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梦沧澜 by 流舒-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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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吉祥鼓乐也都免了,只见皇帝自暖阁疾步走出,几位内阁重臣也跟着急行至御座前跪下。
怀曦走到正中的明黄帝位上坐下,俯瞰底下臣子三跪九叩,舞拜中似扬起黄土尘烟,谁也看不清谁的嘴脸。待他们叩拜完了,他伸手示意免礼,随即冷冷道:〃带上来!〃
侍卫们将前日的四个刺客押了上来,摁在地下。
怀曦咬着牙,语如冰珠迸射:〃你们到底是受什么人指使,快给朕从实招来!〃
四个刺客皆一身是血,想必是已在天牢里受过严刑拷打,此刻仍咬紧牙关,只是不语。
怀曦便道:〃你们当知你们犯的乃是弑君之罪,罪诛九族。若是肯供出幕后主使之人,朕或许可以网开一面,饶过你们家人,否则必将你们凌迟处死,连同亲属一个不留。你们可想好了?〃
押人的侍卫早在几个刺客的大|穴上暗中施力,疼得几人浑身抽搐,一头大汗,却仍是不言不语,甚至连声呻吟都没有。
气氛顿时僵住,纵九五之尊此时也无技可施。
幸好旒珠挡住,其后皇帝的面孔因气愤而扭曲,两手握拳,只恨无处施力。
正在这时,下面却有人施施然出班,言道:〃皇上,您金尊玉贵如何能跟这等草寇一般见识?区区这几个毛贼,何劳皇上躬亲御审。〃
怀曦挑眉:〃那依四皇叔的意思。。。。。。〃
四王笑笑:〃天朝制度,大案当由三法司会审,皇上尽可以交给他们。〃
三法司指的乃是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一听这话,众人不由都注意到什么〃郑风如呢?〃内阁次辅御史台堂官居然不在朝上。
怀曦眉棱一搐,只见四王呵呵一笑,笑里寒气逼人,破天荒的在朝堂上第一次说了句玩笑话:〃别还在被窝里呢吧?〃
不知是否受了御座上那面容紧绷的人的影响,殿内无一人敢跟着他笑出声。
怀曦挺直了脊背,鸟瞰下面。
〃那刑部的人呢?〃笑容嘎收,四王忽然厉声喝问。
〃回摄政王:刑部尚书陈桥已告病多时啦。〃身为〃四王党〃的刑部侍郎忙躬身趋步上前。
四王从他手里接过叠薄如片纸的东西,漫不经心的一扬:〃皇上请看:这些,就是从这几个刺客面上扒下来的人皮面具,模仿几个朝臣的模样做的,做工精细,惟妙惟肖,依我看,不是一般的工艺啊。〃
胡福下去将几张面具奉于圣前。
怀曦扫了一眼,淡淡勾唇:〃四皇叔还是直说了吧。〃
四王冷冷一笑,道:〃好。这些面具还有那副毒爪,都是一个人的杰作工部员外郎谢光!〃
怀曦听到了山雨欲来的满楼风声。
只听殿外一阵金属碰击之响,两个披头散发的人被押进殿来,因为死死抱着不肯分开,便只能一起被锁了来。刑部侍郎忍着一肚子好笑,边命人解开锁链,边道:〃郑大人,得罪啦。〃
一人抬起头来,拂开覆面青丝,眸中清寒,果然是那年轻俊美的次辅,朝人投去冷然一瞥,并不多言,只是手中仍不放松。
〃圣上面前,如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立刻便有四王党和保守的老人们数落出声。
郑风如充耳不闻,抬眸望着高高在上的天子,眼波涌动。
怀曦看到了那恳求,更看到了他们众目睽睽之下不闪不避紧紧交握的两手。
〃分开他们!〃却听四王吩咐。
