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佳公子_褐酒[1]-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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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前两次见面,你又光彩了许多啊!”那人缓缓开口说道,“必是十分舒心惬意了吧!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你要做好准备——”
陶小善上前一步,欲问个清楚明白,那人却一忽儿失去了踪影,只留下一张熟悉的虎皮。陶小善仿佛做梦一般,怔怔站在原地。
第五十四章
转眼间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山中时节,不知不觉已近五月。
陶小善在陶清客的陪同下,在小黄生前最喜欢晒太阳的地方为它立了一个衣冠冢,痛哭了一场,又去慰问了它的“家属”——一只母虎和几只虎崽。其中有只毛黑黑的,脸皱成一团的小老虎,特别粘他。
“它是小黄的外孙女。”陶小善疼爱地抱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可惜我决计不再养老虎了,要不然——”未等说完,眼圈便红了,直到陶清客握了他手,这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去了。
入夜,两人被柴房里一阵奇怪的响动吵醒。陶小善提了油灯,循声而去。房间里黑乎乎地,陶小善往那灶堆里一照,就看见一个灰头土脸,滑稽可笑的小脑袋可怜巴巴地晃着。陶小善的眼泪却忍不住掉下来,陶清客轻叹一声道:“看来缘分未尽呐,你就留下它吧!”陶小善轻轻将小虎抱起,打量半晌笑道:“还真是丑呢,不过我喜欢你,就叫小美好了!”
两人一虎,相依相伴,日子在平静和甜蜜中静静流淌,陶小善被这样的幸福占据,渐渐忘记了除夕之夜那人所带来的焦虑,几乎认为就会这样一直幸福宁静下去了。
这一天早晨,小花和往常一样带来风府的信件。以为又是阿珠母子平安之类,陶小善便漫不经心地拆开,扫了一眼内容后,突然神色一变,急寻陶清客而去。
原来风清扬忽然莫名其妙地病倒,没有特别的症状,只是昏迷不醒。郝双珠兄妹束手无策,只得求助于陶清客。二陶匆匆往风府赶去,一路上忧心忡忡,各怀心事,不安的阴影笼罩在两人心头。
陶清客仔细地替风清扬诊着脉,郝双珠看到他双眉紧皱,一言不发,心中焦急,便道:“舅舅,风哥哥他到底怎样?”
陶清客沉思半晌,微微有些诧异:“看脉象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可是这昏睡不醒着实蹊跷,我也看不出来!难道是什么古怪的毒物——”
一语毕,屋内一片沉默。郝双珠紧紧握住风清扬的手,似乎强压眼中的泪水,直到深夜,他也不肯睡,一直守候在风清扬的身边。阿珠产期将近,被人搀走休息去了,陶清客则闷在房中,苦思对策。陶小善心中郁郁,便到花园里散心解闷。
突然,那种被人审视的感觉再次袭来,回头一看,月色下,红衣女子正站在不远处,静静凝视着他。陶小善浑身一紧,转身警惕地后退一步道:“你又来做什么?”
那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无理,笑道:“我以为,你会需要我的帮助。”
“风清扬的病是不是你搞的鬼!你究竟意欲何为,快说!”陶小善暗暗攥紧了拳头。
“不要这样对待好意的人!”那人也不恼,只轻轻笑着,并不正面回答,“能救他的人,明天日出之时便会等候在府外,到时候你自己问她好了。”
陶小善惊觉她又要突然离去,忙拼尽全力冲上前,不料那人抢先一步,腾空而去,陶小善伸手一抓,只有一片柔软的纱物划过掌间。气急败坏一跺脚,陶小善急忙跑回去,将刚才的事情通知众人。
天一亮,他便如临大敌,守在堂前看仆役们晨起开门。铜门缓缓开启,陶小善双目圆睁,惊讶地看到了一个他想不到也不想看到的人——菊!
众人环坐在大厅里,气氛沉闷,菊好象犯人一样,低头坐在那里不说话。阿双忍不住开口道:“你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
菊缓缓看向陶小善:“我来带走他!”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菊面露犹豫之色,继续说道:“风清扬中的是一种叫做大喜大悲的蛊毒,就是将一种细小的虫子以毒血培养,植入人体之后,九个月左右发作。中者起初会昏迷,不久之后便会突然苏醒,还以为已然痊愈,是为大喜,但此时如还得不到解药,片刻之后便再次昏迷,永远也不会醒来了,是为大悲。”
“九个月!”阿双痛苦地抱住头,“是吴紫鸳那条毒蛇!她想要害的是我,风哥哥是做了我的替身啊!我怎么对得起他!快说,解药在哪里!”
菊阴沉着脸不知如何开口,陶小善长叹一声,幽幽道:“既然是毒血养育的蛊虫,那人的血必然就是解药,而这个人,就是你,对不对?”
