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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啊-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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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弟,我当初给你贴过大字报,现在又当了组长,顶了你,你对我有看法吧!”
  “没有!没有!”酒意醺醺的吴仲义摇着双手说。“不!你对我不诚实。这可不够朋友!我赵昌不愿意当这个组长,七品小官儿,只有受累、得罪人,没什么好处。他们非叫我当不可。我实告诉你,他们因为你哥哥曾是右派,不肯用你!你不当这个组长并不是坏事。你还看不明白,今后象你这样家庭有问题的,别想再受重视,只有老实躲在一边干活吃饭。至于我运动初期给你贴大字报,我”赵昌忽把酒盅往桌上一扔,涨红的胖脸非常冲动,一双小眼居然包满泪水,给灯光映得亮晶晶的,颤颤巍巍的,仿佛就要掉落下来。他面对吴仲义,嘴唇抖索地说:“我承认,我有私心,对不住你!我对你实话实说,当时我听了一个恍信儿说,你家里有问题,你又一向只钻业务,郝主任他……我都告诉你吧!那时他怕群众轰他。想把矛头转向下边。据说领导正布置收集你的材料,要整整你。我平时跟你的关系无人不知,怕被你牵连上,就给你来张大字报这就是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把它全掏给你了!你要是因为这些恨我就恨吧!你恨得有理由,我心甘情愿叫你恨!”
  吴仲义给酒精刺激得浑身发烧。他听了这些话又吃惊又害怕,同时又受不了别人向自己道歉、谢罪、讨饶、请求宽恕。竟如同受宠若惊那样,眼边晶晶莹莹闪烁着激动的泪花。他一手抓起面前的酒盅,举起来,带着少有的热烈劲儿说。
  “过去的事,叫它过去吧!我……我们干一杯!”
  赵昌听了,冲动中胡乱抓起酒盅,斟上酒,两人一饮而尽。酒醉的程度各自升了一级。心中的门儿彻底敞开。
  赵昌掉着泪说:
  “老弟,你这样宽宏大量,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你相信我吧!今后我赵昌保证对得起你,你只要别把我当成那种踩着人家的肩膀往上爬的人就成!我再告诉你…… 这两年我算把什么事都看透了。运动开始时我还挺冲动。干呀,斗呀,死命的打呀,互相跟仇人一样。现在想起来挺可笑,自己这么大人,怎么跟孩子打群架一样,着了魔啦,整天不回家,白天晚上在总部里干,谁劝也不听。从小斯斯文文,没打过架,长大可好,脑袋叫人打得和大冬瓜似的……现在两派又联合了。握手言和。细想起来,谁又跟谁有仇?今天你整我,明天我整你,整来整去没一个好的。谁又落得好处?咱们纯粹是些棋子儿。人家把咱往棋盘上一摆,咱就打。用不着了,往盆里一收。越想越没劲!”
  此时,在吴仲义的眼里,赵昌的面孔已经模糊一团:说的话也听不太清。但他几乎凭着一种本能,一种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放松的警觉,感到赵昌的话里仿佛有种犯忌的危险的因素。他一边摇头摇头的幅度很大;一边象咬着舌头儿,吐字不清地说:
  “你得注意,不要乱说。否则会使你一辈子爬不起来……”
  赵昌叫酒精淹没的脑袋里还残留着一小块清醒的陆地。他听了吴仲义的话,不知为什么,竟象过了电一样,浑身一惊,纠缠着他的酒性顿时消失净尽。他睁圆的一对发红的小眼,直视着坐在对面的吴仲义。吴仲义还在摇头,连肩膀都跟着左右摇摆,好象在风浪中颠簸的船上,嘴里还在含糊不清祖说,
  “不好,不好。你这些话反,反……”
  “反动吗?我,我刚才说了什么?”赵昌问。
  吴仲义忽然摇摆得失去了重心,向左边一歪,靠在椅背上。多亏椅子上的扶手拦住他,险些栽倒。他彻底被酒击败,无论赵昌怎样问他,他也回答不了。
  赵昌扶他上床去睡多自己快快回家。一路上,他后悔自己酒后失言。他恨酒,更恨自己。但此后他与吴仲义在一起时,吴仲义从没提到那次酒中的谈话。他也不提,不解释;如果那天吴仲义醉酸酶的,根本没听清那些话,他一提反而等于把一条模糊的线条描得清晰和突出了。再说,在平时这些话并不太可怕,尤其象吴仲义这样一个不爱惹事的人,与他的关系又不错,不会主动去揭发和告密。现在在运动中就不同了。这些话会使他身败名裂。而且,自己的短处在人家手中就不能不防,不管是谁。因此他必须随时留神吴仲义的举动,悄悄地筑起一道无形的警戒线。