〃慢着。。。。。。〃怀曦刚要阻止,却听有人惊呼一声:〃我们上当了,这个不是谢光!〃
被强行分开后,一直被郑风如紧拥的人终于露出了真面显然是假冒的!众人议论声中,郑风如跪了下来,闭上了眼睛:〃臣万死。〃
一阵剧烈的摇晃惊醒了马车里的人,谢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感激好像已经睡了很久很久,只能隐约想起:不知是多久以前,师兄喂了自己一碗莲子羹,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对了,师兄呢?想着,他掀开了前头的布帘。
〃哎哟,我的小谢少爷!〃赶车的郑府老奴差点没急出眼泪来,却已无力回天。
谢光看见:巍巍城楼之下,一袭青衣于晨曦之中翩跹舒卷〃太傅?!〃
衣袂当风,人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沐沧澜静静道:〃拿下。〃
四周官兵一拥而上,将这差点漏网的员外郎押了下去。
〃太傅,咱可以回宫了吧?〃侍立一片的小宫监忙问,要是太傅在外有半点差池,皇上不扒了他们几个的皮才怪!偷眼看去,这片刻工夫,那人额上竟已有了一层薄汗,心里登时打起鼓来。
幸好沐沧澜是点了点头:〃好。〃
正要扶他回宫,却又见他摇头:〃等一下。〃
〃。。。。。。太傅?〃
〃我要回府一趟。〃
〃啊?可是太傅,皇上他。。。。。。〃
沐沧澜极低极轻的冷笑了一声,回答:〃我不过是回府换件衣服。〃
〃太傅您的衣服宫里不都备好了吗?〃
〃是朝服。〃沐沧澜终于抬睫,疏淡眉目中依稀仍是那帝王之师万民之宰的风采,无人能抹杀,无人能掩盖,即使是如斯苍白。
〃是,太傅。〃旁人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要扶他起身,手却在触碰到那玉色手背的瞬间又骤然缩回,小太监急忙跪下了,叩首道:〃奴才该死。奴才一时情急,冒犯太傅贵体,请太傅恕罪。〃知道他的洁癖,服侍的人都遵御旨不得直接触碰他肌肤。
却见沐沧澜摇头:〃起来吧,告什么罪啊。〃
〃可是,太傅。。。。。。〃小太监还是吓得不敢伸手。
〃哪儿还有什么洁不洁的?〃沐沧澜在椅内望着眼前人来人往的熙攘京师,轻轻一笑,素如梨花,〃你不来扶我,我自己怎么站得起来啊?〃
八 君梦谁怜(下)
〃御史大夫帮助罪犯潜逃,刑部尚书告病假已告了两月,三堂会审,三个堂官已经去了俩,请问这三法司还怎么审得了案?〃四王的声音像磨涩的琴弦,发出尖锐的啸鸣。
血一下子涌到了头顶,怀曦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四皇叔究竟想怎样?〃
四王昂首,与御座上的人对视:〃循成例,复祖制。〃
〃什么成例?〃
却见四王不慌不忙的踱起步来。他旁边的刑部侍郎立即奏道:〃成例即是宣和三年僖宗时候,乱党谋逆,天下大乱,最后朝廷乃循祖制,行‘四王议政',终于成功一举平叛。〃
四王议政?呵呵,是他四王爷一人议政吧!怀曦此刻不怒反笑:这哪里是要审案,分明是要逼宫!狼子野心,终于昭然若揭。想到此,心中反是异常平静,沉然目光缓缓扫过下面众臣,他站起身来,立于九层台阶之上,清晰的朗声说道:〃同意‘四王议政'的,都给朕站出来!〃
宫门次第打开,迎入那紫袍玉带唯一可在宫中乘坐肩舆的人漫漫看过一路行来的龙阁凤台,紫烟流霞笼罩的金碧辉煌在晨光中莫测庄严。
〃太傅。〃一路上都有人呼唤请安。
肩舆上的人并不说话,只微微点头,目光自那云山雾罩上收回,梁冠朝服映衬下,不怒自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静定沉稳,风骨清绝。