菊神色复杂看他一眼,嗫嗫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只要你求我——”
屋子里死一般的沉默,过了好久,阿双忽然猛虎般向菊扑过去,牢牢扣住她的脖子,“我要杀了你!”他双眼发红,狂暴地吼道,“用你的血救风哥哥!你别想带走小善,也别想害死谁!”渐渐往死里用力。
菊惊恐地瞪着他那张放大的狰狞面孔,想要挣开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朦胧中听到陶清客一声怒吼:“阿双,快放开她!她只是被人利用,你杀了她风师兄也不会安心的!”之后,便失去意识,沉入黑暗之中!
菊缓缓睁开眼,阿珠那满是忧愁的面孔便映入眼帘,忽然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她立刻惊恐地向床角缩去,瞪大眼睛警惕地看着阿珠。
见她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般浑身紧绷,瑟瑟发抖,阿珠轻叹一声道:“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方才我哥哥是太担心风哥哥才会失去理智的,我代他向你道歉。”
菊犹疑地上下打量她许久才慢慢放松下来,目光停在她隆起的腹部上面,便好奇说道:“你要作娘了么?”
阿珠满眼含笑,轻抚腹部,那温柔模样,把菊羡慕得不知如何是好。见她心痒难耐,阿珠便牵过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菊惊奇地感到里面那个小生命的悸动,兴奋地手舞足蹈,阿珠见她一副顽童表情,天真可爱,眼中闪过一丝爱怜的神色。
菊笑了半晌,忽然神色一黯,冷冷道:“你身怀六甲,也敢接近我么,我可是随时都能暗算你的,一尸两命,不划算啊!”
见她翻脸快如八月急雨,喜怒无常,阿珠略一怔,便微微笑道:“若是怕,我也不会坐在这里了,你忘了,我还有这个!”从衣襟里掏出蛇眼琥珀来,“正是你的东西在保护我们呢!”
菊微微动容,便不作声。阿珠幽幽叹道:“真是缘分天定,冥冥中自有主张,这腹中孩儿的父亲,此刻却命悬你手。我只想知道,你为何对陶小善如此执着?”
“他是第一个我想与之相依相伴的人!”沉默半晌,菊终于开口道,“我从小没有父母,是师父把我养大的,他是个冷漠无情,信奉胜者为王的人,那些师兄师姐,不是出身名门,便是才华出众,个个都瞧不起我,我就是在这样的冷眼中悄悄长大的。后来师门遭变,我侥幸逃出来,躲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一面隐居,一面制毒。”
“那年,我买来一个快要断气的小童,想要用他试药,不料他竟然顽强地活了下来。第一次有人,可以长久地被我折磨而不会离我而去,我当时心中着实快意,想尽方法,把多年的怨气都撒在他身上!突然有一天,他消失不见了,我的心失落起来,我多么需要他,想和他这样一直下去啊!无论他是美是丑,是善是恶,我全都不在乎!可是他却被人无情的夺走了!我一直在等,等机会把他夺回来!现在你知道了,任何的劝说和威胁对我都是无用的,所以别再白费力气了!”
“想不到你和我一样,也是寂寞的人啊!”阿珠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怎么会呢,你有亲人,有丈夫,有孩子,还有什么不满足!”
“你不懂啊,不懂,这个孩子,并不是因为爱情才出生的!”阿珠的眼神飘向远方,满满地全是惆怅,“你是因为没有爱而寂寞,而我,却是因为爱太多,太难取舍而寂寞——”
第五十五章
陶小善和郝双珠面对面坐着,各自想着心事,半晌无语。
许久,阿双终于长叹一声,缓缓开口:“小善,还记得当年初来风府,你我结识的情景吗?”
