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7-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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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行讲学。白天说了通洋文,晚上回到住处,我们就大讲特讲北京土话儿。
有时,还要用北京土话儿骂那些帝国主义侵略者,骂完了才痛快。那时,老
舍先生住两间小屋,我住两间小屋。老舍先生经常晚上关在屋子里,在写。
我知道他在写大作品,但我没有问他写的是什么。”
“实际上,我父亲是在写《四世同堂》最后一部。”舒济插话说。
曹禺先生点点头,“对的,看得出,老舍先生把对敌人的仇恨全倾注在
了写作中。轮到礼拜六晚上,我们才一起到外面吃一顿,散散心。”
“几十年过去了。”曹禺先生最后说:“这回我看了老舍先生当年写的
《四世同堂》,深刻地体会到:不论侵略者多么猖狂,但侵略者必死于侵略!”
(原载《经济日报》1985年
8月
18日)
曹禺谈《蜕变》
曹禺对他的《雷雨》、《日出》、《北京人》,都发表过谈话,唯独对
《蜕变》很少说。《蜕变》自问世以来,四十年代有人就据此说作者是理想
主义者,提倡好人政府。解放后,现代文学史家认为:“这种贤明的官吏 (按:
指剧中主要人物梁专员)在当时国统区是不可能存在。”六十年代,一个著
名的话剧院计划上此剧,排了两幕竟怕有“歌颂国民党”之嫌而作罢。三十
六年来,这部名著没有一个剧团上演过。党的十一届三中会会以后,情况有
了好转,对《蜕变》的议论多了起来。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四十周年,作为
“雾季艺术节”的剧目,重庆市话剧团决定把《蜕变》搬上舞台,为此导演
徐九虎专程访问了曹老。曹老很高兴,抱病接待了来访者。
我为何要写《蜕变》
曹禺对徐九虎说,写这个剧本的意念开始于长沙。一九三七年下半年他
从香港经武汉,到达国立戏剧学校所在地长沙。在那里,他听了一位老人的
演讲,题目是“抗战必胜,日本必败”。讲话使人振奋不已。一打听,这位
老人就是当时被称为“异党分子”的徐特立。曹禺说:“第二天一早,我就
去拜访徐老,他已经出去了。徐老的勤务兵告诉我,他和徐老同桌吃饭,同
床睡觉,晚上还给他盖被子,教他读书。这真了不起。国民党大官中,哪里
有这样的人。我十分感动,这样的老人,我非写出来不可。我在《蜕变》中,
把梁专员的勤务兵取名叫朱强林。朱者赤也,林者多也,强者强大,这就是
我的寓意,表达我对党的敬佩和祝愿。”
促成曹禺写《蜕变》还有其他原因,他以前谈过:一是民族义愤,在天
津、在重庆,他亲身感受过日机轰炸给我国人民造成的巨大灾难。二是人民
爱国热情的鼓舞,在天津,他亲眼看见一个普通中国人怒打日本侵略军的英
勇行动;他还看到国立剧校不少教师放弃优裕生活,投入抗日洪流中去。黄
佐临和丹尼,留学国外,放弃家里的花园洋房,到重庆住潮湿的地下室里,
两人还把结婚戒指捐献给抗战。张骏祥专程从美国来参加抗战,住在江安小
县城,拿很少的薪水,毫无怨言。这些知识分子的爱国热忱使他很感动。三
是国民党的腐败。有些伤兵医院竟有官员贪污抗日将士的医药。曹禺参观江
安伤兵医院时得知,有些官员和地方上商人合伙做生意,囤积居奇。曹老对
徐九虎说:“《蜕变》第一幕写的那些乌七八糟的现象,就是剧校在长沙的
情景。地方上的绅商,给秦院长夫人作寿送礼,官商勾结等等。我要在剧本
中揭露出来。”
梁专员是改造得好的知识分子
《蜕变》中梁专员是在我国现代文学中争议了几十年的人物。曹老对徐
九虎着重谈了这个问题。他说:“我写的梁专员是共产党在国民党政府里工
作的干部。抗战前期,国共合作较好,不少共产党干部、进步人士参加了政
府工作,他们给抗战注进了新鲜血液。要了解这个人物,就要了解这段历史。”
徐九虎问道:“梁专员是不是有点泥土气息?”曹禺说:“可以这样理解,
但他不是农民出身的干部,而是一个改造好了的知识分子,经过工农革命队
伍的长期锻炼,革命干部的作风和他结合为一体。他熟悉知识分子,深深懂
得知识分子愿意有所作为,有抱负,有理想,懂得他们的思想感情变化;懂
得哪些事情该放手让他们去做,替他们解决困难创造条件,哪些方面该如何
恰如其分地去诱导他们,给他们适当的满足。不然他就留不住丁大夫。梁专
员到这个医院来,先私访了三天,他知道丁大夫对医院里乌七八糟的东西深