  吴仲义哪里会知道赵昌这些想法呢?他现在自顾不暇。更何况他那天被酒冲昏了脑袋,过后就把赵昌的话忘得干干净净。

  十
  当晚,吴仲义站在河边。从河面吹来的柔和的微风,扑在他的脸上;在晚风的凉意里,含着一种清新有力,撩动人心的早春的气息。月光在宽展的河心给波浪摇成一片钢碎和闪闪烁烁的银蓝色的光点。这美丽而发光的何映衬着他、何边的栏杆和一些小树,成为黑色的如画一般的剪影。高高的柏树在远远近近沙沙作响,帮助躲藏在暗影中的一对对情人掩盖避人的私语……
  这时,在岸边月色明亮的地方,走过来一个瘦弱的姑娘,缓缓地,带点羞涩的劲儿,生活把这珍贵和美好的东西给他送来。这样迷人的月夜,犹如给栅搬走来的姑娘伴奏着一曲甜美的琴音。,但这一切与他都似乎无关了。
  下班后,他赶紧跑回家,心里怀着希望,把书桌的抽屉一个个拉下来二直到露出抽屉下边那块黑暗的空间,他去掏,但只掏出来一张旧照片,一个小笔记本的塑料皮,几个书钉和两页没用的论文草稿。依然没有那封信。。最后一个转危为安的可能也失去了。他带着空茫、绝望和乱糟糟的心情,依照上次与那姑娘的约会来到这里。
  几天前,他有一个甜蜜的计划。他要和这姑娘结婚,成立家庭。前两年他还抱着一点独身主义的想法,自从去年年底认识了这个姑娘,他的想法就完全改变了。这个姑娘懂事、内在、规矩而不精明,生活能力并不强,比不得嫂嫂,但老实又诚实,稳稳当当,他却偏巧喜欢这种姑娘。可能是怕在一个爽利能干的姑娘身旁会成为受气包儿。他盼望未来的生活能出现这样的画面:在炉火熔熔的小屋里,点一盏台灯,自己伏案研究一项未完成的课题;身边满是书。那姑娘带着妻子的贤淑的微笑,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放在他的面前他想得就是这样简单。他希望有一个理解他的人,心甘情愿地挑起生活的担子,使他能把全部精力倾注在自己热爱的事业上。他也盼望感受一下家庭的温暖、夫妻的恩爱,盼望有个运人的孩子,使他这过于清静和寂寞的房间生气盎然起来。这样,远在天边的兑嫂也会放心和高兴。但是如果那封信找不到,这一切便要搁浅在幻想中,永远不会成为现实。
  这姑娘名叫李玉敏。现在站到了他的面前,拾起一双大而长、并不年轻的眼睛,却闪着年轻人初恋时那种颤动的目光。这种目光在任何一双眼睛里也会相当动人。跟着李玉敏垂下眼皮。她的心“怦怦”地跳。另一颗心却是麻木的。
  两人都在沉默,但不是一种沉默。
  李玉敏不敢再抬起眼看他。幸亏没有看他,否则吴仲义脸上痴呆呆、毫无感触的表情,准会使姑娘生疑。
  他俩走了几步,靠在栏杆上。两人心中是两种全然不同的境界。
  李玉敏从口袋掏出一件东西悄悄给他,没说话。
  “什么?”吴仲义问。
  “信。”李玉敏轻声说。
  “信?”他给“信”这个字搞得一惊。一瞬间,他脑袋里非常混乱,竟然想自己丢掉的那封信怎么到了她这里。“谁的?我的吗?快给我!”
  上次他们见面,吴仲义提出要同她做正式朋友,她答应回去考虑。这封信正是要告诉吴仲义她接受了他的要求。而且这也是老姑娘第一次向一个男人表露真情。此刻见吴仲义向她要信的神气如此冲动,误以为是对方进发出来的热烈的激情。她又欢喜又羞涩。羞答答把信塞在他的手中,扭过头眼望着河面上眩目的月光。悄言道。
  “你要我回答的话,都写在这里边。”
  “什么?不是,不是……噢,是你的信:”
  吴仲义好象从梦中清醒过来。原来不是他迫切要找到的那封信!小小的一阵空喜欢,连声音都透出失望。
  “怎么?”
  “噢,没什么,没什么,那好,那好。”他说。把这信揣进口袋,好象揣一条手绢。
  李玉敏给他的表现弄得又诧异又气忿。恋爱时的姑娘是敏感的。自尊心象玻璃器皿那样碰不得。此时受了莫名其妙的挫伤,脸上幸福的光彩顿时消失,松弛的皮肤垂下来,在夜的暗影里显出老姑娘本来的容貌。
  李玉敏离开栏杆向前走。吴仲义也离开栏杆,下意识地跟着她。
  吴仲义一点也没感觉到对方的变化。他的心情坏得很,脑袋里充满了那件惴惴不安的事,一句话没有,走在身边的李玉敏好似一个陌生的路人。他伴随她不知不觉走到一个路口,忽听李玉敏说:
  “你把那东西给我!”
  “什么?”
  “信!刚刚给你的那封信!”
  吴仲义从口袋里掏出信来。未等明白李玉敏的意图,就被对方一把拿过去。 “我回去了:”李玉敏说。
  “我送你。”
  “不用!”她的口气坚决,又非常冷淡,并意味着对方再来要求也会遭到拒绝。
  这时,吴仲义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使李玉敏发生了误解。他见李玉敏气哼哼的,担心把李玉敏惹翻。忙说:
  “我,我今儿不大舒服,你千万别介意。这信留给我行吗?”
