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争之世-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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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忌也不催促,他站在前边的牛车上,昂首挺胸,背箭挎弓,手中持着他自负伤以来再没有舞动过一次的长矛静静地等候着。他的额前系着一条红色的飘带,脑后的飘带绦尾随着晨风飘扬,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孔师,今天庆忌公子好象与往昔大不相同。”子路有些赞羡地看了眼站在车辕上威风八面的庆忌,对孔丘低声道。
孔丘微微颔首,目注庆忌,若有所思。这种神态他有些熟悉,当他研究学问,为了一个问题苦恼良久,最后终于想出一个自认为最妥善的答案时,也是这般自信和充满斗志。
庆忌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军,提气说道:“众将士,这些日子一路行军,我们已经忘了每日操练,你们看看自己的左右,咱们的军心士气都已经开始松懈了。再这样下去,我想不需要有人来攻打我们,我们自己就要垮了。军队需要纪律和协同,可不是一盘散沙,徒逞个人武勇就能打胜仗的,否则……我庆忌号称吴国第一勇士,那我自己去找姬光就成了,又何必招兵买马,建立军队?”
两个方阵渐渐肃静下来,庆忌继续道:“你们是以军旅为生的战士,是军人,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样子,我不管你们原来是打渔的还是杀猪的,从到我麾下之日起,就要忘掉过去,一切从头开始。从今天起,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每天闻鸡起舞,演习阵法、操练武艺。”
他目光微微一扫,又道:“将士们,你们追随在我麾下,难道不是为了成就一番大事吗?不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得过且过的小兵,不要小看了你们自己,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无论练武、行军、巡弋、打仗,你们时刻都要记着,你要做元帅,听懂了没有?”
方阵中传出一阵笑声,元帅?元帅就是中军主帅,那可是一国军中的最高武职,这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官儿,他们根本不曾想过。元帅不但要有莫大军功,而且出身都是公卿之门,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卑贱小民。
庆忌等到笑声渐息,陡地把声音又提高了三分,喝道:“怎么,不敢想还是不愿当?你们看看周围的荒原!”
庆忌把大手一挥,指向周围莽莽如海的荒原:“只要一颗小小的火种,就能在这里燃起燎原的熊熊大火。一个小小的士卒,为什么不能成为统率三军的元帅。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话一出口,他手下的士兵们轰地一下,开始交头结耳起来。这句话的煽动力实在是太大了,陈胜吴广就靠这一句口号,聚起无数敢予反抗大秦的勇士。建功立业,拜将封侯,那是足以令热血男儿舍生赴死的。
庆忌见了,嘴角一丝满意的笑容一闪即逝,他反手从箭壶中抽出一枝羽箭,举在手中大声说道:“今日,我庆忌便在此盟誓,今后作战,我庆忌军唯以军功论赏,加官进爵俱按军功,若违此誓,有如此箭!”
庆忌说罢喀嚓一声折断了手中羽箭,两个方阵的士兵呆了片刻,忽地举起长矛大戟,纵声欢呼起来:“公子庆忌!公子庆忌!”呼啸声惊天动地,四下草木丛林中的宿鸟纷纷惊飞,更壮声势。
庆忌这番话说出来,就连一旁听着的孔丘都耸然动容,觉得不可思议。虽然他是破落贵族,但他是极重视血统的,当初生了儿子,鲁君送了一尾鱼表示祝贺,那是贵族才能享有的殊荣,孔丘非常开心,就把儿子取名为鲤以彰纪念。
他的见识毕竟也要受时代限制,如今可是奴隶制还没有消失的年代啊,贵族是贵族,贱民是贱民,代代传承,泾渭分明。奴隶主贵族要封爵,只要随军参战,不管战果如何,战后都会受爵,而平民要想享有这种待遇,简直难如登天。庆忌循军功加官也罢了,竟然连封爵也循军功?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真有石破天惊的感觉。
庆忌将大家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得意。这可是他想了半夜,才想出的迅速壮大力量的一个办法。我是一个亡国公子,阖闾是一国君主,比势力比地位我不如他,但是别人不能给你的,我能给,哪怕只是一张远期支票,照样有无数人会闻风而来。
这样一句话听起来简单,在当时可是打破了人们一向认为天经地义的上千年的旧制度,春秋末期,正是历史的一个大转折期,社会各种制度旧的败坏、新的未生,这个时候不需要十分周全详尽没有破绽的完美新政策,只要你有一条先进于别人,在这新旧更迭历史转折的大时代,就能把别人远远地抛在身后。
又过一百年,商鞅提出这一条时,对秦国军队的作用显而易见,但诸国却没有效仿施行的,盖因阻力重重,不是有大魄力的君主,总是有些抱残守缺,宁稳勿动的想法的。庆忌知道,今这番话不但对他这两百名士兵会产生一种无法估量的激励作用,而且这个消息一旦传开,将有数不清的当世豪杰闻风而来。
考虑到他还要争取吴国内部世家贵族们的支持和拥护,起码也要尽力让他们保持中立,不要坚定地站在阖闾一边,“贵族无军功不再受爵”这一条他提都没提,现在他可是需要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
庆忌见全军人人斗志昂扬,许多人眼中都放出了兴奋的光芒,这才满意地一笑,挥掌如斩,朗声喝道:“好!现在,本公子给你们半烛香的时间洗漱,半烛香的时间披甲着装。一烛香后,全军集合操练武艺。逾时不到者,斩!”
