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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照衣-第1部分

小说: 照衣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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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历代的君王都有一面神奇的铜鉴,在王出生时用珍贵的寒铁打造而成。神鉴可以用来增加王气,祛邪退魔,也可以预见兴衰。 
  我叫照衣,是这一代的鉴之灵。每一代铜鉴都毫无保留地爱着自己的王,那是他们忠心守护的动力,我亦爱着蟒,我的王。 
  我不知道蟒是否也爱着我,一直以来我都希望是,但直到蟒恋上来自菱的太子,沙华,我才知道自己原来什么也得不到。
  那误入了使者归舟的迷糊人儿,沙华,有着水晶般清澈的双眸和灿烂的笑容, 
 
  不过可惜的是,沙华并不爱蟒。
  “照衣,变成沙华的模样。”
  夜花园中,望着刻意匆匆躲避的身影,蟒突然这样命令我。
  依照着他的命令,隐去自己真实的容颜,变出那张如画的眉目来,下一个瞬间便被紧紧地压在了身下,衔着红烛的银鹤跌倒在潮湿泥地上,只挣扎几下便泯灭了。 
  红色与黑色纠缠的夜晚,充斥着淫靡的喘息与水声,夜花园的岚雾从泽地中升腾起来,带着黄水仙独有的清香,覆盖在酡红的身躯上,混合着清冷的月光,调出不祥的情欲,淹没了两人。 
  如此的索需,几乎夜夜都会发生,几乎每一次我都被要求变成沙华的样子,然后,在寝殿,花园中,甚至在温泉里,蟒都会起兴。
  他喊着的,不是我的名字。而是:
  沙华,沙华,沙华…… 


  然而蟒并不满足于我这个替代品,一次饮宴后他终想强要沙华,却被沙华用防身的短剑刺伤右胸。而菱的太子也在情急中想要触墙自尽。 
  “拙劣的闹剧啊……” 
  在心中哀叹着,这一天终究是到来了。我的蟒,始终是专横而自私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做了一国的君主,便定要有人过来约束他。 
  “请王上,放沙华回到菱去。”
  我依旧跪在蟒面前,谦卑而忠诚。为了沙华,为了这个国家也为自己恳求着。 
  “他是误上了使者的归舟才会来到这里,他不应该留在周,如果让周知道我们软禁了他们的太子……” 
“你是在嫉妒…!”
  如此肯定地说,蟒的脸上依旧是不可战胜的神态,他太骄傲了,容不得别人任何忤逆的行为和言语,所有的人、一切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为了自己而存在,所以也只会围绕着他一个人而思考。 
  我想,是我带给了他这种错觉,事实上,为了他一个人而存在的人,只有我,照衣。 
 
  都城的秋,抹匀冻住的红与黄,化不开了,就如同沙华的血,黯下去,又如同自己的心,凝固。
  “照衣……求你了…蟒他派人整天看住我,我只能求你了…” 
  沙华包裹着纱布的头抬起来看着我,不复天真与欢乐,他想要回去,也许在那里,菱,有人在等着他。
  “蟒真以为自己能关我一生一世么?凭菱的力量,一定能查出我的下落,到时候,周又怎么是菱的对手……照衣,为了你们的国家……”
  “我明白的……”
  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想让他离开,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蟒依旧是只属于我的蟒,不管他是否爱我…… 
  “我帮你写信……让他们来接你回去……” 
  果然,过了十数日,便有人自菱而来,接沙华回去。 
  来寻沙华的人,菱的国师,一个浑身上下冰寒如雪的人,看着他,我头一次感觉到没有来由的害怕。 
  “大师从何得知,贵国太子在我这里?”
  得知了他的来意,蟒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但是眼中已经出现隐隐怒气。 
  没有回答,国师递出一封信,那便是……我发出的信函。
  接过那张薄纸,扫了几行,蟒的脸色便难看起来。
  “没错,沙华在本王宫内作客,国师来找他回去只是情理之中,只是本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王上请说……” 
  “国师看见那边站着的那个少年没有?”
  蟒突然伸手指着我,
  “那是沙华来的时候带来的妖怪,麻烦大师走之前帮本王解决了他,不要让这种妖孽留在宫廷中……”
  第一次被称为妖孽,心中却并没有一丝愤怒,因为惊讶掩盖了一切,他竟称呼我为妖孽,我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为他而活的妖孽。 
  没有想到帮助沙华的结果既然是要陪上自己的性命……蟒难道真的不在乎么?我的本体神鉴若是因此损坏,便会变成不吉的邪灵,给这个国家带来灾难……
  然而蟒的表情依旧冰冷,他没有改变自己的意向,而那位法师自然也不会有提出异议的想法。 
  怎么办……

