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电子书 > 经管其他电子书 > 你在高原 张炜_派派小说 >

第22部分

你在高原 张炜_派派小说-第22部分

小说: 你在高原 张炜_派派小说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宁珂再不说什么。因为他心里明白:只要到了曲先生的医院里,事情也许会好办得多。不过这事必须马上报告组织。

    组织上决定让飞脚设法从医院转移许予明。这事要赶在他的伤尚未彻底治愈之前,而且要争取曲先生的配合。

    宁珂认为这事没有他的参与是不可想象的。他急于见到那个身负重伤、受尽了煎熬的战友,也急于见到曲……他真想在一个适当时机对叔伯爷爷说出她的名字,这样当他来往于那个港城与省会之间时,也就有了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但现在还不行。在许予明的事情解决之前,他将守住这个不大不小的秘密。

    可是他要回到那个港城!

    他对阿萍说,他已经再也不能等待了,他必须立刻见到那个姑娘,他自己明白这是真的,是他心里的话……阿萍对男人说:“让他走一趟吧,他受不住,他是初恋……”

    宁周义问了一句:“那是谁家的姑娘?她这样迷人吗?”

    “爷爷,请允许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吧。如果你同意,我会尽快把她领到家里来……”

    宁周义再未说什么。他默许了。宁珂上一次回部队驻地时,亲手把曲先生的马交给了飞脚。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宁珂对这个极为有名的交通员非常失望。他觉得这个人的模样让人不舒服:嘴和鼻子都很尖,眼睛也太亮。也许因为特殊身份吧,他在穿着上太出眼:黑色光滑的绸缎衣裤,黑色的礼帽,甚至像一个老年人那样扎了宽幅腿带子,穿了千层底黑帮便鞋。当时交通员是一个很复杂的名分,表面看像是一个传递消息的人,实际上更像来往于各方的外交家。他加入革命组织远比宁珂早,看宁珂时那目光有点生僻感。他问:“宁先生,你跟曲予很熟吗?”宁珂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舍弃了“同志”的称呼。“一般……不如刘交通熟。”内部都称其为“刘交通”,他就学了一句。想不到这让对方很高兴。

    这一次与飞脚打交道,宁珂有些担心。他赶到那个城市之后,很快得知许予明已经在医院里治疗了。飞脚见过了曲予,提出先见一见许予明,视情况作好转移的准备等等,被曲予拒绝了。曲予说这个人物是港长的人直接送到医院里来的,日夜由港上的人监护,除了医生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入他的房间。而且入院时有人交给曲府一封信,打开一看才知道是宁周义的亲笔信……

    宁珂与飞脚商定:曲予这边的事情交给自己办理,转移病人的其他关节由飞脚去做,比如车辆安排、掩护人和转移路线……上一次殷弓养伤的那个有花园的老式洋房就是安顿许予明的地方,病人到了那里就算逃了出来。“现在人还等于囚着呢,宁周义——你那个叔伯爷爷是条真正的狐狸!”飞脚骂着。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家族(76)

    宁珂听了不太舒服,但他实在找不出话来反驳。好在飞脚很快就离开了曲府,这儿就剩下他自己了。

    长长的两天过去了,他一直寻找机会与曲会面。夜里他偷偷溜到窗下,屋里黑着。一下一下敲着窗棂,没有回应。后来他不得已找到了淑嫂,从谈话中才得知曲已经在医院里做了好多天护理了,由于要值夜班,晚上也宿在医院里。与曲一同做护理的还有小慧子。淑嫂说前几天城市又挨了一次轰炸,受伤的人很多,医院里需要更多的人手……

    宁珂觉得曲予真的老了,白发明显增多,神色也极为疲倦。他见了宁珂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你是为那个人来的……飞脚也是。”

    宁珂点点头。

    “许先生是你们当中的负责人吗?”

    “不。但他很重要。他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知道他目前的情况——真的不能看一眼吗?”

    “我明白。他连续好多天昏迷,刚苏醒不久。我觉得这个人与殷弓面临的情况不同,那一次由这边的人说了算,而这个许先生是上边交代下来的,当兵的看守很严。除了指定的护士和医生,别人不能进他的病房。那些看守对医院里的人都很熟,生人根本无法接近。这真是抱歉……”

    宁珂知道曲予说的全是实情。他想到了曲,心头一阵灼热,不由得问了句:“我能……到医院里去吗?”