为不满,对梁专员的到来以为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不寄予希望,见都不想见。
梁专员上场后,踏踏实实办了几件好事。如为免遭敌机轰炸,抢运了伤兵,
限令职工家眷撤离医院,特别是对医院进行了改组,该留的留,该查办的查
办。这些事的处理,使丁大夫不得不感叹:‘这才是中国的新官吏!’”针
对几十年来文学界、戏剧界对梁专员的议论,曹老说:“封建社会里还出了
个清官包文正嘛。”徐九虎告诉曹老她对戏剧的理解,认为全民抗战初期间
共合作,中华民族生气勃勃,就是在国民党里,也不能说就没有为抗战做好
事、兴利除弊的官员。冯玉祥、范筑先不都是国民党的好官吗?何况梁专员
的生活原型是共产党员徐特立。曹老对此称是。曹老说:“现在有些观点要
纠正。打日本不光是共产党,国民党也打了的,也打过不少胜仗,台儿庄大
捷就是嘛。”
《蜕变》中的丁大夫
《蜕变》中另一个主角丁大夫也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评论者认为她仅
仅是一个茹苦含辛的寡母,一个爱护伤兵、仁慈的孤零零的女性。
曹禺构思丁大夫的现实基础何在呢?他说:“我在长沙时,在一份小报
上见到了白求恩的事迹,它使我大为感动。一个外国人,千里迢迢地来援助
我们抗战,其精神真是太崇高了。”但是更重要、更具感性的原因是,曹禺
教书的国立剧校当时就聚集着许多著名的爱国艺术家和教授,曹老说,写丁
大夫他从当时在该校执教的戏剧家丹尼女士身上就汲取不少东西,在思想、
情感和气质上,她很像丹尼。丁大夫是集中了许多群像典型化而成的。曹禺
同意徐九虎以丁大夫贯彻《蜕变》始终的导演处理。丁大夫自己也处于蜕变
过程。在政治腐败,狼犬当道的旧中国,丁大夫要有所作为,她不仅要战斗,
而且要忍耐。像这座伤兵医院,她要多做一些救护伤兵的工作,不仅要和贪
污腐化、自私自利、不讲究工作效率作斗争,要和马登科、秦院长之流斗,
又要相容忍,不然,一天也呆不下去,只能弃伤兵而不管。丁大夫对这个医
院的腐败现象已经忍无可忍,她本来去意甚坚,箱子都收拾好了,又有伤兵
来了,她又一心扑在抢救上面。丁大夫本来鄙视“伪组织”,可当她落魄后
有求于丁大夫,还是给她想了办法;丁大夫还把自己的热水瓶送给受伤的日
本战俘用。曹老强调指出:“丁大夫在痛苦地忍耐,这个国家正蜕脱旧躯体
的痛苦。”而她“自己也在蜕变之中”。她在年轻的、正直的人,梁专员以
及重返前线的伤兵的支持和鼓舞下,决心在这个医院坚持下去。丁大夫不仅
是个慈善的女性,而且在蜕变中成长,具有人道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
《蜕变》的命运及其他
四十六年来《蜕变》的命运是令人感慨的。曹禺对徐九虎说:“在剧校,
你和你们班上同学是参加《蜕变》到重庆首次演出的。国民党审查剧本机构
先是由顾毓琇先生来和我疏通意见,顾先生是学者,也是写剧本的。后来由
文化特务头子潘公展亲自出马,请我、张骏祥、余上沅吃饭,提出四个问题,
除了余上沉答应把省立医院改为私立医院,其他我应付过去了。一九四二年,
史东山排这个戏,蒋介石看了,他说:“拿了一出共产党的戏给我看。”第
二天就禁演了。还是派潘公展来找我,叫修改剧本,我说:“写剧本还是我
们内行,不改,要我修改的意见中有一条:不要提伪组织。伪组织是指当了
汉好的汪精卫。为什么不准提,至今我没有搞懂。这个戏宣传的当然是爱国
主义,至今也有现实意义。比如剧中说克复了‘大都’,就是北京。那时北
京并未克复,是表示一种愿望,一种抗战必胜的信念。那时候我还希望中国
以后就建都北平。”一九三八年,曹禺在重庆认识了周总理,曹禺说:“那
时候,我对国家,对自己的前途保持信心,我是极为感谢周总理的。”
“《蜕变》也被日本人禁演过。”曹禺对徐九虎讲了一段往事:“一九
四○年,我把这个剧本寄给在孤岛上海的黄佐临夫妇。第二年,他们在上海
公共租界卡尔登剧院演出,黄佐临导演,丁大夫我是照佐临的夫人丹尼写的,
丹尼自然就演了丁大夫。这个戏在上海演了三十几天,演出后上海是人人争
谈《蜕变》,爱国主义情绪高昂。演出当然受到日本侵略军的干涉,最后,
日本对租界当局下了最后通牒,在日军压力下,这个戏被迫禁演了。”
(原载《重庆日报》1985年
10月
18日)
曹禺谈《日出》
著名剧作家曹禺的名作《日出》,是我国话剧舞台上久演不衰的一部好
戏。五十年后的今天,由曹禺和他的女儿万方编剧,于本正导演,把它搬上
了银幕,上演之后,观众反应强烈。最近,我专程拜访了这位戏剧大师。
我向曹老祝贺,他高兴地笑了笑说:“是吗?五十年过去了,我自己倒
还没注意呢!”
