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 作者:刘晓刚-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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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头盯着皮鞋看了半天,乜斜着醉眼对秦雪雷说:“擦鞋。”
秦雪雷蹲下去用袖子擦皮鞋,蔡老板上来搀住苟正荣的肩窝。苟正荣摇摇晃晃地开始撒尿,淋漓的尿水溅在秦雪雷头上。秦雪雷低头专心致志地擦鞋,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那黄亮腥臊的液体沾湿了他的耳朵和脖颈。苟正荣猛地一哆嗦,侧转身体,把剩下的半泡尿全撒在秦雪雷身上。
蔡老板把苟正荣架出卫生间。秦雪雷站起来,茫然瞧着挂在马桶上方的一幅水彩画。粉红色的天空中一只白鹤展翅飞翔,依稀的远山上森林深绿色的影子异常清晰。夕阳中的白鹤栩栩如生,嘹亮的鹤唳仿佛破纸而来。他走到面盆前,打开水龙头,脱下外套把自己洗干净。他一边洗一边观察镜子中的影像。镜子里是个陌生人。他对镜子里的陌生人笑了笑。
秦雪雷从卫生间出来,苟正荣已经走了。蔡老板一个人抱着双臂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只高脚玻璃杯。蔡老板指指身边的位子让秦雪雷坐下。
沉默几分钟,蔡老板说:“今天才知道男人是站着撒尿的吧?你觉得站着撒尿的男人怎么样?”
秦雪雷一声不吭。他不想做蟑螂,蔡老板不明白这一点。在蔡老板眼里,所有违背他意愿的解释全都苍白无力,所以秦雪雷不解释。
蔡老板拍拍他的肩膀。“你是个好样的。”又拍拍他的手。“成大事的素质你全有。”
秦雪雷在心里问:“你能把让我成大事的钱借给我吗?”
蔡老板最后说:“想通了你就回来。该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老天爷定的,谁也改不了。”
蔡老板走了。秦雪雷去一层洗澡。金龙夜总会一共三层,第一层是“帝”字号包房和洗浴中心桑拿部,第二层是“天”字号包房和洗浴中心休息大厅,第三层全是按摩房。员工可以在桑拿部洗澡,这是蔡老板体恤下情定的规矩。歌厅小姐和按摩女有专用浴室。和秦雪雷一起洗澡的服务员告诉他,从后天开始整个夜总会停业三天。秦雪雷浑身涂满肥皂沫子,寻思今晚上不能早点回家了,蔡建江肯定要召集全体员工开会通知。
凌晨两点半秦雪雷走出金龙夜总会的大门。雨水冲刷掉空中的浮尘,苍穹上繁星点点。梅港的星星可不常见,秦雪雷仰头观看久违的星辰,心里轻松了许多。他刚要吐口长气,肩膀上就被人拍了一下。转过身来,大小姐孤零零地站在霓虹灯的暗影里,手里拎着吉他盒子。他看不清大小姐的脸,不知道那张脸上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半年前,大小姐领着一帮长头发长胡子、怪里怪气的人深夜驾临夜总会唱歌。唱完歌还款待那些人蒸桑拿做按摩。大小姐点他做服务,临走时给他两百块小费,正眼都没瞧他一下。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大小姐侧过身朝前走两步。秦雪雷借着灯光瞧了瞧大小姐的侧影。大小姐冷若冰霜的模样跟半年前毫无分别,好像模样也可以放在冰箱里长期冷冻保鲜。
大小姐用命令的语气低声说:“跟我走呀!发什么愣!”
秦雪雷悄无声息地遵命而行,像个傻子,更像个奴仆。他上了大小姐的跑车。
跑车开的飞快,风在耳边呼呼作响,秦雪雷的头发被吹的乱七八糟。他记起杀老二的那个晚上,大小姐也是这样开车的。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搏斗杀人的勇气,他就要做一个新生命的父亲,还有一个他爱的女人在家里等他。不到两年,一切都改变了。他恨不能命令大小姐立即送他回家,可他胆怯心虚地不敢下这样的命令。同时,他的直觉告诉他应该跟大小姐走。
