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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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也认为那李平延越是不指认洪大人,越是受了洪大人的胁迫。学生再好好拷问一番。”
“慢!”孙传庭站了起来,“赵谦与李貌是否曾有过节?”
“这个学生不知。”
孙传庭摸了一把自己的大胡子道:“叫上赵谦和李貌,去镍司衙门提审李平延……不要在公堂上,就到牢里去。”
下面的人知会了赵谦和李貌,二人听说是孙传庭的话,不敢怠慢,很快就到了镍司衙门。
西北地方的总督,不似平常总督,只节制地方军务,因为战乱地方需要强权政府,所以西北总督经略等官,都是手握军政大权,对地方各部衙门的官员,一应节制调用。
所以,孙传庭就带人大摇大摆地进了镍司衙门的大牢。
大牢里,那李平延早已被折磨得头发散乱,一身血肉模糊,被人用冷水冲醒之后,茫然地看着前面几个身着官袍的人物,当他的眼光看到李貌时,突然兴奋起来,大叫道:“同知大人,大人救我,救我啊!”
孙传庭顿时眉头一皱。
李貌手心里沁满了汗水,湿滑不已,忙悄悄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定神道:“畜生!还有脸叫老夫救你?”
孙传庭道:“李同知认识此人?”
李貌忙站起身紧张道:“回督师的话,下官确识得此人,名叫李平延,因他与贱内的姐夫交好,时常为贱内带些希奇玩物,也就有几面之缘……但是他竟然犯下如此罪大恶极之事,亵渎圣上,罪不容诛,老夫与他已毫无交情!”
李平延听罢狂笑不止,大叫道:“好!好!李大人啊,您是想过河拆桥落井下石是吧,当初可是你亲自说的,只管去做,有我李貌在,谁也动不得你。敢情您说话跟放屁似的?”
“大胆!”李貌怒道,“刁民!竟敢张口乱咬,以下犯上,来人啊,用刑,看你是招也不招?”
旁边的赵谦见着李貌如此惺惺作态,早已怒火中烧,却也明白,唯有沉住气方为上策,强自压下怒火之后,背脊又隐隐发凉,这李貌笑里藏刀,为了一点小小的过节,竟也要致人于死地,官场险恶,可见一斑。
张琳冷冷道:“李同知李大人,督师在此,还轮不到您说该如何如何办吧?”
李貌忙躬身道:“是是。下官一时愤怒,失态了。”
“琼甫!”孙传庭用责备的口气叫住张琳,又看了一眼旁边站住的衙役,说道,“李大人的话你们没听见?”
衙头忙拱手道:“属下遵命……兄弟们,用刑!”
几个衙役拿了工具,走上去,抓住李平延的手,放到一块木板上,拿出一根铁钉,就要向他手背上插。李平延满眼恐惧,哇哇大叫,但是全身被铁链锁住,动弹不得,只能惨叫。
只听得“噗哧”一声,那铁钉钉入皮肉,鲜血立时染红了木板。“啊……”一声惨叫回荡在牢房里。
那衙役又拿出牙签一般细的竹签,逐个小心地钉入李平延的十指指甲缝,每一次李平延都疼昏过去,立即就有一盆冷水从他头上浇下,浑身已经湿透,身上黑糊糊的分不清是污水还是血水。
赵谦脸色煞白,转眼向孙传庭等人看去,无一不是面不改色,心道: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想过,这套玩意要是用在自己身上是何感受?
衙头抓起李平延的头发,孙传庭问道:“说!是谁指使你干的?”
李平延气若游丝,喘气道:“几位大人,发发善心,给我一个了断!”
张琳道:“只要你说出来,是不是洪……是谁指使你做的,就给你一个干脆!”
李平延狠狠地看了一眼旁边若无其事的李貌,大叫道:“李貌!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孙传庭怒道:“来人啦,继续用刑!”
衙役立即抓起火盆中烧红的铁钳,向李平延的胸口皮肉上靠上去,“滋滋……”之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糊臭。
赵谦胃中翻腾,几欲呕吐,却忍住不动声色,心中还有一丝畅快。
然后又是一盆水从李平延头上淋下,李平延却不再有动静,衙役伸出手指在他鼻子边上一探,忙跪倒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他……小的不知他竟如此不禁拷打……”
孙传庭道:“下去吧。”
“谢大人!”
李貌见罢长舒了一口气,那口气还没落地,就听得孙传庭道:“琼甫,李同知是你的长辈,以后说话要有轻重,在下面更不能乱动心思,咱们自己窝里斗,那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
这哪里是训斥张琳,其实就是说给李貌听的,在给他敲警钟。李貌如何听不明白?他是冷汗直流,弯着腰不敢直起来,肚子里更加愤恨赵谦,恨不得那铁链上的死尸就是赵谦。
孙传庭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赵谦,说道:“廷益以为如何?”
