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7-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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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四(由左门走进,向安)老爷,工会里来了一位韩安世求见。工人代表也来了。
〔安点头。吴走向门坎也迎韩安世入。傅四退去。韩衣中山服,满面髭须,时露笑容。
吴(指着子齐的座位)韩先生请坐。
〔韩安世登场时,董事魏、王就坐中桌后,蔼至右沙发坐,施在右后椅坐,吴立左后。
韩(放开眼光,看了众人一眼,笑着鞠了一躬)谢谢!(就坐)诸位先生,我们今天可以
了啦吧!
魏要看你怎么说啦!韩先生,你为什么不叫工人让步呢?
韩(冷嘲地)工人们的道理比你们正当。问题是我们工会以后去不去再帮他们。
〔韩目中无人,只向安说话。
安要帮,你们就帮。
韩咱们说个痛快活,我们没有帮助你们工人,是因为他们的要求有的地方太
过。(施、魏点头)今天我想叫他们把那些太过的条件撤回,只要他们肯
干,我们以后就帮他们。我今晚就回去的;我在动身之前,我想弄出
一些眉目来。为什么不合作呢?你们争,于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呢?你
们是人,工人们也是人。你们要好东西,工人们也要好东西呀,——(尖
刻地)譬如你们的汽车,你们的洋楼,你们的大菜,你们连这点也不知
道吗?
安只要工人们肯让步,对他们是有好处的。
韩(讽刺地)诸位是这个意思吗? (董事诸人都不回答)我在前以为咱们都是新时代
的人,这样看来我怕是错了。
安听你的口气倒像是工人的口气。好,我们看,是我们离不了他们,还是他
门离不了我们。
韩诸位这样白费财力,何必呢?早晚怎样结局,你们还不知道么?
安你说怎么结局?
韩双方让步,素来如此。
王韩先生,你是一个聪明人,工人们跟我们的利害原来是一样的。
韩既然利害相同。为什么还坚持呢?
〔大家不作声。
韩(冷淡地)诸位先生,那么贵董事会的意思是全不让步的。我可以作这样解
释么?
(王与魏屈身向前像要说话的光景,却又咽下。
安(点头)嗯——不让步。
蔼(突然抬起头来)工人们的困苦,我们倒是关心。
韩(冷酷地)用不着!他们要的不是怜悯,要的是公平。
施(突然地)把工人们叫进来,我们还是听听他们的意见罢。
〔安点头,吴走出。
韩(冷淡地)今天下午我要跟工人们会面的。诸位,请你们等我跟他们见了面
后,再下最后的决定。
〔安再点一次头,举起杯来饮水。吴又走转来,后面跟着罗大为,陶恒利,鲁家治,诸人鱼贯而
入。罗衣蓝色工人服,头发散乱。神色可畏。
吴(指点)那儿有椅子,大为,你叫他们坐下。
罗谢谢你,吴先生。在诸位董事们面前,还有我们的座么?咦,韩先生,你
好哇!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
韩(坚决地)下午见吧,罗大为。
罗好,我们还有事跟你商量呢。
〔韩退向左后坐。
安你们要说的是什么?
罗(尖酸地)没听清楚。
邓(从主席座位后发言)董书长的意思,问你们工人要说什么话。
罗我们是来听董事会说话的。请董事会先说。
安董事会没有话说。
罗(把一列工人们挨次看了一遍)要是那样,我们别自费诸位董事的光阴,也别踏
脏这高贵的地毯。走,我们走。
〔罗抽身一转,鲁即随后,陶尚犹豫。
王(和婉地)喂,罗大为,大冷天你叫我们走了这远的路,就听你这几句话么?
陶不是,我的意思。。
罗(恶狠地)陶恒利,让你说,你会跟董事们说话,你比我会说。
〔陶不作声了。众人均无言,安与罗瞋目相视。
吴罗大为,假如你对诸位董事没有话说,你让鲁家治或者陶恒利代表工人们
说一说罢。
鲁要准我说话,诸位先生。。
陶我所说的话呀,是我们大家都想说的话。。
罗你说你自己的话吧。
施(立起,十分不愉快的样子)你别管他们太严格哇,你让他们也有一点精神上的
自由啊。
罗施先生,我们也就剩点精神咯,身体早让你们几位饿坏了!
施这是什么话! (复坐)
罗(回头向工人)喂,是你们说,还是我替你们说?
鲁(突然地)罗大为,你要说就说,不说就让人家说。
罗哼!(向着安)诸位董事,今天不远千里特别从城里到这儿来开会,来听我
们说话,这是多么大的面子!这个小地方,你们那受得惯?
安喂,你在此地是代表工人们说话,我是代表董事会说话。说吧,你的正经
话究竟是什么?
