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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花神-第3部分

小说: 花神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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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发嫂,怎么啦?”
“我就要找你……他。。。。。。他把银香打死了。”
“怎么?有什么事,先说清楚了。”我说。
“我应该怎么办?”她慌张地说。
“怎么回事?你先告诉我。”我说。
“他打死了银香。”
“谁呀?你说谁呀?”
“阿福。”
“怎么回事?让我去看看。”我说着拔脚飞奔到福园去。
季发嫂看我奔去福园,她也就跟在后面。
福园的篱门开着,里面静悄悄的,并没有一个人。我闯到里面,穿过花园,就在花棚前面的一个小小空地上,我看到了“娇妻爱女”,但是它已经被砍了头一样的、失去了它的两朵鲜花。我马上看到这两朵鲜花竟血肉模糊的躺在地上,旁边是一堆鲜血,血渍中是一把阿福用来剪花的大铁剪,我愣了好一回,才大声的说:
“阿福叔,阿福叔。”一面我直奔到他的屋里去。
就在阿福的寝室里,我看到阿福正在床边照料着银香,银香已经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毡子,头上包着白布。
我走到床前,没有敢做声,阿福说:
“让她睡一回吧。”
“她……她……”
季发嫂这时候也跟了进来,她本来已经停止了哭嚎。一见银香,又大嚎起来,扑到床边。
“妈……”
“啊,银香,银香,妈在这里。”季发嫂拉着银香的手,把脸亲上去。
“你让她休息一回吧。”阿福过去拉季发嫂。
季发嫂抹去脸上的泪水,露出非常纯洁的笑容说:
“啊,她没有死!”
“到外面去,外面去。”阿福推着我们两个人到了外间的厅里。他站到门口,望着门外的“娇妻爱女”,忽然从他愣着眼睛中,涌泉般的流出泪水来。他把手臂靠在门框上,头靠在手臂上。
“我完了,我完了。”他声音发抖全身颤抖着说。
我把他扶到旁边的藤椅上,我叫:
“三元,三元。”
“三元去找医生了。”阿福说。
“去上海了?”
“就在镇上。”阿福说着,一时似乎又想到了银香,说:“怎么还不来啊?”
我当时看到旁边桌上的热水瓶,就过去倒水。季发嫂本来愣在旁边,这时候赶过来说:
“我来,我来。”
季发嫂倒了水,一杯给阿福,一杯给我,我拿着那杯热开水,喝了一口,也就坐到在旁边的竹椅上。
大家都没有说话。季发嫂这时候又轻轻溜进里面,隔了好一会,她才走出来。
就在那时候,我看到三元带一个人进来,我知道他一定是医生了,三元为他提着诊疗的皮包。
阿福站起来同那位医生招呼,像是很熟稔。他没有为我介绍,就带他到了里面,季发嫂也跟着进去。
这时我开始问三元事情的经过,但三元是半哑的人,只能到现场用手势向我解释。我揣摩了半天,才知道了一个大概。
原来先是银香跑进花园来,把“娇妻爱女”两朵花剪下来。阿福看见了就怒吼着跑出去,打了银香一个耳光,银香倒在地上,她的头恰巧碰在铁剪上,满头是血,一时竟昏迷不省人事。阿福当时就喷冷水弄醒银香,把她抱到里面,这时季发嫂从外面赶来,看这情形就哭号着来抢银香。阿福与季发嫂争夺之下,把季发嫂推倒在地上。当时三元扶起季发嫂,但阻止她跑到里面来,季发嫂才奔了出去。阿福一面照拂银香,一面派三元去找医生。
就在三元在门口指指划划告诉我这些经过的时候,刘宝城从外面进来,他一见就挥手同我招呼。但当他走到里面,看到“娇妻爱女”的惨状;他愣了好一回。忽然跪倒地下,两手捧起血肉模糊的花蕾,把它贴在面颊上,眼泪开始从眼眶里出来。我不免慌张起来,过去拉着宝城叫说:
“宝城,宝城!”
宝城抬起头来,用泪眼望着我低声地说:
“谁搞的,是他自己杀死的?”他自然是指阿福。
从宝城的神情与声音看来,似乎他是准备为这两朵花蕾去复仇一样。我一面拉他起来,一面说:
“你先到里面坐一回。”
我们到里面时,恰巧阿福同医生从寝室出来。
阿福同我们介绍。原来那位医生姓曹,在镇上有一诊所,因为常来买花,同阿福很熟。
曹医生已经重新为银香包伤,并且打了针;他说伤口并不厉害,只是受了一点惊吓,有点热度,修养一二天就会好的。
听了曹医生的话,我们大家都放心了。
刘宝城于是问阿福这件事的经过,但是阿福并不想谈,我就不得不就三元告诉我的复述一遍。
“还讲它干么。”阿福很厌烦的说。
我忽然想到今天有记者要来访问阿福,我说:
“回头大陆日报的记者来访问,我们怎么办?”
