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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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忙道:“快快讲来。”
“先上报赵大人玉碎殉国……”
而此时赵谦正躺在充满臭气的木屋中,正想着:这地方实在难找,张岱找不到自己,会不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外面传来了石头两夫妇的争吵声,只听得石头的声音:“咱们这里单门独户的,我才敢留他几日,却不敢保证没有人来,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他与咱非亲非故,那日不忍见死不救,才救他一命,咱们凭什么养个汉子在家吃闲饭……”
然后又隐隐约约听到秋娘的声音,赵谦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却听不清楚。他挣扎了一下,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无法行走,心中顿时恐慌起来。
山村里人烟稀薄,有时整日都不闻人声,偶尔有飞禽走兽几声怪叫。最让赵谦不习惯的是,一入夜,黑漆漆一片,又很安静,他整天躺在那里,晚上经常睡不着,在黑暗中,他十分害怕。都市中生活习惯了,猛然在这种环境下,不由得痛苦万分。
秋娘与石头是指腹为婚,原本是青梅竹马,后来秋娘家窘迫,她便被卖入城中一大户家做了丫鬟。石头长大之后,心念旧情,想方设法将她赎出成婚,却不知秋娘见识了另一种生活,早已不是儿时的秋娘了。
“你……你是做什么官的?”秋娘给赵谦送饭时,终于鼓足勇气说了一句。
赵谦接过木碗,里面是些野菜粗粮,但并妨碍他狼吞虎咽,他吃了一阵,喝了一口水道:“指挥使同知。”
“哦。”秋娘撩了一把垂在额上的头发,“比县太爷大么?”
赵谦笑道:“县里最大是知县,七品,我是从三品,大好几级呢。”
“以前我家老爷见了县太爷总是诚惶诚恐的样子,我还以为县太爷很大呢。”
赵谦把碗递给她:“我大明亿兆子民,官员却只有数万,所以只要是官,在百姓眼里都是很大的。”
就这样,两人发生了第一次简单的交谈。很多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赵谦每天无聊得紧,趁有人说话的机会,就大肆玄吹,从天上每颗星星的传说,到地上每颗小草的来历,说个没完,仿佛天上地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知道不知道都敢吹,反正不清楚的就胡编,秋娘也没听过。
秋娘说,读书人就是见多识广。
渐渐地,秋娘好像也很期待送饭的时间,每次进屋脸上都掩不住的兴奋,走时又不禁流露出不舍的表情。
赵谦给她讲长安和京师的各种见闻,秋娘每次都睁大了眼专心地听他说话。赵谦却隐隐担忧起来,因为石头每天要出去干活或者打猎,将秋娘留在屋里和自己在一块,是个男人应该都会有戒心,赵谦感觉石头可能会对自己不利,想来想去,发现石头虽然身强体壮,却是个惧内的主儿,对秋娘是言听计从。赵谦盘算着,看来只有抓住秋娘的心方能保住性命。
从山崖下摔下来时,赵谦的腿骨折了,以致身上的外伤好得差不多了,仍然无法正常行走,他整日靠在破旧的墙边上发呆。
终于,一只蚂蚁引起了他的兴趣。于是在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在舔干净木碗之前,留下一点点食物,逗引蚂蚁起来,一只蚂蚁发现了食物,但是无法搬动,很快就会进洞召集一群蚂蚁,来搬运发现的食物。
这个简单的游戏,让他消磨了许多时光,不过很快他又厌烦了这个游戏,在蚂蚁叫来同伙的时候,他就将那些蚂蚁辗死取乐。
蝼蚁的生命,在人类看来实在毫无价值,那些以仁爱之心囊括蝼蚁者,大概有些做作,或者自娱自乐了。
秋娘与赵谦的见面总是在送饭的时候,只有这时,秋娘才有借口靠近赵谦,风俗礼教,还是要遵守的。
“西北民生困难,能顿顿有吃食,也算幸福了……”赵谦舔干净木碗,说道。他看了一眼眉眼低垂的女人,又说道,“你觉得幸福吗?”
秋娘没听说过幸福这个词,便问道:“什么是幸福?”
赵谦抓了抓半月没洗的头发,说道:“幸福……那个就是快乐,感到高兴。”
秋娘道:“如果不知道外面还有另一种世界,我或许会高兴。”
赵谦一怔,不由得又多打量了几眼秋娘,慢慢咀嚼着她的话。
这时,石头出现在门口,对着秋娘吼道:“没事在这磨蹭什么?你是闲得发慌是吧?”