赵谦听罢孙传庭的警钟,也像是给自己的一般,叫自己不要想着勾心斗角以大局为重,暗自庆幸刚才没有露出幸灾乐祸的马脚,忙说道:“督师为拙荆澄清事实,严惩肇事,下官感激涕零,唯有誓死追随督师左右,亦不能报之于万一。”
“好好,廷益是知道轻重的人,本都甚为宽心。”
几人说话毕,便丢下李平延的尸体,大摇大摆地要出去,赵谦偷偷看了一眼李平延的惨状,突然明白:他只是一个牺牲品。
路过旁边另一间牢房时,张琳指着里面一个女子道:“恩师,其他三个贼人不堪刑法,已经供认不讳,贼首田钟灵此行是为打探我官军机密,已盗得密卷两份,却不知藏在何处,只有这田钟灵知晓,学生欲严刑逼问,又恐其无法承受一命呜呼,请恩师明断。”
李貌听得“盗得密卷”,心中大惊。因为上次李府内院失窃,自己那份军需文卷也丢失了,后来自己伪造了一份,并不见动静,这才渐渐宽心下来,认定是贼寇所为,并非同僚阴招。今日听罢果然如此,不幸的是这贼人竟被官军所捉,要是搜查出了那失窃文卷,自己那份伪卷无疑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李貌是心急如焚,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谦听得“田钟灵”三个字,急忙向那牢房看去,只看到一个女子背影,确是田钟灵的身形,心里是万感交集。张琳所说的“用刑拷问”是怎么回事,赵谦刚才已经见识过了,很显然他不想田钟灵受那份罪。
孙传庭道:“最好不要伤了贼首性命,此人大有用处。”
张琳道:“学生明白。”
段五一 男儿重危行
有军机密卷失窃的事传了出来,已升了都指挥使的杨平(洪承畴心腹谋士),意识到是一个打压孙传庭势力的机会,急忙在总督府议事厅召集了军政高层人物。
因为经略大人和总督缺席,堂上的位置空着,主持议事的杨平也坐下下首,大伙喝了一会茶,杨平才不紧不慢地举起手,待厅内安静下来,才说道:“在此的各位大人,在西北都位高权重……但是,职责也不轻呐。有军机密卷失窃于贼寇奸细之手,想必大伙也听说了。”
下面立即议论纷纷,交头接耳。唯有李貌与长安卫指挥使冯佐琳神色有异,其惊慌之色虽极力掩盖,细看之下仍然看得出来。
冯佐琳就是赵谦的顶头上司,上次张岱催要军饷,就是他将烫手山芋扔给赵谦那位,圆圆的脸,面上总是笑眯眯的,今天他却笑得十分勉强,因为他手里的一份文卷也丢了。
杨平的老搭档赵忠廉帮腔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啊……这个,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我等的失职,幸好贼人已被我所捉,刻日便可查出密卷所在。既然某些环节失密,我们就要提早对应调整,是什么文卷是窃啊?丢失者如果主动知会,府里定然会从轻处罚其失职之罪。”
李貌仍然不动声色,苦苦支撑,心道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一定还能想到办法,交代出来那是一定玩完!冯佐琳也出于同样的心态,额上沁出细细的一层汗,仍然不说话。
杨平道:“怎么?你们要以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啊,犯错事小,军机泄漏才是事大,啊!”
下面一个官员不耐烦道:“我等手里有何密卷,有档可查,大家明日都带了来,一一查验,不就成了?”
众人皆是附和,杨平只得说道:“那就依大人所言办吧。一会如果有人发现自己有丢失文卷,可到本官这里说清楚嘛。”
他不忘交代一句,就是以防那失职之人是自己人,先到他那里知会一声,也好动动手脚。
散了之后,李貌急冲冲赶回家,翻出自己那份伪卷看了又看,急得是团团转。这份伪卷是他的谋士黄师爷找人做的,办得可谓天衣无缝,不仅和真的几乎完全一样,代工之人也一应灭口。但是无论如何周密,如果真的那份出现,一对照,什么都是白搭。
门外大管家曾荥喊道:“老爷,黄老求见。”
“滚!谁叫你来烦老子的……谁?”
“黄师爷。”
李貌坐了下来:“叫他进来。”
长得一副柴火身材的黄师爷走进书房,不紧不慢地躬身行礼:“见过大人。”
“省了省了,现在都啥时候了?”
黄师爷捻了一下山羊胡,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什么时候了?”
李貌瞟了一眼黄师爷道:“黄老临危不乱,让我好生佩服呀。”他心道:别以为事不关己你就能高高挂起,老子要是栽了,也要拉你垫背。李貌想罢说道:“对了,上次造那个账簿黄老也有功劳,您没有忘了您自己那份吧?”
“好说好说……”黄师爷道,“眼下这事……实在别无他法,只有抓住那根关键的绳子再……”黄师爷举起手掌做了个杀的动作。
“哦?”李貌小声道,“可那人是官府要犯,岂能轻易得手?”
黄师爷摇摇头道:“大人应该明白,无论何等重要之事,真正亲自去做的,还是下面的人。”
李貌想了想,道:“您是说徐牢头?”
