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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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是一场露天电影的前夕,操场上的银幕扯了起来,秋风使那块白色的幕在微 微地抖动。大院里晚餐的号声已经吹过,太阳在西边的楼群里只剩下一个边缘了, 操场上仍然很空,只有一些半大的孩子,三五一伙地聚在操场上兴奋地议论着什么, 也许在说今晚电影的内容。
马八一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的双手插在那条肥大的军裤里,上身穿着紧身的 海魂衫,一件军衣搭在肩上,他端着肩膀走路,目光散淡得毫无内容。这场电影他 本来是不打算看的,已经看过多遍了,再看还有什么意思呢。他到操场上的银幕前 走一走,完全是没什么事可干,就是到这走一走。
吃晚饭的时候,又和父亲吵了一架,父亲是作战部的部长,不管什么时候,总 是一脸的阶级斗争,那样子仿佛战争会随时打响,说话办事总是急火火的,没有一 点通情的余地。自从高中毕业,马八一闲在家里无事可做,作战部长看他就哪都不 顺眼了。尤其是吃饭的时候,马部长的话就多。马部长每到晚饭的时候总要喝两口, “滋溜”一口酒,“叭嗒”一口茶,然后马部长的眼睛里就没别人了,只剩下马八 一了,那一阵子马八一成了父亲的眼中钉肉中刺,怎么看都不顺眼。在晚饭的时候 是马八一最不安心的一段时间,他抱着碗,埋着头,打冲锋似的吃饭,然后他就逃 离家门,该咋样就咋样了。这天他刚放下饭碗,正准备逃离马部长的视线,马部长 在又喝完一口酒后,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厉声喝道:你别走,你的事还没说 完呢。
马八一是怕父亲的,从小到大他都怕。他小时候父亲不说他,而是打他,上来 就一下子,他留下后遗症了,一听见父亲从后面走来的脚步声,他就有一种要撒尿 的感觉。他大了,父亲也开始老了,父亲很少打他了,而是改成训斥了,他仍然怕 父亲,心里多了许多自己的主张,还有些仇视父亲,但只能在自己的心里装着,表 情上是不敢带出一丝半毫的。父亲不让他走,他就只能在那里站着。
父亲说:你毕业都几个月了,这么闲混,你想咋地吧。
马八一不想咋地,在他没毕业前,父母已经无数次地议论过他毕业后的去向了, 按父亲的话说,当兵是最理想的。父亲当了这么多年兵,可以说是战友遍天下,放 到哪个部队,都会有战友关照着他马八一,还愁他进不了步。第二个选择就是下乡, 这是父亲不愿意看到的一种结果,但退而求其次,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下乡的地点 父亲已经给他找好了。那就是回老家靠山屯,父亲就是从靠山屯走出来的,父亲一 直思念着靠山屯。第三条是母亲说出来的,那是就业,找一份工作,一个月挣二三 十元钱,也就这样了。这是父亲最不想看到的。
(二)
马八一对当兵提不起什么兴趣,吹号起床,吹号吃饭睡觉的日子,他从小就看 在眼里,现在他仍然坚决执行着,他不执行也没有用,父亲在执行,母亲也在执行, 一家人都在执行。他对军人的这一切可以说是烦透了,要多烦有多烦,他决心不能 去当兵。下乡也是他不愿意的,从小到大老家靠山屯经常来人,一来不是要这就是 要那的,还理直气壮得很,仿佛是他们培养了作战部长,拿了东西拿了钱,理直气 壮地走了,留下一屋子臭烘烘的气味。还有的是,院子里有人去下乡插队了,他们 经常往回跑,把农村说得跟地狱似的,要吃没吃要喝没喝。马八一是不想受这种二 茬罪的。唯一的出路就是就业工作,到那时马八一就可以养活自己了,想吃啥吃啥, 想喝啥喝啥,如果父亲不高兴,他还可以搬出去住,那样的日子就是属于自己的了, 然而就业并不像马八一想的那么容易,母亲领着他去街道登记找工作,在他之前已 经记下了一大本了,那些人还没有找到工作,接下来的时间里,马八一只能忍辱负 重地等待。
马八一在那天晚上受了马部长一顿训斥以后,他晃晃荡荡地从家里走了出来, 他无所事事地走到操场上,想找个人说两句话,但他只看到了一些半大的孩子在那 激动地议论今天晚上电影里的情节。他正要走开,忽听见有一个叫自己的名字,接 下来他就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兵向自己走来。对于女兵他并不陌生,从小到大就生活 在有兵的院子里,母亲就是女军人,在他五岁前,母亲是带着他去女澡堂子洗澡的, 洗澡的人都是女兵,可以说,从里到外他对女兵已经熟悉透了。这个女兵一边叫他 的名字又一边向他走来,这还是第一次,他实在有些茫然的样子。
那个女兵走近了,女兵不依不饶地说:马八一你装什么装,不认识我了。
他忽拉一下子认出来了,眼前的女兵是两年没见的初中同学杨五月。杨五月两 年前初中毕业没上高中,就去当兵了,走了两年了,他差不多都快把她忘了。
他说:杨五月,是你。
杨五月就灿烂地冲他笑,神态是大姑娘的样子,两年没见杨五月该十九了,十 九岁的姑娘可以了,杨五月又穿着军装,经受了两年部队生活的洗礼,一举一动都 透露出一个成熟女性的魅力。在那一刻,马八一的眼睛都不够用了,他上上下下地 把杨五月打量完,才问:休假?