秋娘急忙逃也似的奔出了门口,石头眼中的醋意和愤怒让赵谦心里一寒。
夏天慢慢到了,赵谦幸庆这个季节,夜里不会太冻。他突然想起一句诗:花开花落已春夏,梦起梦落又秋冬。
段六七 微妙的平衡
'更新时间' 2009…04…09 22:34:37 '字数' 3049 没有污染的大明山村,星星格外明亮。星光下,农历十五的圆月光中,赵谦的眸子格外明亮,他安静地躺在干草上,望着木窗破洞外的星光,听着黑暗中万物的细微声音。
他突然有些不认识自己了,从一个都市中生活的学生,慢慢变得奸猾,变得无情,变得成熟。
那淡淡的月亮,摇曳的树影,就像纷乱的人心。
忽然窗前的光线一闪,好像有个人影晃过,赵谦心里一紧,因为这里太平静了,任何细微的异常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过了半天,再也没有了动静,赵谦盯着门板,心想难道是自己的疑心越来越重了?
“嘎吱……”门板开了一个缝,赵谦急忙伸手在身旁一摸,只摸到一根木棍。门外显然有人,听得屋里赵谦抓起木棍细细索索的声音,顿了顿,门只开了一个缝,就再也没动。
赵谦慢慢爬到门后,伸出木棍,“嘎吱”一声,将门拨开了。门外又是一声响动,赵谦猜测那人是出于本能找地方躲。
赵谦轻轻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湿汗,紧紧抓紧手里的木棍,他知道自己的右腿好得差不多了,左腿小腿还使不上劲,于是左腿单膝跪在地上,右腿成弓步,保持身体平衡和攻击距离。然后将木棍举到肩膀上,向拿棒球棍一样的姿势,死死盯着门口。
周围很静,赵谦感觉有些窒息,身体有点发软,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的原因,总觉得身体没什么力量。不过外面却再也没有动静。
此时张岱正将军队驻扎,慢腾腾地正在拖时间。旁边的大帐里住着长安孙传庭亲自派来的传令官,等待着召见。
张岱帐中灯火明亮,韩佐信萝卜晏石等亲信都在,气氛有些沉闷。
终于,张岱开口道:“来人,带差官进账吧。”
过得一会,一个身穿蓝色三品服的中年人走进大帐,身后跟着一个穿灰布衣的长随。张岱急忙走下来,执礼道:“卑将同开游击将军张岱,见过大人,大人请上坐。”
中年不卑不亢,面不改色地说:“好说,本官姓张,总督府指挥同知,奉命办差,凡事从简。”
“来人,看茶!”张岱躬身道,“卑将一定尽力配合。”
“如此甚好。”张同知从长随手里接过一纸公文,“游击将军张岱听令,诸将‘奉命’(读的重音)在黄陵伏击贼军,生擒贼首高迎祥,功劳甚大,总督府定论功行赏。为防贼首逃脱,令张岱即刻将高迎祥交使官押解回府,不得有误!”
张岱接过公文,站在旁边搓手,张同知看了他一眼,说道:“张游击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明白了……那个,大人可否透露一下,是哪位大人的手令?孙督师,还是洪经略?”
“哼!”张同知一甩手,怒道,“无论是哪位总督,尔等也敢抗命?”
正在这时,忽报:“禀报将军,上峰有使臣到。”
张岱松了一口气,道:“快迎入帐中。”
过得一会,又一位相貌堂堂的文官走了进来,见到旁边的张同知,忙拱手道:“原来是张大人,真是巧。”
张同知回礼道:“见过陈大人,您这是……”
“失陪一下,本官有公务在身。”陈大人说罢如张同知一般从长随手中接过一纸公文,一本正经道,“张岱听令,诸将阻击贼军的军务已经完成,即刻率军回师,等待总督府封赏。贼首高迎祥事关重大,不可有所闪失,严令诸将不得以私心坏我军务,将高迎祥交使官押解回府,不得有误,抗命者严惩不贷!西北总督,孙传庭亲笔。”
“张将军,听明白了?”陈大人递出公文,张岱却不接,陈大人有些尴尬,口气十分愤怒。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
韩佐信见罢说道:“二位大人,都有总督府公文,我等将人交给谁呢?”
“当然是本官!”两个文官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说完又对望一眼,眼睛里的神色都很复杂。
“这……”张岱一脸无辜。
陈大人端起茶杯吹了吹,对张岱道:“张将军,孙督师有话要本官单独和将军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同知听罢一脸着急,拂袖道:“我等同是朝廷命官,陈大人想徇私舞弊不成?”
“军机密事,督师亲自交代,这是密令,有何不妥?”
张岱忙说:“既然是督师密令,张岱岂敢不听?陈大人里面请……张大人,卑将失陪片刻,请多包涵。”
“你……”
张岱将孙传庭派来的陈大人引到另外一处,张岱说道:“大人请将,督师有什么话交代?”
陈大人的口气软了下来,没有了刚才奉命办差公事公办的神色,态度转变得非常之快,用语重心长的话说道:“张将军年轻有为,督师对你可是寄予了很大的希望。”
“是是,卑将定不负督师的栽培。”
“督师把你当自己人,此事张将军应该如何处置?”