  站在路灯下的李玉敏,脸上现出一丝很难看的冷笑,她冷冰冰地说:“不用了,我看得出你改变了想法,并不真想看这封信!”说完,把那信往衣兜里一揣,转身就走了。
  他呆立着,眼瞅着她走出十多步而不知所措,最后才勉强地叫道:
  “我明后天去看你!”
  她没理他。走去的步子很急,很快地消失了。
  吴仲义往回走,心情烦乱而沮丧。他想:信、信、信!介绍信,情书,都是信。世界上每天来来往往有成千上万封信,无穷无尽的信,就是没有他要的那封信:他恍惚觉得那封丢失的信将带来的祸事已经露出头儿来,只有乖乖地等候它到来。

  十一
  运动开展的头一天里,全所只收上来十多份检举信。其中一份材料,揭发了办公室的一个姓陈的老办事员在早晨上班前“请示”的仪式中,两次拿倒了语录本 只有这份材料还有些文章可做。其余大多是鸡毛蒜皮。于是工作组下一道命令,自今日每人每天必须交一份以上的检举揭发信,否则下班不准走。
  今天屋里显得松开一些。近代史组一个叫朱兰的女同志又被调到工作组去搞外调。秦泉不见了。据说所里成立一个监改组,已经把秦泉这样几个老牌的有问题的人收进去,做检查交待,晚上不准回家。秦泉那张叠成三折的《欢迎对我狠揭狠批》的大字报还在桌上,压着墨盒,好象遗物。
  吴仲义坐在那里,仿佛在等候工作组派人来召唤他,告诉他那封信已被拾到的人送来。于是他就乖乖地全盘承认,挨一顿狠斗,被掀到监改组去和秦泉做伴。
  他瞧着摆在面前的检举揭发信,不好不写,又没什么可写,真正体会到“如坐针毡”是什么滋味。尖尖的屁股坐累了,在椅面上挪来挪去。不单是他,别人也是这样。
  时间,就这样从每个人身上匆匆又空空地艰难地虚度过去。
  崔景春走进来。屋里的人都眼盯着自己手里的揭发信,装做思考的样子。这时张鼎臣站起来,手拿着两张纸凑上前,交给了崔景春。样子卑恭,并小声嗫嚅着说:
  “这是我一份申请材料。要求领导每月在我的工资里扣去十块钱,补还我十年中所支取的定息。这是剥削的钱,不该拿,我主动交回……还有这份,揭发我叔叔。解放前我叔叔开米铺时,曾往米里边掺过不少白砂子,欺骗劳动人民。详细情况都写在这上边了。”
  崔景春听了,脸上毫无表情。问道:
  “你叔叔现在哪儿?”
  “死了。五九年死的。”
  “死了你也要揭发?”崔景春说着,严肃而平板板的脸上露出一点鄙夷的神气,随后拿着这两张纸走了。
  张鼎臣回到座位上,两眼直怔怔,嚼味着崔景春这两句话的意思。
  吴仲义想在自己手中的检举信上写点什么好交差,但他脑袋里依然没有一块可以用来回忆和思考的地方了。混混沌沌地盈满了有关那封丢失了的信的种种想法。笔下无意识地在检举信上写了一个“信”字,跟着他心一惊,觉得这个不祥的字会泄露他全部秘密似的。他赶忙在“信”字上涂了一个严严实实的大黑疙瘩。这当儿,赵昌走进来。
  他赶紧把这张检举信折起来,用一只手紧紧按着,好似按着一个活蚂蚱。赵昌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笑呵呵地问:
  “写的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吴仲义连忙说没写什么,攥在手里,不肯给赵昌看。他神色有点紧张和慌乱,使处于戒备状态的赵昌误以为吴仲义所写的什么与自己有关,由于险些被自己闯见而发慌。但赵昌表面上装得很自然,拍了拍吴仲义的肩膀,脸上还带着笑说:“你可得实事求是,瞎写会给自己找麻烦。你写吧,我走了!”说完一抬屁股就走出去。
  赵昌走出门,在走廊上站了一忽儿。掏一支烟点上,连吸了几口。嘴里吐出的烟团,如同他此时脑袋里旋转着的疑团,绕来绕去。他把刚刚吴仲义反常的神态猜了又猜,各种可能一个个排除,最后仍做不出确切的判断。他非常疑心吴仲义在打自己的算盘多半就是自己所担心的,即揭发自己那次酒后之言,以此来把自己从 “组长”的职位上推下去……想到这儿,他将一团烟留在走廊中间慢慢消散,急忙返回自己的房间去思谋对策。

  十二
  两天里,吴仲义和赵昌在互相猜测、疑心和害怕。
  赵昌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碰到吴仲义就故意板着面孔,冷谈对方;眼睛也不瞧着对方,只微微一点头就走过去。他想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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