杨五月说:休假。
然后杨五月又把他看了,然后轻轻淡淡地说:下一步干什么?
(三)
杨五月这么问,马八一就无论如何不好回答了,他正为这事闹心呢。他抓抓头, 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杨五月就说:当兵去吧,你看我,都两年了,已经是个老兵了,洗脚水都有人 给打了。
杨五月举手投足果然就是个老兵了,马八一对这一切是熟悉的,新兵就是新兵, 老兵就是老兵,学是学不来的,这是骨子里的东西,骨头硬了,自然就是老兵了。 杨五月穿着有些发白的军装,合体而又自然,头发是那种标准式,齐耳短发,刘海 用梳子弯过了,很漂亮地在额前飘着。
在那一刻,马八一的心里“咣口当”响了一声,两年前的杨五月和两年后的杨 五月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两年前的杨五月长得又黑又瘦,他们都不愿意跟她玩,现 在的杨五月,标兵似的立在他的面前,让马八一有一种透不上气来的感觉。
杨五月又说:当兵吧,当兵你就是个大人了,在部队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津 贴费自己支配,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马八一还想说几句什么,杨五月看到了几个初中女同学,她们似乎约好了,杨 五月不理他了,冲他摆摆手说:要当兵去二十一师,我在那里。
杨五月说完就走了,冲那群女同学走去,空气中留下了一缕“雪花膏”的气味, 是茉莉味的。在那初秋的傍晚,马八一深深地吸了一口。
那天晚上的电影,马八一本来是不想看的,因为杨五月他还是坚持看完了电影。 与其说是看电影,还不如说他在暗中一直关注着杨五月。
杨五月和几个女同学站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话,马八一站在暗影里不远不近 地观察着杨五月,他浑身的每一个神经都被杨五月吸引了。杨五月每声轻笑,每个 手势都针扎似的印在了马八一的心里。他自己也不知这是怎么了,直到电影结束, 人群散去,杨五月招手和那几个女伴告别,又头也不回地向自己家走去,一直从马 八一的视线里消失,他才摇晃着回去。就在那一刻,马八一下了一个决心:当兵去, 去二十一师。他的这一决定,在初秋的夜晚,显得坚定不移,理直气壮。
(四)
马八一参军的过程顺理成章,可以说是轻而易举。马部长没想到马八一这么快 思想的弯子就转过来了,马八一只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去二十一师当兵。这对马 部长来说简直不是什么条件,一个电话打到二十一师军务科,立即就有一个参谋来 领马八一了。当时在部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部队干部子女优先参军,不分时间。
马八一离开家前,父亲是高兴的,父亲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像一棵树苗一样栽种 在军营这块肥沃的田地里,让儿子生根、开花、结果。父亲一高兴,把儿子马八一 当成大人了,还在饭桌上和马八一肩并肩地整了几盅酒,马八一像大人似的喝了酒, 然后就带着酒气和军务参谋一起踏上了开往二十一师的列车。
那一阵子,马八一睁眼闭眼的都是杨五月的影子。在那天晚上电影结束后,马 八一又创造了和杨五月几次见面的机会,她的家他是知道的,他就在她家楼下附近 转悠,他果然又见到了杨五月。大白天见杨五月效果比那天晚上好多了,在马八一 的眼里,杨五月简直是耀眼夺目,晃得他都有些不敢正视杨五月。她是笑着的,那 笑声和笑脸哪一样都是光彩鲜活的,见到杨五月那一刻,马八一跟傻子似的立在那 里,没有了呼吸,没有了思维,他就那么傻呆呆地站立在她的面前。她什么时候离 开的,又说了些什么,他全然不记得了。直到杨五月休假结束,回到了部队,他才 结束这样傻子一样的游戏。那一阵子,他不知自己怎么了。从那一刻开始,他就走 进二十一师了。
二十一师在内蒙的草原深处,火车要行驶二十多个小时,然后还要换汽车,在 这二十多个小时里,马八一没有合过一次眼睛,他的眼前睁眼闭眼的都是杨五月的 音容笑貌。
马八一被分到师机关的警卫排,工作和任务就是站在师部大门口站岗放哨,保 卫师机关的安全。马八一对自己这份工作很满意。因为杨五月就在师部机关的门诊 部工作,军装外面套着白大褂,她的工作是卫生员,给人家打针拿药裁吹摹?