  不想死,可这样沙华也不能离开……我能这样死去么?无谓地,像是场闹剧或者一个自作自受的丑角。
  急于达到目的的人根本不让我有思索的余地,提着剑向着我奔袭而来,寥寥几招我便知道自己处于绝对的劣势。
  我知道自己要输了。我看见法师周身的那股深沉的爱恋之气,那是一缕红线,不用猜也知道另一端系着的人是谁。
  可是,为什么,在我和蟒之间,却什么都看不见? 
  我想,还是死了的好,至少能够成全他们。 
  冰寒的剑锋,毫不留情地刺入我的右胸,与蟒身上那道伤同样的所在,只是更深,更痛。 
  “够了!”
  在意识朦胧之前突然听见谁,这样喊道。 
  那场斗法,是我输了,可是我并没有死,最后时刻,蟒停止了这场一手策划的闹剧。而让我庆幸的是,这一次蟒守住了承诺没有放下脸来拘禁将要离开来的两人。
  他终于愿意放沙华走了,也许是上苍的恩典,他终于没有将事情导向不可收拾的极端。 
  沙华终于被从后宫请了出来,当然看见立在大殿里的那挺拔身影的时候,竟然快乐地大声呜咽起来。
  而国师则看见了依旧留在沙华额的伤痕,目光愈发冰冷了几分。
  “日后鄙人定要为了王上的待客之道,有所回赠……” 
  在经过蟒身边时,那个比蟒更冷酷的男人低声说,然而蟒却并没有理会那最后的挑衅,此刻,他愤怒怨毒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向我预示着将要到来的风暴。 
  “你不和他们一起走么?”
  又是一鞭抽在我伤痕累累的背上。
  他站在我身后,声音中充满寒意。
  那封信,上面是我的笔迹,没有人比蟒更熟悉它们了。
  “你是故意输给他的!故意的!” 
  他扼住我的颈项,大吼着。我喘不过气来,伤口开始流血。
  “叛徒!叛徒!叛徒!”
  他丝毫不顾我的痛苦,继续加大手心的力度,我的眼底开始出现殷红的血丝,咳出的血也沾满了他的双手。 
  “……你……不想让我死么……” 
  最后的黑暗,笼罩了一切,痛楚和悲伤都沉淀了下来,失去了知觉的身体降到了一个温暖而又平和的地方,真想就这样,停留下来,不再回去。
  然而平和很快就被打破,那种像火一样炽热的感觉又出现在了我的身上,那个说不出口的地方,似是有火焰灼烧起来然后蔓延到了全身,熟悉的节奏、感觉,痛楚和异样的快感……扭曲混杂的感觉交织成一张黑色大网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我想,其实当时我就已经被他弄死了。 
  火取倾覆,跌出的还是“秋意”的味道,代表了沙华离开的那个季节,就此留住,时光便不再逝去。 

  窗子旧了,早已经关不上,斜斜的雨丝钻空进来,衣衫湿透了,于是连包裹在其中的心,也凉了。 
  眼底的血丝过了好几天才消退下去,在此之前看着东西都是模糊不清的,走路没有平衡感,跌跌撞撞。 
  每当见到我撞倒殿里的器物,蟒总是会轻蔑地冷痕一声,渐渐地,到了最后他也厌烦了整天看着我磕磕碰碰,干脆派人将我送去专门堆放法器的承天殿。
  没过多久,法师所指的礼物便来了。
  仅是浓秋而已,天候竟然酷寒了起来,没过多久便落下了大雪,冻僵了正在丰收的嘉禾,这便又预兆了一个冬荒的来临。
  下了几日雪,宫内四处结起了厚厚的冰,堆堆迭迭,被来来往往的宫人踩踏着,最后凝结成一团略带暗色的透明,蜷缩在朱漆的墙根下。 
  外头的宫女在谈论着藤宫的妃子因为滑倒而流产的事,淡淡地笑了笑,蟒已经恢复了精神了么。
  已经很久没有宫人到承天殿里来打扫,偶尔过来为长明灯添油的是个哑巴,蟒似乎有心隔绝我和外界的联系。我想起了从前,他和我呕气的时候,也经常会将我这样隔离开来。 
  那天,我原在殿外扫雪,心中突然传来阵撕裂似的揪痛,手中的笤帚滑落到了地上,接着双膝也跪了下来。
  醒来的时候,依旧躺在雪地里,只不过片刻的功夫,可是却好像失去了浑身的气力。 
  尝试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已经不听使唤,瘫软在雪中。 
  我……这是怎么了……
  头一次觉慌乱与无助,挣扎着想要依靠双手移动爬行,可是发现双手也失去了效用。 
  “蟒……”尝试着说话,没想到第一次呼出的便是这个名字。
  “蟒……蟒……蟒……”
  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直到哽咽起来,原来我还可以哭,落下的泪珠瞬间凝结成冰花。这是我头一次怨恨他,汇总了这么多年来所受的种种不平于委屈,怨恨着,仿佛只有依靠怨恨的执念才能让我在这片雪地冰天中保留唯一的神志。
 