“怎不记得?”陶小善似乎陷入对往事的美好回忆中,“你我为了小黄大打出手,还摔破了我的铜花瓷碗,要不是阿珠出了事,我们现在可能还是对头呢,那年除夕,风老头送给我们三人一人一只玉兔——”
阿双苦涩一笑,接口道:“后来风哥哥为彭敬所困,我们三个顶着清风会的名号,冒险去救他,反而被他臭骂。我们两个半夜跑到妓院,偷窥别人的春宵——”
“那时你给的碧珠着实把我害惨了!”陶小善也是苦笑连连,“我们一起大闹九炼山,攻克虞州城,一起分享彼此的秘密,给对方以无形的激励和勇气——”
“小善,别再说下去了!”阿双红了眼睛,有些哽咽,“我怕被你感动,不能把要说的话说完。虽然我十分不想,但是时间紧迫,逼得我不得不与你说清楚。我知道你深爱我的舅舅,同样的,我也爱着风清扬,而且丝毫不比你们的爱情逊色!毕竟你和舅舅只是两地分离,而我却要和风清扬天人永隔,我实在做不到忍痛割爱,成全别人。友情和爱情之间,我决定自私一回!当然,我不会逼你,也不会再去找菊的麻烦,不过我要告诉你,无论结局如何,我们都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亲密了。”
听到他语气中的痛苦和决然,陶小善的心紧紧揪在一起,童年欢乐的片段一幕幕闪过眼前,“阿双——”泪慢慢涌出双眼,“你我相交十年,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兄弟,这份情,我舍不下。但是,我也实在放不下你舅舅,让我离开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还不如一刀杀了我!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无情也好,我都不会回嘴。朋友一场,我也不会拒绝你,我会把决定的权力交给你舅舅,只要他说不要我——”到这里,心内钝痛,再也说不下去了。
“唉——”郝双珠泪流满面,无限凄苦地仰天长叹,“如果他选择你,我无话可说,但是我满心怨恨,无法祝福你们;若他决定放弃你,你也不必犹豫,尽管痛恨我们,咒骂我们好了,我再也没有脸面和勇气面对你了!”言罢他忽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从那之后,郝双珠便寸步不离地守在风清扬身边,再也没有出过房门。陶小善心痛难当,跌跌撞撞回到房里,哭得一片朦胧的双眼正对上陶清客幽幽的眼神。他就那样静静坐在那里,似乎一下子憔悴了好多,桌子上摆了一壶酒,杯子里却还是空的。
“不要醉!”陶小善轻轻道,“别在这个时候抛下我一人逃避现实,你要给我勇气,给我答案!只要你说,什么样的决定我都能接受,甚至是——离别——。”他再也忍受不住,扭头飞奔而去。陶清客紧紧攥住拳头,怔怔坐了许久。
沉寂难熬的三天三夜,终于在阿双疯狂的长笑声中结束。众人几乎是立刻就冲进风清扬的卧房,只见阿双紧紧抱着风清扬的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却像潮水一样奔涌出来。虚弱地微睁着双眼,风清扬已然是——清醒了。
“好好好,好个大喜!”阿双一面笑,一面哽咽,说不出的悲怆,“你可知道,这些天,我既盼着你醒过来,又祈求你不要醒过来;既想让你再看我一眼,又怕你再也看不到我,我离不开你,不要失去你,不要啊!”紧紧贴着风清扬的面庞,哭得肝胆俱裂。
风清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是身体的直觉却告诉他自己活不久了。看阿双悲痛欲绝,心里就像被刀狠狠剜过一般钝痛。艰难地抬起手抚上阿双的脸庞,微微一笑哄道:“莫要再哭了,都已经是大人了——”
扫一眼屋内众人悲痛的模样,风清扬忽然做了一个决定,拉住阿双的手,缓缓道:“唉,你们这样,叫我走后如何安心呢?我这一辈子,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养大了两个可爱的孩子;最失败的事,便是在感情上,伤害了这两个孩子。”
“当初抱着你们的时候,还都是小小的婴儿。”风清扬含笑陷入幸福的回忆中,“阿珠聪明懂事,有些刁钻蛮横,阿双狡猾顽皮,却很疼爱妹妹。不知不觉,就都长成了淑女才俊。原以为,就可以这样,一直到老,可是人的心是会变的。”
“阿双,你的心意,我不是无所察觉。起初我只当那是单纯的崇拜之情,随着年岁的增长,你或许会渐渐淡忘。直到那天因为滕守云与你大吵,我才惊觉,不知不觉间,我对你的感情,已经变质了,可惜我却没有清儿那样的勇气承认。也许当时说清楚了,就不会是今天这副尴尬的局面。”
“我不该一错再错,中了阿双的暗算,稀里糊涂地和阿珠成了亲。我不能给她丈夫对妻子的爱,让她独守空闺,孤单寂寞,阿双也总是躲着我,不再像从前一样亲密。这一切都是我的懦弱造成的。阿珠,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肚子里的孩子——”
“不!”阿珠再也忍不住啜泣,哭喊着扑前去抓住他的手,“是我们对不起你——”兄妹两个凄凄惨惨,哭成一团。
说了许久话,风清扬渐渐气力不支,一阵睡意来袭,便轻轻合上眼,“我累了,想好好睡一会,你们去吧——”
阿双疯一样搂紧他嘶吼:“不,不要睡,不要睡!别离开我——”紧紧抵住他下颚不肯放,好像一松开,风清扬就会化成灰烬飞走。就要失去最心爱之人的痛苦,令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在那一声声痛彻心扉的哭喊声中,陶清客和陶小善却如石塑一般,面对面凝视着,恍如梦中。陶清客呆呆地站在那里,感觉幸福正在一点点逝去,心里堵得满满的,痛苦,无奈,还有无数理不清的情绪。忽然,阿双明显失去控制的尖叫将两人从恍惚中唤醒。陶清客心里狠狠一缩,明白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他动了动嘴唇,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小善——”
听到那声近似绝望的低唤,泪,慢慢从陶小善完美无瑕的面庞滑下,他垂下眼睛,似乎不敢再看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