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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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盔被人摘下来到处乱扔,只为了分清有没有辫子。又被人用脚将头盔踢来踢去,“嘡嘡……”乱响。众军推着独轮车、赶着大车,来盛装脑袋,还有人在车旁拿着账簿记录各部的数量。各部官兵都在保护自己的战场,不让其他营队哄抢。哪个旗队打的战场,就该哪个旗队割。只有东西长街这些混战的主战场,谁也分不清是哪营哪队杀的人,于是大伙都各自派出士兵到公共战场哄抢。
雪地上,一个个撅着屁股,一手提着口袋,一手拿着刀嘎嘎乱锯,手忙脚乱,就像丰收的时候在收割庄稼一般。
不断有大小车辆盛装着脑袋运到中军,让中军的官吏验收。脑袋的价格不低,一个士兵如果杀敌一人割了脑袋,就能得到丰厚奖赏,而且在营队中的地位立刻拔高,杀过人和没杀过人的士兵,待遇和声望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将领、官吏验收的时候都要一车车数清数目,然后记录把总、百总、旗总等的姓名,和部下官兵交上来的脑袋数量。
大家不仅要清点战果,还要统计上报战死官兵的名单,实际上军队的管理也不是简单的事情,所以明军军中有许多文职官吏。其中也有很多陋习,比如已经战死的人员,将帅却不上报,然后贪污士兵的军饷。
张问看着那一车车沾满血迹的脏兮兮的脑袋,胃中一阵翻腾,脑子里除了那一个个瞪着双目死不瞑目的头颅,什么也没剩下。张盈和玄月已经在旁边哇哇吐了起来,她们也杀人,也见过血腥场面,但是这样满车满载的脑袋,还真没怎么见过,犹如身处人间地狱一般,呜呜呜的风声就像冤魂鬼魅的呼啸。也许空中全是鬼魂,但是大家看不到。
装载头颅的大车前面,也有人点着香烛纸钱,以安息灵魂。但是众军看那些头颅的眼光,畏惧的神色少,兴奋的神色多。
不一会,东西长街上出现一大队骑兵,张问循着马蹄声看过去,见刘铤走在最前面,看来战斗已经彻底结束。明军铁骑大摇大摆地从街道上那些无头死尸身上踏过,战败的命运就是这样,脑袋被人割掉,尸身被胜利者践踏。
刘铤率军来到张问面前,从马背上翻身下马,“嘡”地一声把手中血迹斑斑的大刀扔在地上,回头对人说道:“抬出去,洗干净。”然后回头看着张问哈哈大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掩不住的兴奋。
张问脸被冷风吹得发木,嘴角撕动了一下,陪着干笑了一下,说道:“刘将军,建虏兵都被杀完了?”
刘铤嘿嘿笑着止也止不住,终于咳嗽了几声才停下来,指着后面几个被绑成茧一样的大汉说道:“还有几个,我没舍得杀,中间那个,是努尔哈赤。”
“努……努尔哈赤?”张问怔怔问道,急忙向前方看去。
刘铤笑道:“可不是努尔哈赤,嘿嘿……张大人的战法着实让人佩服,文官里,我刘铤只服你一个人。”
张问向后面那几个俘虏走去,听见刘铤的话,这不是委婉的表示效忠么?他从刘铤身边经过,便低声道:“刘将军放心,经此大胜,本官定保你进世袭爵位,子孙世代供奉。”
对于可以拉拢的人,忠心的心腹,张问傻了才不予拉拢提拔,党羽在任何时候都有用。于是张问很急迫地就向刘铤表了态:自己人,有好处老子绝对会先想到自己人。爵位对刘铤果然很有吸引力,当时就高兴得合不拢嘴。他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想不起什么时候有今天这么让人开怀大笑。
张问说完走到俘虏面前,一共五个人排成一排,他依照刘铤的话,将目光看向中间那人,也就是努尔哈赤。只见努尔哈赤长得高大魁梧,身披盔甲,头盔已经不在了,国字脸,皮肤黑糙皱纹很多,辫子和胡须都已花白。大眼,眼袋很深,他虽然被俘,目光却很沉静,没有多少慌张,只是神色中有一份无奈和不甘心。雪花布满他的眉毛胡须头发,身上被绑得跟粽子似的,苍老疲惫的样子让努尔哈赤看起来很可怜。但是张问当然不会受表象影响,他清楚地知道面前这个老头,努尔哈赤,下令杀千人万人眉头都不会皱一皱,甚至可以驱逐族人挖墙送死。
“你以前是明朝将帅李成梁的干儿子,自然会说汉话了?”张问问道,言语之中多有嘲弄。众军听罢哄笑起来,很是开心。
努尔哈赤盯着张问,臃肿的眼袋里的眼睛里居然看不到恼怒,不由得让张问怔了怔。努尔哈赤没有说话,作为俘虏,说什么话都可能被侮辱,愤怒也没有作用,所以努尔哈赤一言不发,很安静地站在原地,或者说,他的苍老让他看起来很慈祥。
对于胜利者的问话,努尔哈赤不理不睬,本身就是一种反抗。不过张问没有因此对他怎么样,只转过身说道:“把敌酋看押起来。”说完张问又回头看向努尔哈赤,见他也看着自己,便向旁边盛满头颅的大车递了个眼色,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明军割完脑袋,一部分人便去收拾尸体,安葬战死者,造册记名;至于建虏的无头尸体,则挖万人坑埋掉。大部分人则聚在西城的谯楼前,兴犹未尽,准备怎么乐一乐,可是这清河堡除了风雪什么也没有,连粮食都被张问烧个精光,还好打了胜仗,从建虏败军里缴获了许多食物,这才不至于空着肚子在雪地里喝西北风。