  七天后。 
  蟒终于想起了我。派人来将我取回寝殿,可是那个宫人没有找到我,却尖叫着跑出了承天殿。 
  然后,蟒就过来了。 
  我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吃惊的抽气,愤怒的询问,斥责,处罚和杀戮的命令。 
  承天宫里发生了什么…… 
  “王上……” 
  我发出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变得沙哑而轻微,但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是听见了。 
  蟒跑了过来,看见我狼狈地蜷缩在雪地上,像是团被人碾碎的冰,几日来的积雪覆在我身上,变成件臃肿的大袍。 
  “……我动不了了……” 
  想要用手抹去覆在头上脸上的积雪,至少让他看清我是谁,却记起来自己动弹不得,然而又有谁能被大雪活活覆盖七日而依旧悲惨地活着忍受刺骨冰寒的呢……
  后来我被蟒抱回了寝宫,除去了身上的冰雪与寒冷。但是我的手脚依旧动不了,就像是一个会说话的人偶,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碍事地躺在蟒的龙塌上,占去他原本宽敞的休息空间。 
  “王上,那天……承天宫里究竟怎么了。”
  我不止一次地问他,而每一次,蟒都避而不答,他变得异常沉默,甚至不再用轻蔑的目光看着我。
  这更让我觉得不安,更小心,更频繁地问,终于他回答了我。 
  “也许是因为气候异常,加上你的伤势……神鉴碎裂了。”
  蟒低声说道,将我圈进怀里,感受着我身体的冰凉。 
  我的本体……那面寒铁的铜镜,竟然……碎裂了。
  怪不得我失去所有的法力,怪不得我寸步难行,怪不得蟒含糊其辞……怪不得……怪不得…… 
  “周的君王们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吧……”
  所谓的神镜,本是用来映照一国兴衰的,现在凭空有了裂痕,自不是一件吉祥的事。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丢了我吧,王上。碎了的鉴是不祥的征兆……” 
  平静地,我这样建议,就好像被丢弃的不是我自己。本来,我也只是一件小小的法器而已,拥有着最最基础而可笑的“愚忠”的器物。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我不是一件专属于蟒的法器,如果我是一个自由的,为了自己而存在的人类,那么我的生活……我的一生,会不会变得更加幸福一些?
  “ 丢了我,丢到龙渊去,然后再打一面神鉴……不要让大臣们知道。” 
  “你在说什么……” 
  “赶在下一次祭祀仪式前……打好另一片神镜,龙渊的法力很强大…足够压住一切不吉的力量……” 
  “不许!你的生死由本王来决定,本王要你笑你就笑!要你哭你就哭!你不需有别的想法!你是本王的东西!你不能背叛我,不能离开我!
  就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舍不得丢掉心爱的玩具,蟒紧紧地抓住我下颌,强制地抬起我的头。 
  “丢了我……蟒,为了周,为了你自己……”
  “不!” 
  “丢了我……”
  “不。” 
  “丢了我……”
  “不……”
  “丢……了……我” 
  “……” 
  后来的声音,淹没在细碎而专制的吻中,变成了无奈和不舍。
  在连续四个月的大寒之后,蟒还是妥协了。
  他将把我扔进那里,庙宇的那株参天银杏树边的深渊。 
  他手中,那黑漆描金的托盘里,被黑布盖住的便是我残破的真身。 
  那株古老的银杏树,披落着满树的银霜,而金色璀璨的叶片,却片片漂浮在平静无波的潭面上, 真不愧是周最神圣的地方,外面天寒地冻,这里却依旧能够保持正常的季节。 
  那么深的潭水,应该很冷吧,隐隐可以看见深处先人雕凿的巨大蟠龙,那就是我长眠的伙伴么…… 
  变出人的形状,倚在玉石的栏杆上,只是为了和他告别。 
  “我走了,蟒。”
  仅仅是寥寥几个字,还有一个最后的微笑,我使出全身气力向后仰去,落入那幽暗的深渊中,世界一下子变成了幽蓝色。
  然而四周却没有想像的那么寒冷…甚至带有那令我眷恋的温暖……
  就像……蟒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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