马八一到了师部的第二天,他就见到了杨五月,排长王长贵带着他去门诊部体 检。马八一入伍来就比较特殊,参军前并没有体检,但到部队后这一关一定补上。 马八一一走进门诊部就看到杨五月,杨五月手握一个水淋淋的拖把正在擦地,王长 贵带着他走进门诊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杨五月,杨五月很积极很勤劳的样子, 脸上的汗珠在太阳的照耀下正晶莹闪烁。
杨五月抬起头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王长贵身后的马八一,她“呀”了一声,把 水淋淋的拖把放在了一旁,张着手一副要扑过来的样子。她叫了一声:马八一,真 的是你?
马八一在那一会心跳如鼓,就是过了挺长时间,军医给他听心听肺什么的,军 医以为他紧张,因为他的心跳已经超过了一百六十次,好在医生没听出别的什么来。
(五)
从那以后,马八一幸福的日子就来到了,他站在师部门口的哨位上,轻而易举 地就可以望见门诊部。杨五月经常从门诊部里走出来在门诊部门前的铁丝上晾晒纱 布、口罩以及白床单什么的,杨五月在一片白色的衬托下,像鲜花一样盛开绽放, 美丽青春得让人眼晕。马八一就幸福地站在哨位上享受着这一切。
马八一没事找事地在业余时间里经常去找杨五月,杨五月就住在门诊部后边那 栋女兵的小楼里,马八一每次去找杨五月,都是有理由的,比如扣子掉了,到杨五 月那儿去找针线,其实他的针线包里是有针线的,还比如借个信纸、信封、邮票什 么的,总之,这一切都是借口。马八一每次去找杨五月,发现杨五月都没有虚度时 光,不是在读部队卫生兵手册,就是在读“毛泽东选集”,杨五月已经把毛泽东选 集读到第四卷了,杨五月对马八一的到来说不上热情也谈不上冷漠,微笑加热情, 还有礼有矩的,让马八一既看到了希望又不敢再过分的奢望。
从马八一来到二十一师才知道杨五月自从入伍以来就是五好战士,每年都会受 到几次嘉奖,更让人钦佩的是,杨五月默默无闻地当了两年无名英雄。事情是这样 的,杨五月所在的门诊部有一名来自山东老区的战友,是个男战士,家里的情况很 不好,这个战士当兵后,父亲推着小车去送公粮,连车带人翻下山崖摔死了,家里 剩下母亲还有一个妹妹,生活很艰难。在这两年时间里,杨五月在每个月发放津贴 的日子里都要把津贴费全部寄给这位战士的母亲,当然是以这位战士的名义。整整 两年,直到这位战士在两年后探了一次亲,谜底才被揭开,杨五月无名英雄的身份 才水落石出。不仅这些,这两年的时间里,杨五月每年都会被评为学习业务的标兵, 还有学习毛泽东思想的积极分子。有那四本厚厚的毛泽东选集为证,这是马八一亲 眼所见的,那四卷本的“红宝书”差不多都被杨五月翻烂了。没有毅力的人能做到 这一点么?不能。
马八一了饬苏庖磺泻螅罡泻寡铡Q钗逶抡饬侥甑氖奔淅锍雎涞妹廊籼煜桑? 起码在马八一的眼里,已经让马八一够汗颜的了,再加上杨五月这些光辉业绩,显 得马八一几乎睁不开眼睛了。其实在马八一最初的想法里,当兵来到二十一师能和 杨五月在一起,他就知足了,如有可能和杨五月发展恋情,当满三年兵后复员回去, 然后和杨五月成个家,那也是别样的一种日子了。一到部队,马八一从前的鼠目寸 光就被彻底粉碎了。他觉得杨五月离自己遥远得很,杨五月像灯塔似的在他前进的 道路上照耀着。马八一要赶上杨五月,只有到那时,两人才会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也只有到那时,他才敢有权利也有勇气向杨五月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
(六)
马八一经过短暂的思考后,他决定把对杨五月的爱暂时埋在心里,待自己经过 努力之后,能和杨五月比翼齐飞了,他再表达自己的想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