张问对众军喊道:“各部将领安排善后,明日回沈阳,领赏、升官、发饷、休息。”大伙又欢呼了一阵,闹哄哄一片,这时候将帅也不管部下,随众人怎么闹。众军兴高采烈地吼了一阵,便回各自的营房弄饭吃。夜幕降临,清河堡依然四处都是灯火,所有能找到的酒都找了出来狂饮狂欢,气氛简直比过年还热烈。
大营中,张问不忘特别交代亲兵,严加看管努尔哈赤,敌酋可是最值钱的玩意,张问还指望着弄回京师去献孚升官。部将说已经看押在大牢,上了枷锁,有重兵防护。张问这才缓过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沉思。需要思索的东西太多了,张问不知从何处入手,兴许是狂喜的心情让人浮躁,定不下神。要说定神,张问还是觉得以前苦读经书的时候心态最好。
这时秦玉莲的声音打断了张问的思绪,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走进大堂的,只听她说道:“大家都在饮酒庆贺,张大人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打了胜仗还不高兴么?”
张问闻声抬起头,见秦玉莲已经换下盔甲,正站在门口,便说道:“玉莲请过来坐,来人,看茶。”等秦玉莲走过来,张问想着秦玉莲也是自己人,本欲像对刘铤一般承诺照应拉拢,后来一想这女子看上的不是升官发财,是自己,便将口边的话咽了下去,换了一口话道:“玉莲飒爽英姿,重情重义,是世间难得的好女子,我真是亏待你了。”
张问混乱就从口中说了一句好听的话,实际上他对秦玉莲根本没什么感觉,只是想着她的救命之恩,有些感激罢了。不知怎地,近年来他除了想床上之事的时候,对女人越来越缺乏兴趣。他边说边打量了一番秦玉莲,身材饱满,四肢修长,皮肤虽然不是很白,但却散发着活力,穿着紧~窄的武服,让胸前的两团像是要涨出来了一般……这女人倒也看得过去,张问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见玉莲身材饱满,动了些情~欲,但又不好没有前~戏就这样直接上;想勾搭一番,心里又泛出一股子疲惫,没那心思,也就作罢了。
但是秦玉莲和张问却不一样,她还没经历过男女之情,听到张问一口很自然亲切的甜言蜜语,已是两腮泛红,有些忸怩起来,双手捏弄着自己的衣角,不知如何作答,只小声道:“今天大人站在谯楼上,成千上万的将士高呼大人的名字……我就知道大人能行,能打胜仗……”
张问呵呵笑道:“能打胜仗的人就能得到秦姑娘的芳心么?”
“不是!”秦玉莲眼神慌乱,“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我都说了些什么啊?大人和众人不一样,琢磨不透。”
张问想起秦玉莲以前的伶牙俐齿,这时候却这般模样,顿时来了兴致,觉得有趣,便随口说道:“怎么个不一样,都是一样的人。说句实话,今日歼灭建虏,我自己都没预料到,靠的全是运气,琢磨不透的是天道,不是我。”
秦玉莲偏着头想了想,低声道:“打了胜仗,大家都在喝酒庆贺,大人却一个人在这里思索,这里就不一样。”
张问听罢这才注意到这个问题,自己为什么不和众将饮酒言欢?他自己也不明白。也许装笔的人,情不自禁就会装笔;或许是他比众将考虑的事情更多,不习惯混呼呼一个脑子。不过张问说了一句话,倒也最贴切了:“忙乎了一整天,提心吊胆的,这时候还真是累了。”
两人说了些不相干的话,这时一个亲兵走到门口,说道:“大人,敌酋努尔哈赤想见见大人。卑职本不想理睬,但是努尔哈赤说大人一定会见他,卑职便来禀报。”
张问听罢努尔哈赤主动要求见面,还真对他想说什么话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理,便说道:“好,去将他押过来说话,叫人准备些酒菜。”虽然是敌人,但努尔哈赤毕竟是国王级别的人物,张问作为贵族地主阶层,不自觉地就会给有地位的人一些尊重。
努尔哈赤白手起家,干了轰轰烈烈的大事,这次栽在张问手里纯粹是运气太背。张问对这样一个可以凭一己之力统一部族、创建军队、设计政略,甚至创立文字的人,充满了探索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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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二一 理由
秦玉莲从椅子上站起来,拱手道:“大人要见努尔哈赤,玉莲先行回避。WWw。”她听见张问低着头唔了一声,便转身向后堂走去。
刚刚张问正在想其他事情,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刚才秦玉莲是要回避。在一瞬间,张问突然想到要和她说一句话,便急忙叫道:“玉莲。”他怕过了这一瞬间,就记不起想和她说什么话了。张问每天在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都是些权谋、战术等抽象的东西,精神恍惚,对于现实中的事,反而常常想不起来。
秦玉莲听到张问喊自己,便站定、转过身,看着张问用川话脱口而出道:“咋了?”
