高级的日本电饭煲。教授夫人一见,就畏畏缩缩地拿不出手了。老师的礼物,女学生果然也是坚辞不受的;谈到案子,口气也原则淡然。在回家的路上,教授夫人倍觉难受,又被一口秋夜逆风灌入,咳嗽不止;咳嗽了几天,转为肺炎,送到医院的当天便去世了。 
  花桥苑已经有过几回丧事了。我们这一栋公寓,还是第一次。胖丫与小孩子觉得好玩,都来聚集,跑来跑去,无故欢叫,我们一楼的门洞里,顿时一派热闹气象。门洞旁边,八字排开,摆了两路花圈。我们这才由花圈的挽带上知道,饶庆德教授夫人的名字叫德馨。殡仪馆的仪仗队来了,穿着潦草却花哨的制服,是寥寥三五人的管乐队;反复吹奏了哀乐,之后是流行歌曲,《月亮代表我的心》和《真的好想你》,只是把节奏变缓拖长,把欢乐拖成哀伤。殡仪车缓缓开出花桥苑,饶庆德教授身穿黑色西装,戴了墨镜,步态呆滞,由张华搀扶。饶庆德夫妇的儿子捧母亲遗像,哭了几声就收了,好像也是觉得因为应该哭哭而已。媳妇没有哭,只做出了悲伤的神态,牵着蹦蹦跳跳的儿子。单单张华不住地擦眼泪摔鼻涕。 
  我们花桥苑几次丧事,人家都请了张华帮忙,张华每次都哭得赛过孝子,让人家好生感动和感激,没有人哭的丧事总归不显得隆重。回头张华坐在自行车棚里,自己冰敷红肿的眼睛,也懊丧,道:“我哭个鸟!又不是我什么人?怎么就这么没有出息?”之后,又为自己找理由,说:“我这是当寡妇坐下毛病了,看见人去了就替活着的人难受;就想到哪天我去了,我的胖丫怎么办?”说着又是泪如涌泉。两个门卫在门房,呆头呆脑地看着。马路两边的小店铺,老板们都把脖子伸长了,望着灵车过去,再发出自己的叹息与议论。老扁担在台阶上坐着,慢慢吸香烟,也张望,却到底还是平时的木然。聂文彦在她家阳台上,对我发表了感想,说:“其实我们也很痛心;其实老太婆还是相当有人品的;世道总是好人无好报;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死了。” 
  一场文字官司,打到这种地步,真的可以你死我活,也是叫人意外。至于社会体制问题研究,是饶庆德教授权威,还是王鸿图老师有理;到底谁首创?谁抄袭?其实我们花桥苑大家,真是没有任何人在意。从历史的抽象意义来说,也只是理论本身有意义,而研究理论的人或多或寡,或争论或分歧,或剽窃或抄袭,都是正常现象。所有一切,怎么抵得过一条活活的性命?送殡之时,天低云暗,秋霖又起,寒意格外刺人,城市生活小区的丧事,空洞潦草又寂寥,我们花桥苑人家,人人都看得心惊而无言了。 
  老扁担倒是经得起踹。他受了这次围殴以后,当时以为只是外伤,后来却胸口发闷,还吐了几口血;也不肯去医院,舍不得钱,就自己在药房买了止血药吃,再躺几日;又起床了,又挑起箩筐收破烂了。 
  再几个月过去,老扁担看来确实没有大碍;倒是因祸得福,收购破烂的生意,更上了一层楼;我们花桥苑的人家,已经只愿意叫老扁担进来了。老扁担过去的生意,可以算是红火的,现在就可以称为垄断了。老扁担自己没有要求垄断,是我们花桥苑人家的主动,我们愿意被垄断。因为与破烂打交道,其实是一件麻烦的事情:跑出去在大街上等候,宁可多费一点时间,要等一个面善的进来;面善也还是生人生面,又要谈一番价钱;许多破烂是不肯承认七两秤的;还压价,报纸涨价到五毛一斤,他只肯说四毛。买卖破烂,总是一桩没有斤两的小买卖,却还要弄得人心里不舒服,还要大费口舌,更让人还觉得委琐无趣;有时候还会恼火地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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