“只好照实的告诉他了。”刘宝城说。
“不能叫他不来吗?”阿福说:“我不想碰见什么人,也不愿意有人再同我谈这‘娇妻爱女’了。”
“是的,暂时把这件事忘了吧。”我说:“宝城,你回头打一个电话给你舅父,叫不要再派记者来了。”
“是的,是的。”宝城说:“我现在就去打去。”
宝城走的时候,曹医生也告辞了,他要银香好好休息几天,他明天再来看她。
季发嫂要别处洗衣打工,家里没有人,银香既然有热度,自然不便移动,曹医生又是那么叮咛,所以阿福就要季发嫂暂时让银香住在他那里。
季发嫂自然也很感激这个安排。阿福当时叫她去烧点稀饭给银香吃。
我因为学校有课,就告辞出来。临走时,我叫三元把外面的花尸收去,把那株“娇妻爱女”搬到园角上去。
这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银香第三天时了,但创伤没有完全好,隔天要三元带她到医生处去换药,所以阿福仍留她住在那里。
但是阿福则像死了亲人一样的非常伤心,时时到园角去看断了头的“娇妻爱女”,他既无心吃饭,又不能安睡,他对满园的花卉,像也失了兴趣。
这不但使三元非常担心,我也为此很不安。我几乎每天去看他,但找不到话可以安慰他。以后我因为有事,有几天没有去,大概是星期四一个下午,因为教授告假,没有课,就买了几只海蟹与一瓶酒去看阿福,也想安慰安慰他。
到了福园,只看见季发嫂一个人在那里,她说三元去了上海;阿福带着银香去看曹医生,她正预备为他们烧饭。我把海蟹与酒交给她,一面也跟她到厨房,问她关于阿福的情形。
“这真是,”季发嫂开始告诉我:“他每天像是失神一样的,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东坐坐,西站站,长吁短叹的。我觉得真对不起他。那天我带了银香到隔壁王先生家去洗衣服,不知怎么一转背就不见了银香,谁知她蹓到这里来,出了这件事。这孩子,平常看阿福拿着剪刀东剪西剪的,她也就把那两朵他心爱的花剪下来了。”
“要是剪了别的花也好,怎么偏偏剪了这花,这真是比杀了他孩子还使他痛心,你知道他在这花上花了多少年的心血呀!”
“是呀,我知道。我听刘先生说过,这花少说也要值几千块钱。”
“这倒不是钱的问题。说到钱的话,也许是无价之宝也说不定呢!”
“我自然知道,这正如银香对我一样,不是钱买得到的。”
“银香现在怎么样,她完全好了?”
“她没有什么,今天换了药,就不用再去看医生了。”季发嫂说:“我想今天带银香回去了,她在这里也打扰得太多了。”
我与季发嫂谈了好一回,过后我就看见阿福牵着银香的手回来了。
银香走到季发嫂身边,她忽然说:
“福伯伯已经不对我生气了。”
我迎着银香,她头上的绑带已经解去,我特别想看看她的创疤。我看这个伤口约有一寸多长,好在上面有头发可以掩去,只有发角边有一条,恐怕将来会有小疤的。我说:
“创口很长。”
“我也不懂。”阿福忽然说:“许多事情只能说是命运。”
“幸亏不是太深,不然怕真有点危险呢。”
季发嫂这时候提起我带来了海蟹与酒,她就带着银香到厨房去了。
三元这时候也从上海回来,他也带了一些菜肴与一些糖果。阿福就拿着糖果到厨房里去送给银香。
我看阿福的精神似乎比前几天好些,我就开始问他“娇妻爱女”的消息。我说:
“你是不是还可以使那‘娇妻爱女’重新开花呢?也许明年。”
阿福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
“不可能的。这也许是造化不要它存在世间吧!”
“也许,”我也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我说:“你这样的创造,可以说是巧夺天工,这恐怕正是遭天忌的事。”
“但是这也太残忍了,就是要收回去也让我看看这花到底可以开多久,能够开多大,他的香味会有什么影响。”说着叹了一口气。
“你现在还恨银香么?”
“我一直没有恨过她,当时只是一时生气,我吼叱她,打了她一下,不意出手太重,几乎出了命案。她是个好孩子,。。。。。。你记得你小的时候来采花园里的花,我也打过你么?”
“啊,是的,是的。”我说。
“你没有恨我?”