紫禁守军要么就是随他守卫过天京的旧部,要么就听闻过太傅独闯敌营全身而退的传奇风采,人人都敬他若神。平日里早朝时分天还未亮,来去匆匆间都还从未亲眼见识过这天下第一人的风采,今朝难得晨光煊赫、肩舆堂皇,人们看他从容沐阳光而来面色略素,是因以身救驾;身影清癯,是为国事劳形一见之下不由都真心钦佩,目光一直追随他行至玉阶之下,见他终于启了唇,对立在阶前的侍卫统领道:〃张宏图。〃
〃是,太傅!〃
〃当年是你跟着我夜袭北蛮军营,一把马刀连砍十个蛮兵吧。〃
〃是,太傅!〃
〃好,好汉子!今天,你可敢还跟着我闯一闯龙潭虎|穴?〃
〃敢,太傅!〃这一次,回应他的是一片山海般的呼声。
〃好,都是好样的!待会儿听我号令,让你们上殿你们就冲进殿去,叫你们拿谁就抓谁,不要问原因,可做得到?〃
〃是,太傅!〃应声震云。
他相信,那金殿之内也是能听得见的。
沐沧澜下了肩舆,一步步向九十九级玉阶上走去。
金殿之内已经像炸开了锅,四王党抛出了所谓〃四王议政〃,而皇帝和内阁的支持者们则强烈反对,两派在朝堂上争着争着几乎就要动起手来。
怀曦只是冷笑,冷冷观看。
〃皇上,慈宁宫那头已经派人照看了,太皇太后说她没什么旨意,她年事已高,于朝政早就不想再管了。〃胡福俯耳言道。
〃很好。〃怀曦薄唇微扬,〃你再悄悄的派人,调一班侍卫进来。〃
〃是,皇上。不过,皇上啊,摄政王可领着侍卫内大臣的头衔,侍卫们名义上都该归他调遣。〃
〃那你就直接问他们:贪生怕死的王爷和同生共死的皇帝,他们选哪一个?〃少年天子从容一笑,眸中清湛,临万丈深渊却全无畏惧,坐看江山风云变色,仿佛只是闲看庭前云舒云卷。
看得胡福不禁心旌激荡,正要悄悄再溜出殿去,却见殿门豁开,一道天光照进满室昏暗。
九重阶上,皇帝急忙朝前走了一大步:〃澜?!〃
〃陛下。〃他扬起脸,目光于空中交汇,刹那错觉仍是那时那日,大兵压境,国难当头,他在阶上,他在阶下,一道看一轮红日东升,遍照这大好河山。
〃陛下,臣来迟一步,请陛下恕罪。〃他仍像从前一样跪地行礼,一丝不苟,只是多了需要旁人的搀扶。
〃太傅请起,赐坐。〃一股暖流仍像从前样涌上,只是多了些许苦涩参杂其间。
沐沧澜坦然落座,殿内立时安静下来。
于是他就只当刚才的吵闹没发生过,自顾对皇帝奏道:〃陛下,审理刺客的事,臣有个建议。〃
〃太傅请说。〃
满朝屏息凝听沐沧澜一字字言道:〃臣建议:三公会审。〃
〃三公会审?〃
沐沧澜点头,从容一笑:〃三公便是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分掌政务、军务和监察,此为始皇所设,乃千百年来朝廷政局之基本,也是三堂会审的起源。今日,既然三堂不齐,不如恢复本初,行这三公会审,如何?〃
皇帝自然立刻答:〃甚好。〃
沐沧澜颔首微笑,眸光如水,一一滑过殿内诸人载舟覆舟,却是这最圆融平和之物,最后蕴聚于一人脸上,静是沧海,深也是汪洋:〃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四王哼了声,反问:〃不知这‘三公'是指哪三位?〃
〃现下朝廷制度是军政合一统归内阁,故宰相和太尉便由张相和在下忝居,而御史大夫〃他没有看跪在一旁的郑风如,而直视向四王,〃王爷向来公正廉洁,最爱督导臣下,御史大夫之缺不如由王爷屈尊来担,我想这是再合适不过了。〃
〃是啊,四皇叔,朕也最信得过你。〃
四王抬头看去,九重阶上,少年笑着,睨视下来。他也回之冷冷一笑,道:〃好啊,这个新鲜,本王姑且一试。只是请问太傅,若是发现其中有人包庇罪犯,偏袒存私,该当如何?〃