    曲予摇头:“去医院也没用,因为许先生在二楼最东边的一个病房,走廊的一段都封锁了。”

    “我只想到医院看一下……”

    曲予看着他,没有说什么。

    第二天宁珂就随曲予到了医院。那种浓浓的消毒剂的气味让他有些激动。从踏入大门的第一步,看到那些穿了护理服的人开始,他的心跳就开始加快。他真不知道在甬道上突然看到那个高高的身影时会怎样……没有,没有她。他几次想问一句关于她的话,都忍住了。他心里那么害怕曲予知道他们的秘密,尽管这没有太多的理由。

    曲予去查房时,他就坐在一间办公室中。后来他走出来,迎着走来走去的身穿白衣的人……有一个高高的背影,让他屏住了呼吸。他追上去轻轻叫了一声,那个人回过头来,是个陌生的中年女人。“请问,曲小姐……”女护理伸手朝一个拐角指了指。

    那是个涌着蒸汽的小房间。有人不断推着换下来的床单和衣服到这里消毒。蒸煮东西的好几口大锅都冒着白汽,有人在这儿用一柄木杈子搅弄着。宁珂走进去,发现消毒室的隔壁是一大间,里面是摆放干衣服的地方,有一个人正低头登记着什么……他目光直直地看着,紧紧咬着牙关。

    她好不容易抬起头,马上“啊”了一声,手里的铅笔掉在了地上……他们紧紧抱在了一起。

    “我……那天听到了马蹄声,打开窗子一看,是那个飞脚……我要求到爸爸医院里干点什么,我不能闷在大院里了,我会生病……”

    曲呜咽起来。

    这个夜晚他们都没有睡,就在堆放衣物的屋子里谈了一夜。消毒室的人都走开了,灯熄了,他们依偎在一起。曲问:“你能带我走吗?”“能。不过也许是先待下来,待在这片平原。”他告诉了自己与宁周义的关系,让曲吓了一跳。她告诉他:父亲对那个大官僚又敬重又畏惧,虽然他们有友情……宁珂仔细地讲了一遍这次要做的事情,说要抢在自己的叔伯爷爷前边,给他来个措手不及。他得知除了曲予和一两个大夫能接近病人之外,还有两个护理,其中的一个就是小慧子。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家族(77)

    从此曲每天都要通过小慧子了解许予明的病情。

    与此同时,宁珂与飞脚已经数次会面,制定一个营救和转移的周密计划。他们约定在许予明可以下床走路的第一个周末,由几个装扮成医生的同志将其劫走——这几个同志要于当天进入医院,由曲予安排在普通的门诊病房。但必须在这之前由小慧子或曲予告知许予明,以便让其有所准备。

    整个计划都没有问题,曲予总算勉强同意。这个时刻他已无更多的选择余地。

    那真是个好夜晚。月亮很圆,没有风。曲因为等待着行动的时刻,激动得不知怎样才好。按照原计划,她必须与父亲待在一起,一切都佯装不知。可是她不能亲眼看着宁珂他们把那个人救出,心中焦虑急切到了极点,而此刻的宁珂已经在郊外,与飞脚待在一辆车中了。

    “爸爸,你看那个月亮多亮,外面像白昼……”

    曲予瞥了窗子一眼,没有做声。

    “宁珂离开了吗爸爸?他要随他们一起走吗?”

    曲予点着头。他发现女儿在说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他看了她一眼。她的脸多么红!“子……你听!”

    外面传来一声枪响——听声音在几公里之外,在市郊。

    曲一下跳起来。她不由得双手攥紧了爸爸的胳膊:“宁珂他们,他们……”

    曲予示意她坐下来。

    走廊上有些混乱。有人吆喝着走过去……

    曲眼里涌满了泪水。曲予扶住了她,让她紧贴到身边。“孩子,不要怕,一切都会过去,他们会平安抵达的……”

    “会吗?”

    “会的。”

    “宁珂……宁珂……”

    曲予看着她。她的泪水越涌越多,像清澈的汪泉……

    第五章

    1

    在那个寒冷的早晨你试了试我的手,握住了它,又牵着它往前。你要把仅有的一件棉衣脱给我,我害怕得难以拒绝。我到现在都没有好好看一下你的眼睛。

    但我知道自己是勇敢的,只是这勇敢要寻找一种方式才能……我会有很多的、永不颓败的勇气,正像我有深深藏起的挚爱与仇恨。长期以来我都处于奇特的两难之中,在徘徊中咀嚼了无数痛楚。我渴望,我追求,可又只能远远地凝望。我充满了疑惑,我不相信——谁能让我相信?

    如果有一只与众不同的、真实而善良的野狼,你想象一下它的处境吧。误解和剿杀会伴随它的一生。因为命运有了一个规定,它无法挣脱。正像它无法脱掉上帝给它那件连血带肉的衣装一样,虽然上帝在当时那一刻是要命地草率。它从此开始了逃窜和流浪,独自来往,没有同伴。荒野中的万物都不停地诅咒,它又无法走进狼群,它对它们也是仇视的,它与它们可算是同形异类。它们也是它的敌人。

    它在成长,两眼盛满了凄凉。它强壮而又不幸的身躯贮满了力量,需要一个正常的生命所需的一切:水、食物、友谊、爱情。可是流窜逃奔的岁月早已教会它不存奢望,使它懂得怎样忍受屈辱和更大的不幸。它一年四季都奔走在最荒凉最险峻的山地,在人迹罕见之处。既要提防猎人,又要提防“同类”。各种牙齿都磨得尖利,不放过任何撕咬的机会。它身上的皮毛已经在逃脱中伤痕累累,留下了永难除掉的瘢痂。这是它的印记。

    你想象它回到一个新的世界时,会有怎样一副眼神?它变成了他,可是恐怖的记忆已经无法消除。你簇新的蓝色棉衣多么柔软蓬松,像一件圣物。它带着你的体温与气息,将我簇拥了。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家族(78)

    可是你能让我相信吗?