张岱端起茶杯斯紧慢条地吹了许久,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陈大人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等了许久,终于继续说道:“洪大人派来的人张将军不必在意,督师对自己人的宽仁厚道,将军应该早有耳闻。”
“好说,好说。”张岱微笑道,“不知这是陈大人的意思呢,还是督师的意思?”
陈大人脸上憋得通红,吸了口气道:“张将军!您可要想清楚了,有个什么事儿,如果没有人给您说话,临时抱佛脚可不管用!”
“陈大人所言极是……可否容我再想清楚?”
“那本官就静候佳音!”
陈大人刚走出门,韩佐信就进来,对着门外大声道:“来人,请张大人。”
张岱道:“佐信,陈大人还在门外!”
韩佐信笑道:“故意让他听见的。”
张同知来了之后,神色有些焦急,因为张岱毕竟是孙传庭的人,现在孙传庭又派了使者前来,洪承畴的人要取走高迎祥,就显得有些强求之意了。
张同知看着张岱,无话可说的样子,无奈道:“不知将军找张某还有何事?”
韩佐信忙说道:“张大人,将军本来非常仰慕洪经略,并非想违抗经略的意思……”
张同知无奈地摇摇头:“本官明白。本官与张将军算来还是本家,以往并无任何不快,此事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公事,本官并不是心胸狭小之辈,只是洪经略那里……”
韩佐信用非常诚恳的语气说道:“大人是可交之人,我等岂看不出来?只是您也知道,将军是督师的属将,两边为难,也不敢违抗上峰,大人既能谅解,让我等感概万分……对了,下官倒有一策,不知大人可愿一闻?”
张同知忙道:“先生请直说。”
“高迎祥我等不可能交给大人,大人应该知道……”
张同知很明智地点点头。
韩佐信继续道:“但是我等却不愿做得太绝,凡事都要给自个留条后路,您说是不?大人可以建议洪经略将此事速报朝廷……并非将军贪功,实际上在此战之前,我等除了收到总督府班师的命令外,并未得到任何情报和调令,战事中的最高统帅是赵同知,赵同知才是最大的功臣,唉,可惜赵同知已经……”
张同知听罢心道如此一来,大功之臣就有了斟酌,洪大人也是有份的,比让孙传庭独吞了好得多,想罢忙道:“先生所言极是,赵同知玉碎报国,岂能再湮灭其功,以寒英灵在天之灵?”
送走张同知之后,张岱等人又见了孙传庭的使官陈大人,韩佐信十分为难地说:“张大人言我等要是不交人,就是违抗军令,总督府要军法处置,我等该如何是好?”
陈大人拍着胸脯打包票道:“有孙督师,谁敢妄动军法?将军且安心,只管照督师所说的做,督师自有计较。”
“这……”张岱心道你说得是好听,当我还是听话的乖孩子来哄?
韩佐信忙插话道:“大人,军法黑纸白纸,摆上桌面来说,我们怎么也说不通,可否宽容一下,由我等将人押解回府,然后怎么处置就不是我等的事了。”
“督师手令,写得清清楚楚,要你等交人!你们如此做,不也是违抗军令?”
韩佐信的脸色说变就变,哼了一声道:“大人要是如此不顾自己人死活,我等心凉,左右都是抗令,大人请回吧!”
“你……”陈大人气得手发抖,半天才压住火气,心道要是这么有利的局面都让洪承畴占了上风,以后自己在孙督师面前还能得到什么重用?
过了许久,韩佐信才一脸无辜地说:“陈大人,我等对督师是衷心耿耿,绝无二心,但是将士们浴血沙场也不容易,如今哪能不为自己考虑一些?请大人谅解……您看这样行不行,由我等押解回府,大人和我等一起回去,到得长安,由大人带高迎祥上交总督府,如何?”
陈大人考虑许久,终于点了头。
张岱松了一口气,看着窗外的星光,突然觉得世界有些无趣。
段六八 辣手摧秋娘
“你这般美貌,屈身在此真是可惜了。”赵谦恬不知耻地看着秋娘的脸说道,这样看一个女子在古代实在是非常孟浪的。
秋娘的脸上泛出一阵红晕,将碗递到赵谦面前,小声道:“下面有块鹿肉,我悄悄放进去的。”
赵谦怔了怔,有些心有不忍,但是为了自保,他想起了无聊的时候被自己碾死的蝼蚁。他心里叹了一气,在这时的西北,多少人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石头能让自己的女人吃得饱穿得暖,没点能耐是办不到的。奈何女人那点见识,有些东西无法参悟。
摆正自己的位置,是最基本的东西,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悟到的。
秋娘轻轻拨掉赵谦腿上的草药,说道:“大人的伤不久就能好利索了,要回长安了么?”
赵谦扶在墙上,小心地移动了几步,“从这里出山,到黄陵,徒步得好几日的路程,我不会打猎,须得有些干粮……”
“哦,等大人的伤好了,秋娘给您收拾。”
赵谦又道:“要不你和石头和我一起出山,我给你们谋个差事,也能略微相报救命之恩。”
秋娘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