“后来我母亲告诉我伯父,我伯父偏帮着你;以后就不许我再到你们花园里来了。”我说。
三元叫我们吃蟹喝酒,我们到了外间,阿福叫三元带银香一同来吃蟹,季发嫂先不肯,说是她就要带她回家去。后来我进去了,才把银香带出来,坐在我的旁边,银香倒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很文静,阿福对银香很好,像是要补偿他的打伤她一样,不断的夹菜给她,同她讲话。我也就放心许多。
当天晚饭后,我就回校了,以后有好几天没有去看阿福。于是,有一天,三元到学校来看我,送来阿福一个条子,说有事同我商量,约我去吃饭。
我到福园时,阿福已经很焦急的在等我,我看他精神很好,问他有什么要紧的事。他说:
“自从‘娇妻爱女’被杀以后,对于花卉已经心灰意懒,我什么都不想做。但因为我觉得对不起银香,我不免要好好照顾她,我慢慢发现这孩子的可爱,现在银香回去了,我觉得非常空虚。我想请你同季发嫂商量商量,仍旧让银香来这里住,正式过继做我的女儿。你说怎么样?”
“季发嫂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怎么会答应呢?”
“她对于银香剪毁了‘娇妻爱女’的事情很抱歉,她说只要有什么她可以赔偿我的,她都愿意,我当时说,她没有什么可以补偿我这个损失。现在我发现她可以把银香过继给我做女儿,她可以填补我的损失。”
“你真觉得她可以填补你的空虚吗?”
“我一生没有喜欢过小孩子,没有喜欢过动物,我只是喜欢花木,银香是我第一个注意到的小孩子,我从她身上发觉造化创造她正如我创造‘娇妻爱女’一样,不过我借助的是植物,而造化所借助的是人类。自然,没有比创造人更伟大的创造了。而我知道造化是怎么样把灵魂移植到银香身上的。因为我是把我的灵魂移植到‘娇妻爱女’的身上。
“当我把她打倒在地下的时候,我本想拉她起来再去打她的,但我看到她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不断地流着血,我才着慌了。我把她抱进房内,放在床上,拿棉花红药水把她的头包好时,我发觉在我面前的她,也正像一朵被我摧残的花朵。
“但是奇怪的这孩子并没有恨我打她,她后来还常常问我是不是还在对她生气。
“我相信缘法,她也许正是上天赐给我的一朵鲜花,要我从自己的创造中觉醒过来,接受它的恩赐。
“我不是告诉你每种花都有花神么?而‘娇妻爱女’既然不是天生的花,是我所创造的,它也许就没有花神,上天就派银香来做我的花神了。”
阿福这种神秘荒诞的想象,使我无法解答,但是我只答应他一定同季发嫂商量,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有一个继父自然可以多一个依靠。
吃饭的时候,季发嫂开饭出来。我就问她银香在家里的情形;我说我要去看看银香,问她平常什么时候在家,当时我就同她约定第二天下午两点钟到她家去。
吃了饭,我告辞回校,刘宝城来看我,他也很关心阿福。我就告诉他阿福的情形,我说:
“阿福本来悲伤得无法活下去,现在倒好了,他找到了一个花神。”
“花神?”
“他爱上了银香。”
“银香,这个谋杀‘娇妻爱女’的小孩子?”
“是的,他发现了一套奇怪的理论,他认为于银香是上天的创作,而他所创造‘娇妻爱女’总还不如上天的创作。也许因为‘娇妻爱女’是他的创作,没有一定的花神,所以上天就派银香作它的花神。他现在已经没有勇气再去创造另外一株‘娇妻爱女’,而觉得能够填补他心灵的空虚的则只是银香。现在银香搬回家去,他变得非常悲哀,所以他要我同季发嫂商量,把银香过继做他的女儿,再搬到他家去住。”
“真的?”刘宝城忽然兴奋地叫起来。
“怎么?”
“你相信季发嫂肯把自己的女儿过继给他?”
“我也是这么说。”
“你真是傻瓜,你为什么不索性为季发嫂与阿福撮合一下,使他们有一个幸福的家。那么银香也很自然成了阿福的女儿了。”
经刘宝城一提,我恍然大悟起来,我想到也许这正是阿福下意识的要求。我当时就拉宝城第二天同我一起到季发嫂那里去做媒。


这件婚姻,很快的就由我与刘宝城撮合成功。
阿福后来就有了娇妻与爱女。
季发嫂也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
银香也有了一个爱她的父亲。
阿福仍旧经营这个花园,但只是以此为生活。他再没有想创造一种世界上所没有的奇花。他只是安安分分的做一个花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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