黄师爷点点头:“徐牢头是大人一手提拔的,这点小事他……”
李貌站起身踱了两圈,忽然笑了几声:“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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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谦恭送孙传庭之后,马夫何二将车赶了过来,赵谦看了一眼何二道:“你先回去吧,我想走走。”
他埋头深思许久,田钟灵的事,越想越是心乱如麻。他不忍心田钟灵被人折磨而死,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如果妄动,不仅救不了她,还会引火烧身。
这时突然听得一个兴奋的声音道:“呀,赵相公……赵大人!”
赵谦回头一看,见是一个肥头肥脑的财主,不就是长安郊外那个罗财主么?赵谦笑道:“罗庄主!”
罗财主打躬作揖道:“哎呀,赵大人还认得罗某人,荣幸,荣幸之至啊!”
以前在赵谦最落魄的时候,当过他女儿罗琦的老师,后来得知赵谦毫无门路,还得罪了李貌,立即解雇了赵谦。
人情冷暖啊!不过赵谦也不和他计较,到底就旧相识,见到罗财主反而有点亲切的感觉。
因为罗财主对他没有什么危险。
赵谦笑道:“瞧你说的,是在挖苦我呢?还是怨我许久没去庄上拜会庄主啊?”
罗财主道:“老朽怎敢挖苦大人呀,惭愧啊,以前……”
赵谦拉了罗财主,打断他的话道:“走,喝两盅!”
罗财主长舒一口气,热情地说:“正巧,老朽家里有几个朋友来了,这不正赶着回去呢,赵大人可赏脸光临寒舍啊?”
“那赵某就不好意思啦。”赵谦哈哈笑道。
两人说罢,赵谦便上了罗财主的轿子,向城外的罗家庄而去。
罗财主引赵谦来到客厅,果然另外有几个乡绅文士在此喝茶,大伙相见寒暄一番,罗财主便命人上酒席。
酒过数轮,罗财主给管家做了个眼色,不一会,那管家便拿了几张银票递到了罗财主手上。罗财主道:“恭祝赵大人步步高升,这点小意思是老朽的一点心意,还望赵大人笑纳。”
赵谦犹豫了片刻,一想迟早还不是这么干,不然官饷也不发,吃什么去?便接了过来:“罗庄主好意,赵某就却之不恭了。”
其他人见罢,也自觉地摸出了“份子”,赵谦照单全收,又无耻地笑道:“这怎么好意思?赵某位低权微,要是辜负了各位的心意,那如何过意得去呀?”
罗庄主立即说道:“能够结识赵大人,咱们就是三生有幸了呀。”
众人皆是附和:“是是,我等就是敬仰赵大人,哪里敢有其他非分之想?”
赵谦心道:你们骗三岁小孩呢?要是哪天你们找着我徇私,老子还好意思推辞吗?
果然罗庄主又说:“谁不知道赵大人建树大功,高升就在眼前?大人前途无量,草民等都仰仗大人的威仪呢!”
赵谦只得说:“好说,好说……”心里却沉重地叹了一声气:以前在大学校园里做愤青的时候,不也是痛恨贪官污吏?
想罢不自觉地端起满满的一杯酒,仰头灌了下去。
众人立即捧道:“赵大人真壮士也,好酒量!”
旁边的丫鬟倒满酒之后,赵谦又端了起来:“来,赵某借花献佛,多谢各位的吉言。”
罗庄主忙端起酒杯与赵谦碰杯,碰杯的时候很小心地将杯子置于赵谦的杯子之下。
又饮了数轮之后,罗庄主道:“老朽听说醉月楼的歌妓新排了时兴歌舞,特地请了来为各位喝酒助兴。”说罢拍了几巴掌,就有十几个女孩儿抱着丝竹鱼贯而入,向着酒桌行了礼,便载歌载舞起来。
赵谦听得这靡靡之音,又转头看了看旁边这些听得津津有味的乡绅文士,心情顿觉郁闷,只埋头灌酒。
罗庄主见罢小心问道:“赵大人觉得这歌舞如何呀?”
赵谦仰头将手中之酒一饮而尽,摇晃着脑袋说:“好酒!”
罗庄主听罢哈哈大笑。
赵谦看了他一眼,说道:“赵某为大伙来一曲助兴如何?”
“这……”罗庄主犯难起来。
旁边一文士见罢笑道:“想当年东坡先生高歌‘大江东去’,传为雅谈,今日我等有幸,不妨也听听赵大人之慷慨之歌呀!”
众人忙连声叫好。
赵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了大家一跳。他有点醉了,扯起嗓子唱道: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胡虏不顾身……”
赵谦唱完,底下的歌妓面面相觑,罗庄主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一时没了声音。
还是罗庄主反应快一点,忙抚掌笑道:“赵大人英雄气概,让人敬佩,让人敬佩呀!”心里却道:喝醉了发酒疯?
众人都是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