全军立刻沸腾起来,整支队伍未到规定时间就已全军集合完毕,每一个士兵挺胸抬头地站在那儿,都象是一个独当一面的大将军,整支队伍的风貌焕然一新。
庆忌心中十分满意,他不指望这番话有点铁成金的作用,能让全军立刻有一个脱胎换骨的巨变,只要能提高一些士气和热情,改变这支疲兵的精神面貌,所产生的作用就非常可观了。
他相信,等到有仗可打的时候,他的因功奖励真正得以实施时,麾下立即就会冒出无数江东猛虎来。那时,他的本钱就要充足的多了。
要快乐地过好现在的每一天,也需要本钱不是?
第010章 漆城
第010章漆城 太阳高升,全军用过早饭,庆忌才拔营而起,穿谷而行,花了小半天功夫出了山谷,前面便是一马平川,遥遥就能看见一座城池。此地已经接近鲁国国都曲阜,这座城池比这一路所见都要壮观,青石夯土垒就的城墙,高大的城门,城池附近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庆忌一行有两百多人,士卒又都持有武器,远远走来便引起了人们注意。等到庆忌率领两百甲士即将赶到城门口时,城门口停着一辆驷马高车,马车后面勒缰站着十多名魁梧矫健的骑士,车前一个垂髫童子,面对两百兵丁毫不畏惧,微笑着迎到路中,拱手一揖,脆声问道:“前方客人,可是吴国庆忌公子吗?”
阿仇喝住拉车的老牛,庆忌掀开轿帘,向外一看,见是一个锦袍童子,心中微微纳罕,却仍答道:“正是本公子,你是何人?”
那小童又作一揖,笑答道:“请公子稍候,我家主人迎候多时了。”说罢施施然转身,快步走到那辆驷马高车前同车中人对答几句,那豪华马车前帘一掀,便走出一个发束高冠的中年男子来。
这人足饰珠玑,腰金佩玉,头上一顶薄如蝉翼的高冠,丝绦系在颌下,脚下一双高齿木屐,大袖徐摆,风姿优雅地行到近前前,拱手一礼,微笑说道:“鲁国大夫展获,恭迎庆忌公子。”
庆忌一听,急忙跨下车来,抢前两步,同样还了一礼:“岂敢岂敢,庆忌见过展大夫。”
他这一路行来,但凡经过城邑,鲁国分守各处城邑的公卿大夫们都避不露面,原因就是他的身份贵为吴国公子、同时又是吴国现任君主缉杀的逃犯,在没有弄清朝中对待庆忌的态度之前,这些公卿大夫们只好避而不见。
如今这位鲁国大夫早早候在这里,看来鲁国朝堂上的争论应该已经有了结果。庆忌心中忐忑,脸上却是一派从容:“庆忌落魄公子,亡命来鲁,竟劳展大夫远迎至漆城,心中真是惶恐不安。”
“哪里哪里,庆忌公子太客气了,来来来,请马车,咱们入城再谈。”展获笑吟吟地说着,向庆忌摆手相邀。
庆忌本想问他是哪位大人所遣,要知道现在鲁国是季孙意如当政,叔孙、孟孙两家势力远不及他,若说是季孙氏派来的大夫,就不会有被驱逐出境的危险了。展获这一说,只好先捺下疑问随他上车。
二人谦让一番,最后把臂同登马车,车帘掀起也不放下,二人并肩坐在车中,马车调头驰向城里,展大夫的十余名侍卫立即拨马尾随其后,庆忌的兵卫带着处于后半队的孔丘一行人走在最后面,一行人进了漆城。
齐纨鲁缟是各国富有人家都喜欢用的东西,再加上贩卖海盐获利丰厚,所以齐鲁两国很是富庶,国人风气耽于享乐,“宛华居”这家漆城最大的酒店,在建筑风格普遍还比较古朴的当时,已是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此时,“宛华居”二楼偌大的空间,却只有四个人隔着一条长廊各自据案而坐。对面跪坐的是两个大袍宽袖的男子,一个微微侧后,双手扶膝,年纪不过二十上下。前头那个约有四旬左右,脸容瘦削,眼神阴沉,他的双眼微微沉下,看着桌上一杯清茶袅袅的雾气,不知在想些甚么。
对面坐着的两位姑娘,赫然正是庆忌在谷口河边邂逅的两位少女,任冰月换穿了一身颜色华丽的曲裾深衣,发丝上插了一朵木槿花,显得十分娇俏。她坐在那儿,一双眼睛东张西望,明显是个坐不住的主儿。微坐于侧后的青羽身前也有一张几案,上边摆放的却是一些时令瓜果和干果点心。
就在这时,“蹬蹬蹬”一阵脚步声,迅即一停,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道:“你们候在下面!”