罗好,我就说吧。我们工人们没有钱,不能再到城里找你们去。而且我们的
情形只于写在纸篇上,你们看见也未必相信的。公司的报告究竟是什
么东西!(视吴与邓)董事会议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们都晓得的。
吴(低声地)哦,说话不要太刻薄。
罗吴先生,这并不刻薄。从前我到城里的时候,我把详细的情形告诉过诸位。
究竟怎么样?有什么结果?你们几位都不信。我可没有那么多的钱再
到城里去一趟。
安你代表工人要说什么话?
罗我要说的话——第一是工人们的现状。你用不着问你的厂长,你们是不能
在工人身上着想的。我们大家都快饿死了。(工人发出一声惊愕的声音,罗大
为环顾)可是你们用这种方法不能逼着我们投降。我们不到投降,先要
死个精光!工人们今天请你们来,就是要问你们许不许我们的要求。
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我看我们的请求书就在邓先生手里。 (邓不安地动
了一下)是的。(罗由左至右)邓先生,我们的要求并不算大。
邓(点头)
罗那里面没有一个条件可以通融。(工人们动摇起来,罗大为回首睥睨)是不是这样?
(工人们都不自主地帖服。安自邓手中取过书面来详阅)没有一个条件!我们所要求
的都是当享的权利!以前我在城内说过的,我现在再说一遍;公平的
人不要求的东西,我们请求书上一点没有;是公平的人就应该答应我
们!
安(抬头向罗)没有一条可以答应。
罗(近安)你真这么说吗?
安(立起,点头)是的。
〔魏在炉边做出一种极不满意的动作。
罗(回头向施)哼!公司的现状比工人们的现状未必好到怎么样?你们是知道
的。你们究竟能够高压到几时,你们也知道的——不过这一点我能够
向你们说:假如你们以为我们工人们先让步,那你们是大错而特错。
你们以为工会不帮助我们了——哼,那饭桶的工会!——(韩立起视罗)
你们以为我们总有一天找一个黄道吉日,回过头来向你们叩头。你们
以为我们工人们总得要顾念着妻儿老小,这一两礼拜之内我们要完全
退步。
安我们怎么想,你不必费心。
罗不错,就猜一阵,于我们也没有好处。我不必向下猜。可是我自己心里想
的什么,我不妨告诉你们。我们的妻儿老小就饿死也不愿屈服。安先
生,我劝你,你要预备着!将来你的公司不一定闹到什么样子。我们
不那么糊涂,我们知道公司的现状。你们的地位,不见得像你们以为
的那样地巩固哇。
安请你不必费心。我们的地位我们会筹划,你回去想想你们自己的地位罢。
罗(逼近)安先生,你现在已经不是年轻的人了。一向你是跟我们工人对敌,
你把他们打倒过四回了。——请你记着我的话!(邓触罗大为之袖)你这回
的一战要算是你的最后的一阵了。(罗由右至左)
吴罗大为!罗大为!
罗对,我的意思是不配跟董事长说的。不过董事长的意思可以跟我们说,是
不是?
魏这是什么样子!这成何体统! (愤起至右立)
安(向魏冷笑)罗大为,不要紧!有什么话,尽管说。
罗(停顿了一下)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安命其书记,请诸位董事就坐开会,于是各归议席。大家莫明其妙,均注视主席。
安(严重地)现在延会,五点钟再开。
王(低声向吴)照这个神气,什么也解决不了。
罗(尖酸地)我们谢谢诸位董事。
〔罗大为向单门走去,余人随之。
罗(恶毒地)诸位再见!(走出)
韩(走到桌前,讥刺地)诸位所表示的合作的精神,我真是佩服。诸位先生,我
们五点半见,再见再见! (微笑)
〔韩徐徐鞠躬与吴同下。杨上沉默一会,董事们皆垂首不语。
魏(抑止不住)嗯!
施(痛心)咳!
王(冷笑)哈哈!
安(强硬地)哼!
蔼(同情貌)唉!
〔双门打开。
绮(立在双门的门口)饭好了!
魏(立起)饭可来了!唉!吃饭!(由左自双门下)
施(迟钝地立起来)好!吃饭吧!也就剩吃饭了,除了吃饭,还有什么旁的办法
吗?(视安,由右自双门下)
王(走近安,低声地)安老先生,你真要坚持到底吗?
〔安点头。
王(极严重地)固执是有危险的! (冷笑下)
绮蔼和,我想跟父亲说话。
〔蔼会意即下。邓在桌周围走来走去,收拾零散的纸帖。
绮爹爹,您不吃饭吗?
〔安摇头。绮目视邓,欲其退出。
绮邓先生。你吃饭去吧!
邓(持着纸笔)多谢,吴太太。 (一面回顾,一面徐徐走下)
绮(在议桌后)爹爹,事情已经有办法了吧?
安没有。
绮范之说工人们都想和解,只有罗大为一个人不肯。
安哼!
绮我们在这儿很难过,亲眼看见周围人的痛苦。爹爹,那您是想象不出的。
安真的吗?
绮各种的困苦我们都是亲眼看见的。爹爹,您该记得以先教我们小孩子的陈
爱莲女士,她不是嫁给罗大为的吗?(安点头)她真可怜,她的心脏又弱!