车子停在市中心广场。他们从一个地下通道入口下去,阶梯里黑洞洞的,大小姐的身影漂浮在黑暗的空气里。地下通道顶上亮着一排日光灯,惨白的灯光荧荧闪动。大小姐的高跟鞋敲着水泥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加上轻微低沉的回音,让秦雪雷联想到和尚敲木鱼。他们来到一个墙壁凹进去的地方,这个凹进去的地方像一个神龛,里面坐着一个人。这个人坐在一张硬纸板上,硬纸板被积水浸得软软的。他戴一副墨镜,长头发长胡子,嘴唇干裂,指甲缝里全是积垢。他感觉到有人站在面前,就吃力地坐直身体,拿起靠在身边的吉他,弹拨着唱起歌来。他那无知觉的双腿分别向两边撇开,形成两道难看的弯弧,裸露着粗黑的脚脖子。他的嗓音略带嘶哑,磁性十足,悦耳动听。
秦雪雷悄悄瞥了大小姐一眼。大小姐面无表情,双颊绯红,胸脯起伏。歌手唱完歌,静静地把吉他抱在胸前。大小姐俯身把一沓钞票放在歌手怀里,转身快步走开,几乎是一溜小跑回到地面。秦雪雷紧跟在大小姐后面,在大小姐趔趄的时候握住了她的胳膊肘,但被她甩开了。秦雪雷从未见过大小姐如此惊慌失措。也许这个地下通道就是地狱的入口,那个唱歌的就是地狱的看门人。秦雪雷的心颤悠悠的。
大小姐突然停下脚步,贴着秦雪雷的耳朵低声说:“是我爸爸把他变成这个样子的。”秦雪雷直僵僵地站着,大小姐的面颊贴在他肩膀上。
大小姐退开两步,“是我爸爸把他弄成了一个瞎子,弄成了一个半瘫的残废。”她直盯着秦雪雷的眼睛继续说下去,“就因为我爱他,所以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广场上一个人也没有,雨后的风又湿又闷,路灯的黄色灯光显的潮乎乎的。他们走到一座花坛旁边,大小姐一口气把她的故事讲完。
“他教我唱歌,给我写歌词,给我谱曲。我好像爱上了他。爸爸让人给他一笔钱,他收下钱,离开一段时间,又回来了。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带我去医院打胎。这一回他彻底消失了,等我再得到他的消息,再见到他,他就成了这个样子。他的一些朋友照顾他,可他们也很穷。搞音乐的没几个钱。他是个孤儿,什么亲人也没有。什么亲人也没有。”
大小姐坐在花坛边上,低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秦雪雷搞不清楚到底谁才是爱情的奴隶。那个男人为什么接受那笔钱呢?如果接受那笔钱的条件是离开自己的爱人。秦雪雷怜惜眼前的女人,这个女人被她爱的男人出卖了。秦雪雷可怜那个男人,他成了一个人造蟑螂,地道成了他永远的栖息地。
他们坐回跑车里。大小姐送秦雪雷回家。车开的很慢。秦雪雷小声给大小姐指路,每次指路他都会用眼角的余光瞟一眼大小姐脖子上的翡翠鱼。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可又觉得无话可说。
车子开到楼底下,大小姐问秦雪雷:“你还要结婚吗?”
秦雪雷觉得大小姐的问题很奇怪。“要。当然要。”
大小姐诧异地望着他,过一会儿,目光中的惊讶逐渐退去,换上了无奈的怜惜。秦雪雷真的糊涂了,他搞不明白大小姐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今天晚上他们彼此交换了一种相同的美好情感,这种美好情感属于天底下所有爱的奴仆。
大小姐轻轻地说:“你下车吧。”
秦雪雷打开车门。大小姐又说了一句:“你什么都不知道。”
秦雪雷觉得莫名其妙。大小姐向他讲述了关于自己悲惨爱情的一切,却声明他什么都不知道。也许吧,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完全知道别人的爱情呢!秦雪雷怀着感叹打开房门,看见梦娜坐在昏黄的灯影里。
秦雪雷挨着梦娜坐下,柔情缱绻地抚摸梦娜的小腹。两个多月的身孕丝毫没有影响梦娜的体态,只不过在那漆黑的眼睛底下增添了更深的晕影。他的女人不是更美了吗?秦雪雷叹一口气。最近他变得喜欢叹气,多愁善感。这样的变化越来越明显,以至于蔡建江宣布完停业三天的决定后,满脸嫌恶地撇着嘴骂他:“你他妈的怎么一天比一天像三八了!”他不在乎。与即将到来的幸福相比,怎样的屈辱都可以忽略不计。现在,他的心软像奶油蛋糕。
“我盼着尽早结婚。我等不及了。”
“如果咱们结不了婚呢?”
秦雪雷用一只胳膊撑起身体,仔细瞅着梦娜说:“不会的。咱们一定要结婚。我要挣一大笔钱,让你和孩子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是吗?”