随着声音,一个女子已出现在楼头,这位姑娘身材修长,脸蛋清丽,丝毫没有着了脂粉的痕迹。香肩若削,腰如约素,延颈秀项,举手投足都透着一种豪门贵族的优雅。
她身上穿一袭浅黄饰花的深衣,纤腰上束了一条素色的带子,乌黑油亮的秀发挽了一个高椎髻,发髻上插着一枝通体洁白的玉笄。除此之外再无修饰。
青羽立即坐直了身子,欠身道:“大小姐。”
任冰月掩口打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你可算来了,让我和人谈些生意经,真是要了我的命。啊……啊……,春困秋乏呀,嘻嘻,我又想睡了。”
对面两个男子一看正主儿来了,立刻精神一振,站起身来,脸上挤出些笑意,作揖道:“见过大小姐。”
看来双方是熟识的,彼此没有通名报姓,也没有太多的客套。那位任大小姐神色之间似乎颇为不悦,她冷哼一声便走向任冰月一面。任冰月在席上向后膝行两步,和青羽并坐一起,给姐姐让出了位置。
任大小姐褪去鞋子,穿着一双雪白布袜的双足踏上细蔑片织的竹席,到了两端云纹修饰的几案后面,转过身来,把袍袖一展,便盈盈落坐,那风姿真是款款动人。
“阳虎在做甚么?我从吴国千里迢迢而来,还押着十车货物,到了这里他这主人却迟迟不见踪影,如今我已足足等了七天,郑盆,我问你,阳虎到底意欲何为?”
任大小姐婉约如水的一个人,想不到脾气比她的妹妹还要厉害,方一落座,便俏脸一沉,双眉挑起,开始兴师问罪。
那个叫郑盆的削瘦男子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拱手道:“大小姐,我家主人听说小姐到了,也想尽早赶来漆城相会。可是……国中现在有件大事犹疑难决。小姐也知道,我家主人是季孙大人身边片刻也离不了的人物,这些日子在都城奔波忙碌,约会之期一拖再拖,却始终抽不出时间来,实在是事出无奈,还望小姐原谅。”
任大小姐冷哼一声:“阳虎不来,你郑盆儿可作得了主么。”
郑盆苦笑道:“我家主人本想亲自来会小姐,想不到国事羁縻,终究难以成行。此次小人赶来,正是受家主所托,先接收货物。只是……郑盆恐小姐等得心急,是以快马赶来,接收货物的车辆和需要交付小姐的财帛还在路上,小姐……还得再等上三天才行。小姐与我家主人商议的大事,在下可是作不得主,不过小姐宽心,朝中所议的事,就快有个结果了。”
任大小姐皱了皱眉:“那我在漆城还要待到几时?鲁国如今还不是你们三桓作主,有甚么大事迟疑难决的?”
“这个……”,郑盆有心不答,又不想得罪她,脸上的神情便尴尬起来。
两边正在谈着,任冰月无聊之极,听到身后窗下繁杂声响,屁股便从席上向后又滑了一截,倚着窗栏向外探看。
这一看,恰看见大队人马正向这边走来,前头五六骑健马开路,中间一辆马上,后边大队相随。那马车轿帘打起,车中坐着两个人,一个锦衣高冠的大夫,旁边一个俊俏少年郎,身穿白袍,外套蛟龙皮的半身甲,英姿勃勃,风度潇洒,正微笑着左右顾盼,忙伸出脚在青羽臀尖上轻轻踢了一把。
青羽回头看来,任冰月向窗外示意了一下,青羽便趁大小姐不注意,双手撑席向后滑过来。
“嗳,你看,那人来了。”
“谁呀?”
“喏。”
“呀!”青羽一看差点叫出来,任冰月一把掩住她的嘴,然后探身在几案上拈起一枚栗子,扶着窗栏比划了一下,看看马车行得近了,坏笑着把手腕一抖,那颗栗子就象弹丸般向下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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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游说
庆忌与展大夫并肩坐定,微笑说道:“展大夫此来,是奉了季孙大人之命么?” 展获‘讶然’道:“季孙大人?庆忌公子误会了。展某昔年曾出使吴国,当时令先王还是吴国公子,对展某一鲁国小臣却礼遇有加,展某感铭于心,愧无以报。今听说公子借鲁还卫,故此匆匆赶来漆城相迎,以尽地主之谊而已。”
庆忌听了心中一沉:“原来鲁国对自己这个亡国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