    致命的矛盾和犹豫割伤了我的肉体,让我赖以生存的血汗日夜渗流。我只相信母亲。我记得母亲最后与我分手时的嘱托。她说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提到那个人,不要。于是我心中被一个石块压住了。我一生都在设法搬掉这个沉重的石块,一生都难以成功。在它的压迫下,我甚至不敢好好看一下你的眼睛。

    我在梦中吻过了你的头发,嗅到了它浓浓的香味。我在这时才敢握紧你的手,与你悄悄私语。我害怕初升的太阳,正像害怕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愿这温暖的夜色包裹着我,溶解着我,直到把我化成一片透明的水汽——那时我就可以尽情地飞翔了,可以与云霞汇拢,可以与绿色结伴,可以亲近你的脸颊。

    你从来也不知道自己意味着什么,你是什么。这种深刻而真实的理解只存在于某个人的心域,而这个人只能是我。这种自信从来没有化掉,所以我就永远幸福也永远不幸。你一辈子都会离我很近,又无限地遥远……我藏起的这个古典的果实是永恒的,永恒的甘美。

    正因为我怀抱了这样一颗果实,才能幻想和沉湎,能够顽强地迎接和承受。世上再也没有比日复一日的煎熬、漫长而庸碌的重叠更为可怕的了,可是我奇迹般的承受了。我观察着四季,在第一朵铃兰出现的时候激动不已。关于春天的回忆是最好的人生礼物,我自己的春天哪,一个一个排列在那儿,灿烂夺目。你和你的故事就是我的春天,我在铃兰花旁看到了你,你穿了一双淳朴动人的老式棉靴,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就这样来到了我的身边。

    谁能理解一只手掌只要轻轻拨动头发,对方就会浑身战栗?浓浓的黑发不甘屈服地直立着,你拨动时它掉下了一点草屑,散发出淡淡的烟味儿。那草屑是从山地带来的,关于它有不少可爱的故事;那烟气是常年的焦虑熏出来的,是少年眼前的迷惘。烟味呛得你频频咳嗽,柔和纯洁的少女之声让人想起一只猫弄出的响动。你从这坚硬粗糙的发丝中寻找谜语、倾听土地和山峦的声息。

    我来告诉你——不使用声音,只用沉沉的眼神——那些山地的浪漫故事。我在奔跑了一天之后,找到了一处有溪水的地方蜷下,嗅着一棵野椿树散发出的浓辣,看着它通红的叶梗浮想联翩。一天的星星越逼越近,深夜即将来临,大山里的各种声息都向我靠近。小甲虫的走动细如游丝,麻雀翕动嘴巴刚刚结束呓语,草兔在噩梦中惊慌一抖,花面狸醒来后磕打牙齿的第一声;就连山雾从岈口流过也有咝咝的隐声,傍晚时分徐徐降落的一堆黑云轻放在大山顶,发出呼呼的巨兽般的喘息……我闭着眼睛,无一遗漏地装到了耳膜中。这时沙沙声突然增大,一只小兽到溪水边来了。半夜口渴的动物越来越多,这是个干燥的秋天。小兽走了,伏到溪边上饮水的该临到我了。多么甜的泉水,它是从山隙渗流汇集、顺着小溪淌来的。

    秋天过去就是冬天。大雪中焐着的秋果冰凉红润,那一串悬钩子红得像樱桃,又如同串起的玻璃糖果。冬夜里拨一堆火,火中爆出的炭花啪啪响,美丽得让人思念往昔。我想着妈妈和她的小茅屋,想着小茅屋内热乎乎的大炕、炕上蜷着的猫、猫的稚嫩脸庞上长长的胡须……那个人不在,惟有那个人不在了,他常在这样的夜晚离开小茅屋。连接着小茅屋的是无边的荒原,荒原的一端是浩淼的大海。严冬的标志在那儿不仅是雪,而是呼啸的沙丘、林涛,和一块块在波涌下碰撞的巨大冰矾。一些比豹子小的猫科动物在冬夜也不会安宁,它们先是踞在粗壮的枝桠上,然后寻一个机会,借着风势一跃而起,像飞翔一样掠过半空。雪地上白天到处是兽痕,深深浅浅的蹄印、厮打的痕迹,向人暗示这是个怎样的夜晚。那个人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