沐沧澜正色:〃任凭国法处置。〃
〃好,太傅说得好!大家可都记住了?〃四王哈哈长笑,后凛然一顿,厉声问道,〃那请问太傅:谢光何在?〃
〃怎么?王爷难道是怀疑我沐沧澜将他给藏起来了?〃
〃谁不知道内阁同气连枝,无事不为太傅马首是瞻。〃
沐沧澜轻笑摇头,一旁郑风如只觉心忽被只大手捏住
谢光果然被押了上来。
〃小谢!〃不顾一切的他扑将上去,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师兄?〃谢光仍不明所以,只是心疼的用手去擦他下唇淋漓的鲜血。
郑风如一把握住他手,贝齿又一次咬住了下唇,屏住了呼吸。
只听沐沧澜道:〃人已经带来了,王爷可以问话了。〃
四王便指着人皮面具和指套,问谢光:〃这些个,是你做的吗?〃
〃小谢〃郑风如刚想说什么,只听沐沧澜一声令下:〃拿下。〃两个侍卫冲进殿来,不由分说反剪了郑氏双臂,将他拖到一边,封了|穴道。
见此情形,殿上刚才咄咄逼人的一方里已开始有人往人群里回缩。
〃师兄?!你们干什么?〃
四王不容谢光再叫,又厉声问了一遍:〃这些,是你做的吗?〃
谢光不明所以,只顾关切那头郑风如状况,随意扫了眼面具,点了点头:〃是我做的。〃
那边郑风如急泪登时迸了出来。
只听四王又问:〃是什么人让你做的?〃
谢光摇头,急急回答:〃我不认识他们。〃眼仍盯着郑风如。
郑风如双泪长流,纵口能言,也已为绝望哽咽。
四王继续问:〃那为什么帮他们做?〃
提到这个,谢光的注意力终于有所回转,絮絮道:〃他们拿来的图纸太漂亮了,还有材料,我从来没见过,都带着股异香,奇妙极了。〃眼神清澈,如初生婴孩。
郑风如已再不忍相看,垂首只是不住落泪。
〃哦,怎么个漂亮,怎么个香法?〃这次是沐沧澜问的。
〃那些草和树皮都是中原没有的,还有皮子,是真正的人皮,保存得那么好,那么香,他们说,是用蛊虫养的少女的肌肤。。。。。。〃
审问至此,刺客来历还有什么不明白?
朝堂上众人心都一松,刚才各自沉浮现下都只想尽快各自掩盖。
四王何等人物,眼见目下众臣嗫喏情形,又迟迟不见太皇太后来援,已知今日逼宫无望,倒也能屈能伸,也就不做无谓纠缠,顺着道:〃果然是西百里那逆贼,哪天捉到他人,必将其碎尸万段!〃
〃王爷忠君体国,沧澜佩服。〃他端坐椅中,紫袍凝重,淡然一笑,与日月齐辉,与江山同春,抬眸朝阶上,〃此案就此作结,不知圣意如何?〃
那笑如晨曦月华,普天之下,无有私照,怀曦凝望良久,点了点头:〃都依太傅。〃心中却喜忧参半,浮沉熬煎
若我不是皇帝,你,又会如何?
想过千遍,却终无法成言。
只听下面四王说道:〃既然结案,那便要有个结果:这些人,太傅打算如何处置?〃
虽被点了|穴道,可身体还是止不住打颤,郑风如双眸盯着沐沧澜,眼中火焰像要将那紫袍烧穿。
沐沧澜敛容,眸如秋水,寒光熠熠,依稀还是那柄离匣宝剑,铿然道:〃首恶西百里逆天犯上,其行发指,其心可诛,令鎏水云如海统领南疆兵马,征讨叛逆,不枭西氏首级,不灭南泗战火。今行刺四人罪犯弑君,无可饶恕,即日东市凌迟,追捕其九族。从犯谢光,身为朝臣,沉溺机巧,不辨忠奸,竟助纣为虐,危害圣君,不惩不足以警百官,但顾念其曾有功勋,皇上又一向仁厚,故今赐饮鸩自裁,以全尸首。〃
说罢,便有侍卫端了酒杯上来,清波荡漾,却是穿肠剧毒。
纵再迟钝,谢光此时也明白了事情经过,脑中轰隆而过,懵懵懂懂,原来已是一生一世;不经意间,竟已到了告别时候。为何从无警示,为何从无兆头?嘎然而止间,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