我请曹老谈谈他当年创作《日出》的情况,他欣然应允。他说,那时,
他的内心极为苦闷。一九三六年,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我东北地区,正策划
吞并我国。而我们的国家从几千年的封建制度,到北洋军阀和国民党四大家
族的统治,是个“损不足以奉有余” (老子语)的社会。他在《日出》中,
通过众多的人物形象,展示那个可恨的、不公平的社会面貌,并期望着太阳、
春天和美好生活的到来。
曹老告诉我,他写《日出》时,正在天津河北女子师范学院当教授,白
天为学生们上西洋戏剧等课,晚上就写剧本,经常通宵不眠,双眼熬得通红。
这个剧本写得较顺利,四个月就写好了。平均每月写一幕。每写成一幕即寄
给由巴金、靳以主编的《文学季刊》,每月登一幕。
曹老回忆说:解放前,《日出》在话剧舞台上很叫座,经济拮据的剧团,
上演这出戏之后,情况便会好转,大家可以有饭吃。解放后,也被大家公认
为是优秀剧目,经常上演。最使他高兴的是,全国著名演员差不多都在《日
出》中饰演过角色,为剧本增色添彩。但是,也有令人恼恨的事:解放前,
国民党当局一度想扼杀《日出》。以唐槐秋为台柱的中国旅行剧团,在北平
上演《日出》时,当局竟要剧团缴“娱乐捐”。那时候,只有妓女才缴这种
“捐”的。演员们气愤至极,当即严词拒绝。还有,在那动乱的十年中,《日
出》和其他的优秀文艺作品一起,都被列为禁书,曹老也被当作“反动权威”
批斗。
《日出》的电影文学本对原著作了一些重要的改动,更突出了陈白露。
如增加了序幕,写了她与诗人在爱女墓地分手各奔前程;来到大都市的陈白
露在为河南灾民义演的夜总会中,应酬交际,艳压群芳;陈白露与方达生漫
步街头,去小店吃馄饨,回忆着童年纯真的情谊;小东西失踪后,陈白露和
方达生四出寻找,从正在痛哭的翠喜身旁,发现了被芦席卷着的小东西尸体,
这里,让三个不同的女性集中在一起;对于陈白露的死因也作了重要改动,
原著中她是因悲观绝望,极度厌恶那种生活而自杀的,电影剧本则把它改为
金八替陈白露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她不甘心落入金八的魔爪,以死表示最后
的反抗。曹老说,所有的这些改动,是从电影艺术的特点出发的,以突出刻
画陈白露的善良、纯真、苦闷、软弱、虚荣、沉湎于腐朽生活而不能自拔的
矛盾心理。
曹老不愿发表对影片《日出》的评价,他说:“原来的话剧本是我写的,
又是和女儿一起改编的电影文学本,我怎能说好或不好呢?”他希望由观众
去评议,让时间和历史去作公正的结论。
曹老深有感慨他说:“我写《日出》的前后五十年,我们的国家发生了
翻天覆地的变化,像《日出》中的那个社会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亲眼看到
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祖国一天天地繁荣富强起来。我真希望能活到二○
○○年,看到我们的国家更加昌盛。”
(原载《人民日报·海外版》1985年
12月
18日)
曹禺谈影片《日出》
初冬。一个细雨霏霏的上午,在曹禺先生的上海寓所,我访问了他。
曹禺今年七十六岁,近来身体不好,常犯心绞痛和胃痛。我去的时候,
他似乎才起身,穿了一件紫红色的睡衣,跟着拖鞋。他热情而又谦和,尽管
身体不好,但仍然参加许多社会活动。他抬腕看了看表,说等一会约好有人
来,所以只能给我四十分钟时间。
我刚看过上影厂的新片《日出》,于是就请曹老从《日出》谈起。
《日出》是曹禺一九三五年写的作品,当时他才二十五岁,白天在天津
女子师范学院教西洋文学史,晚上写《日出》。他出生于官僚的家庭,从小
喜欢结识各种朋友,二十岁左右已经认识了许多人,脑子里的材料积累了很
多,所以动笔写《日出》并不费力。他说:“《日出》没有曲折的故事,我
只是写了人。”我问:“你是怎么写人的呢?”他说:“我和这些人都有过
交往,仔细地观察过他们,对他们很熟悉。人物不能靠幻想去胡造,要真
实。。”
我请曹老谈谈《日出》的主题。他沉思片刻,对我说,五十年代,香港
也拍过《日出》的电影,将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