自从罢工后,连饭都吃不好。这我实实在在知道的。
安那么,她要用什么,你就给她送去得啦。
绮罗大为不许她要我们的东西。
安(凝目注视前面)工人们顽固,我们不管。
绮他们都很苦的。爹爹,了啦吧!看在我的份上。
安(紧紧地看着他)你那里知道。
绮(绕至安右)爹爹,您要知道这事情,就只是您跟罗大为两个人坚持。长此
以往,公司恐怕不能维持。
安我自有办法。
绮(愤愤地)我是不能旁观的,我不能看着爱莲那样受苦!爹爹,您要知道,
您不应该过于操心。医生说过,您身体不好,您是晓得的。并且您一
生的成绩很多啦,现在何必争持在这一点呢,爹爹,您——您替我们
想想吧!
安我是替你们想着呢。
绮这样您身体一定受不住。
安(徐徐地)绮丽。你不要替我担心,我是不怕什么的。
(邓又带着文件进来;看见父女两人,踌躇一会,又鼓起勇气来。
邓吴太太,我想在吃饭以前把这些文件弄清楚。(绮只好转身向客堂走去)
邓(授文件与笔于安,极谨慎地)请您签名?
〔安接过笔来签名。
邓(极小心地说)我的地位全是您给我的。
安唔嗯!
邓我,呃——我是全靠着公司过活的。公司的不幸就是我自己的不幸,(安点
头)我晓得,公司的财产您看着比我看着还重。
安是!公司是我创办的。
邓是的,假如这回的罢工再继续下去,那会有很重大的事情发生啊!(至双门
窥视,复至议桌后)我想董事先生们正在暗地计划着呢!
安什么?
邓我晓得您向来是很有主张的。您平常总是敢作敢为;可是这一次,恐怕他
们不能完全听从您。(踌躇)
安你说吧?什么事?快说!
邓(由桌后至安右)我——我,我不好说! (至台右端)
安(强硬地)说。
邓(停一会,走近安前,决心突口说出)我觉得诸位董事先生预备要推翻你!
〔安忽起立,回顾双门。
邓对不住,我是替您想。
安(徐徐就坐)给我递点水来。 (邓递水)
邓您不去吃饭吗?
〔安摇头。
邓医生说的话您该还记得罢?
〔安似说了几句话。
邓是,是。晓得,晓得。
〔邓转身向双门走出。安一人独留,突然抬头远望,重重在桌上拍了一下,他依然泰山一般地
坐着。
第二幕
第一场罗大为家
屋后有一门一窗通外,屋左亦有一窗通外。屋右有一户通内室,前挂一旧帘。屋中
立一煤炉,上置水壶,旁边有煤斗等物。炉右是一张破沙发,一张椅子;炉左有一只茶几,
两张凳子。几上有粗茶壶、茶碗、悻悻、咸菜、筷子。屋壁为深灰色,墙上粉灰蚀落,已
露出零零落落的砖石。屋中萧条凄寂,由左窗漏进一道微光,亦显惨白色。
开幕时,正是午后三时许。罗爱莲衣旧紫色袍,颜色枯槁,病卧右边破沙发中。她
的声音细弱,听着如若一个临刑的羔羊嘶喊一样。后窗前立陶美芝,正抱肩凝望。她大约
十八九岁,说话声调高亢,时常露出忿恨的口气。她穿一件蓝布夹袄,套上一件黑棉坎肩。
举止豪放,说起话来,指手画脚,背后一条黑小辫也像不服气似地摆动着。尤大嫂坐左边
近外的凳上,年约五十许。双手全插在袖笼里,叹一口气,又息息索索地抖起来。
尤(坐左)他给我二十铜子,这是我这半月来头一次看见的一点钱。(至屋中看火
炉)火快灭了!(至右)罗二婶,你的脸色白得跟雪一样。
罗妻(坐右)尤大嫂,我还好。(尤坐罗妻旁)
美(立窗前,回身)我,我整整四天没有吃饭了。(至左坐)
尤大前天你不是找着一个洗衣裳的事吗。
美(凄戚地)他们许的,给我洗的,可是我大前天去的时候,他们都发出去了,
白跑了一趟。
尤(凄凉的声调)唉,大人还忍得了,小孩子们真可怜啦。唉,我叫他们睡在床
上,不准起来,他们不跑不跳,肚子还不会太饿呀。唉,可是他们睡
在床上也要动,这真叫我没有法啦。
尤(战巍巍的站立起来)好,我要回去了。罗二婶,好好的想着,咱们再见。
罗妻等一忽儿,喝一杯茶,再走。
尤等罗二哥回来,他要热茶喝,这一点给他留着吧!
〔尤大嫂走出,美关门,美至罗妻旁。
美(立)罗二婶,我同鲁家治说过:“你还要跟他们一块坚持罢工,你就别想
跟我好。”我说:“你把你自己的老母亲瘦得像鬼似的,一根柴都没
有烧的。你好不知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