张问看了看门口,堂门掩着,外面传来风雪呼啸的声音,努尔哈赤还没有来。他转过头看向秦玉莲道:“有句话想提醒你,我怕以后记不起来了。无论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时间久了,就只剩下一些琐事,其他的,特别是你现在这种仰慕,很快就会消失。我家里还有其他女人,你要想清楚了。”
秦玉莲愣了愣,随即笑道:“张大人是个好人。”张问听罢摇摇头,他可以用很多词语来形容,可惜和好人好像不搭边。秦玉莲见到张问的动作,又说道:“我晓得了,多谢张大人提醒。啥也不剩,张大人长得好看,看着舒服不是。”
张问听罢嘿嘿笑了笑。秦玉莲又问道:“张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样的话,没有了。对了,以后你别叫我张大人,叫……叫名字好了。”
秦玉莲听罢笑道:“好,张问,那我先回避喏,告辞。”她还真叫上了名字,要知道同辈之间称呼都只能叫表字,只有在鄙视别人的时候,或者是上级叫下级的时候才叫名字。张问知道,以前她敢直接将上官撞翻在地啃了一嘴的泥,现在就敢直呼其名,没有什么不敢干的。也许女人总是在冒犯自己爱慕的男人,然后得到男人的谅解,从而满足她们邀宠的心理;又或许秦玉莲是个武将,所以更直率罢了。
张问一个人在椅子上坐了一会,然后就听见门外有人说道:“禀报大人,努尔哈赤已带到了。”张问应了一声带进来吧,然后门被推开了,手脚都带着镣铐的努尔哈赤被亲兵带了进来。努尔哈赤的盔甲已经被取下,马褂上飘满了雪花,花白的须发,满是皱纹的脸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悲惨的老囚犯。
不一会,就有人抬着一桌子酒菜放到了堂中,摆好筷子杯碗,然后走了出去。堂中烧着两盆炭火,很温暖,饭桌旁边还放着一个炉子。张问见努尔哈赤一身都是雪,便说道:“把他身上的雪花抖掉。好生照料,别让他死了。”
军士应道:“是,大人。”
努尔哈赤拖着沉重的铁链,一言不发地缓缓走了过来,先伸手试了试椅子的结实度,这才坐了下来。他身上那副铁链重达百斤,要是椅子不结实,恐怕要被坐塌。张问见罢努尔哈赤的那个小动作,更对此人充满了兴趣。
努尔哈赤泰然自若地坐下,然后自顾自地吃喝起来。张问却不能叫人把他的铁链取了,这老家伙武功了得,万一动起粗来,张问可不是对手,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等堂中只剩下张问和努尔哈赤两个人的时候,张问才用一句比较保守的话打破了沉默,问道:“你对狱卒说要见我,有什么话要说?”
努尔哈赤的双手被链条锁着,施展不开,在啃一个鸡腿的时候只好用两只手捧着,样子十分狼狈,不过他将手上的鸡腿啃得很干净,而且还把骨头嚼碎,将里面的骨髓一起舔干净。
张问见状,便提醒道:“桌子上还有,够你吃的。”
努尔哈赤终于用汉语说道:“很多人,就是因为一点食物,不惜去拼命。”他以前在李成梁军中呆过很长时间,汉语说的很流畅,如果不是头上那稀奇古怪的头式,光听他说话根本就和汉族人没有什么区别。张问一看见那种辫子头式就纳闷,半边脑袋光着,另外半边却扎个辫子,这种头式的美观就不说了,东北那么冷,是谁弄出这么一个头式出来凉快着脑袋的?努尔哈赤继续说道:“后金攻打大明,就是被逼的。”
张问知道女真人遭了饥荒,确实有被迫的原因在里面,但是仔细一想,如果没有野心,怎么把全国的实力都投入到军队上?他想罢冷冷说道:“本官倒是觉得,更多的原因恐怕还是野心。”
努尔哈赤道:“这有什么错?难道你不想获得更大的权柄,更多的功绩?否则你不做御史,掺和兵事作甚?”
张问默然。现在努尔哈赤几乎已是一个没有威胁的废人,张问没必要在他面前大义凌然故作高尚,没有用的装模作样,有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