“是。咱们去云南,把你妈妈照顾得更好。”
梦娜淡淡一笑。“我真想让你满意。我爱你呀。”
秦雪雷搂着梦娜的肩膀,把鼻尖放到梦娜的耳朵根。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因为她爱他。她亲口说的。秦雪雷高兴极了,浑身上下胀鼓鼓的。为了梦娜的承诺,他愿意付出一切。
天快亮了。天际灰蒙蒙一片。一个没有朝阳的黎明。
第二十章
秦雪雷蹲在玻璃柜台底下,心跳的厉害。其实心脏搏动的很缓慢,但缓慢中蕴藏着根本不由他控制的力量。风暴来临前的大海就是这样。这股力量把他沉重的心一点一点提起来,提到锁骨,提到喉咙,提到上腭。他嘴里干涩得好像塞了一团胶水,腮帮子上的肌肉硬邦邦的比铁还硬。汗水从全身的毛孔里涌出来,下巴颏聚集了一大团汗珠,他擦都不敢擦一下。它们自己会掉到地上的。
柜台里摆满了黄金首饰、翡翠挂件和白金戒指。他不知道白金戒指上镶的钻石有几克拉。这些东西马上就属于他了。在此之前他得好好歇一分钟。它们静静地躺在柜台里等待着,不像白日里那么璀璨夺目,光华耀眼。四层大厅里只有壁灯亮着,光线微弱。他早就踩好点了,这里没装摄像机。
今天晚上九点半,当夜色完完全全、踏踏实实地吞噬了白昼的时候,秦雪雷瞅准机会,躲过大门的保安,溜进院子,来到老冯的小屋前。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运气真不错。小屋的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老冯摸黑睡在床上。
接下来很顺利。他告诉老冯自己要离开梅港,临行前请老冯喝酒,答谢以前的关照。老冯挺高兴,接受了秦雪雷不开灯的建议。本来嘛,老大的灯泡亮着只会越照越热,再说还能省电费呢。秦雪雷把备好的酒菜摆上桌,两个人黑咕隆咚地推杯换盏。老冯问秦雪雷手上裹的纱布是怎么回事,秦雪雷说不小心被开水烫了。就在这当口,发生了一件足以破坏秦雪雷计划的事情。居委会的一个人给老冯拎来一袋空啤酒瓶,老冯出门千恩万谢个没完没了,还让那人进屋喝两杯。秦雪雷手心里霎时间全湿了。那人应付几句,拔脚走了,老冯回来接着畅饮。白酒里加了不少安眠药,一刻钟后老冯就迷糊了。秦雪雷加紧又劝了四五杯,老冯再也抵挡不住,眼看着就要往桌子底下出溜。秦雪雷把老冯架上床,坐等一会儿,等到醉酒的鼾声有规律地扯起来,才伸手解下老冯腰带上的钥匙串。一共三把钥匙。他对计划的三分之一能够顺利实施感到高兴。
他又等了一个钟头,然后在屋里的柜子和房门上试过钥匙,挎上随身携带的小包,快步来到垃圾台旁。院子里依旧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他用钥匙打开垃圾台上沉甸甸的大铁锁,拉开门钻进去,把门拉紧关严。垃圾台顶端是个向上的斜坡,他往脸上套一只丝袜,手脚并用,攀爬而上。二层的垃圾箱锁着,三层的垃圾箱也锁着。他屏住呼吸,祈求老天保佑,让好运气继续。四层的垃圾箱没上锁。他心中一阵狂喜,扒着垃圾箱出口深深吸了两口气,侧耳倾听。过了五分钟,他推开箱门爬出来,敏捷迅速、悄无声息地滑到了目的地——珠宝柜台下面。
汗照样出个不停,心照样一丝丝抽紧。必须立即行动,否则恐怕连逃跑的力气都要耗尽了。他从挎包里掏出一把刻刀,刻刀顶上有一粒人造金刚石。他用刻刀在玻璃上划个直径十五厘米的圆圈,玻璃很厚,他连着划了好几遍。心跳恢复了平稳,汗也停了,手臂手腕和手指没有分毫颤动。他取出一个小吸盘,贴上圆心,微微一拽,拔下玻璃圈。他探手进去,抓出满把的物件塞进挎包。对,就是这样。柜台有十二米长,还得照此办理三次才行。他进入一种亢奋状态,面泛潮红,眼露寒光,精神高度集中。他仿佛听见二楼保安的咳嗽声。那是幻觉。柜台终于被一扫而空,挎包变的鼓鼓囊囊的。他站起来,看见柜角还剩几件东西,就伸手进去捞,一直到把大半个胳膊伸进去才够着。第一个洞位置开的不准确,再移五厘米就好了。
十分钟后秦雪雷跑到垃圾箱那里,钻进去,溜回地面的垃圾台,在垃圾台里听了一分钟外面的动静,扯下丝袜塞进裤兜,拉门出去。院子里还是没有人。他再次进入老冯的小屋,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干净,放进塑料袋。老冯呼噜打的山响。他把钥匙串别回老冯的裤腰,拉出老冯脑袋底下的枕头,捂在老冯脸上。
确认老冯断气之后,秦雪雷背着挎包,拎着塑料袋走出屋子,轻轻撞上门。他沿着墙角向前,二十步后拐弯,经过一个自行车棚,来到一堵墙跟前。墙角有一堆水泥板,他跳上水泥板,蹿上墙头,跃墙而出。墙外的小巷子黑灯瞎火,他觉得这条巷子简直跟他第一天来梅港时歇脚啃馒头的巷子一模一样。他不去通大街的巷口,而是朝巷子深处走。这条巷子会把他带到许多巷子里去,那许多的巷子则会把他带回家。
梦娜不在家。他可以等梦娜回来,等多久都没关系。
当秦雪雷顺着小巷疾步前行的时候,楚天梅正好写完给海蓝蓝的回信。孙小琳今天回娘家,去伺候身体不适的孙天颐。孙天颐最近心脏不太正常,住院检查了一个星期,刚刚出院。楚天梅把写好的信从头看一遍,犹豫一下,决定还是发给海蓝蓝。
海蓝蓝:
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