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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荣哥儿-第26部分

小说: 荣哥儿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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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急需一条安全的国际运输通道。
    早在民国二十四年,蒋光头倒是颇有眼光的预见到,一旦战争爆发,中国军队将不可能守得住东部沿海地区和内地平原地区的城市,最终国民政府必将退守西部。政府考虑到有可能出现的危机,于今年开始修建滇缅公路。公路与缅甸的中央铁路连接,直接贯通缅甸首都仰光港。滇缅公路原本是为了抢运中国政府在国外购买的和国际援助的战略物资而紧急修建的,但随着日军进占越南,滇越铁路中断,滇缅公路竣工之后就将成为中国与外部世界联系的唯一的运输通道。
    但滇缅公路修建极为困难,且不说公路经过的五分之四路段皆为崇山峻岭,公路将要从云南边境地区流行〃瘴气〃的地区经过,有经验的工程技术人员在战前就十分缺乏,抗战开始后,这个问题就更加尖锐了。因此滇缅公路总工程处对流落到昆明的一些有文化的年轻人进行培训,我们学校中也组织了这类学习。不少有志于此的同学都争取在短时间内学习地理和地质方面的知识,学习如何加快公路工程进度、用沙砾平整路面、把一条曲线慢慢拉成一条直线、减少急弯和陡坡、改良排水系统,以及如何修建载重量不能小于10吨的桥梁等等一些课程。
    这种速成似的培训,今天回想是令人惊讶的。但在那个刻不容缓的年代,抗战激|情的高涨让年轻人产生了惊人的学习效率,我的不少同学后来在滇缅公路建设中磨练成为技术骨干,创造出滇缅路上的奇迹。我也去培训过,但还没有坚持到培训结束,一封信改变了我的命运进程。
    那天是七月十六日,我记得颇为清楚。上过早课,我携着两本司汤达的作品准备出门去找我的教授。同寝的室友给我捎了封信来,我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接过来一看,果然是孟华哥写来的。为了怕路途中丢失及被人拆阅,故信中多用暗语。我看下来,信中孟华哥说她原是随宋时轮支队活动在晋西北地区,五月的时候儿根据中共中央和八路军总部命令,他们与在平西的邓华支队组成八路军第四纵队,将于6月奉命挺进冀东。信止于此,我看了一下日期,果是五月底。
    我记得广播说过,七月六日时冀东人民举行了抗日大起义。起义迅猛发展到十七个县,组织起十万抗日联军,给冀东敌伪统治以沉重打击。看样子孟华哥他们的冀热察抗日根据地已站住脚跟,我心里很是快乐。感慨一阵又反复阅信,却见最后附了一行小字:念烽火山水阻隔,恐不及生辰之时,特预祝二十三周岁快乐。
    我顿时愣住,心中猛地一酸,忍不住流下泪来。是的,他是记得我的,他还是挂念我的。我再也无法忍耐,我要见他!
    对我的突然应征,刘懿洲大惑不解,他甚至亲自来了一趟昆明。
    来时我正在收拾行礼,他一掀帘子走入,我立即认出他来。感觉这情景十分熟悉,却不记得是何处见过。事实上,这些年都是仰仗他照顾我。有时候儿想起他送我离开北京时说的那句〃喜欢你〃,觉得很好笑,自己理解为是兄弟一般的手足之爱,叫人心底发亮发暖。
    我停下手来请他坐,刘懿洲只点点头:〃昆明气候果然是好的,我们出去走走?〃
    我悉听尊便,起身与他出门去,留下一屋子东西等会儿整理。我直觉他要阻止我,我等着他的发难,心里早已预先准备过千百道问题,反复演练数次,直到镇定如常。
    夜晚凉风习习,昆明四季如春,此刻分外凉爽怡人。刚过朔望,隐隐只见浅浅一轮月牙儿。云颇多,星星闪烁天际。偶有路灯,昏黄的灯光十分亲切。学校初建难免拥挤浅窄,白天人声鼎沸,此刻静谧安详。我们走到林荫地带,安静清爽。风中有无名花香,还有叶子浓绿的气息。
    大约是要离开了,心中竟充满不舍,看甚麽都比以往留恋万分。我看着走在我左侧前方半步的刘懿洲,心里是感激亲厚的。他现在愈加沉稳,听说已摆脱财政部调入外交部,整日与英美打交道。他的出身无人提及,经由吕先生进入官场也无人再说。我甚是佩服他,毕竟现在北京方面闻说正与日本人积极配合,难保不会再出一个傀儡政权。他始终没有投降日本人,也没有为难共产党,我已经很感激他。何况刘叔叔的事,他亦是最伤心的人。
    刘懿洲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走在我前方半步,脸颊还是记忆中的俊秀,但多了很多愁烦,凝结在眼角眉梢,虽不说,还是看得出。
    〃在这里住的可好?〃刘懿洲第一句如是说。
    我愣了一下才道:〃很好。〃
    〃吃的如何?〃刘懿洲看我一眼,〃总是那麽瘦弱的模样,似乎比我送你走时更瘦了,一点儿男子气都没有。〃
    〃我很能吃,一顿三大碗!〃我心中警钟大作,急急剖白,〃虽然瘦些,但决不弱!这些年感冒都没得过!〃
    刘懿洲上下打量我一圈,只是轻笑了一声,伸手捏捏我的脸。我也傻笑一下,装着无所谓。
    〃同学相处可愉快?〃他松开手接着踱步,树叶在他头顶沙沙作响。
    〃还好。并无矛盾,也无志同道合之辈,大家都是好同学。〃我有些奇怪他没有直逼重点,似乎总在试探,我必须小心再小心。
    〃还是没有女朋友?〃
    我脑中嗡一下苦笑道:〃何苦笑话我?〃
    〃吕华仪走前来重庆见过我,要我看好你,不准你和别的女人有来往。〃刘懿洲转头看我,语中全是笑意。
    我哭笑不得:〃那她还真是找对人了。〃
    刘懿洲呵呵一笑:〃是,你眼中从来就不会有女人,对不对?〃
    我低下头来,他却突道:〃为甚麽不接着读书?〃
    我心中一惊,绕了这麽久才进正题。我原来怎麽准备这个问题的?
    〃我本就不是读书的材料。〃我摇着头。
    刘懿洲看着我的宿舍:〃少胡说,我问过你的教授,他们都说你成绩优秀。况且最近外交部正与美国方面沟通,争取今年暑假之后再开游美学生的事宜。努力这麽久,不要功亏一篑。〃
    我摇头:〃国难当前,逃跑不是男子汉所为。〃
    〃是麽?〃刘懿洲看我一眼,〃那为甚麽参军不加国军,反而要去共军那边儿?〃
    我失笑:〃现在国共合作共同抗日,有甚麽分别?〃
    〃自然有。〃刘懿洲叹口气,割了一阵才道,〃入国军,你是来找我;而去共军,你是找孟华。〃
    我大吃一惊看住他,刘懿洲也看着我,月亮露出来,照在他脸上,轮廓分明,温暖亲近。他靠近我一步:〃荣哥儿,还记得那年我送你离开北京时说的话麽?〃
    我退后一步,抵在树上。刘懿洲没有动,只是看着我:〃我应该说过,我是喜欢你的,荣哥儿。〃
    我结巴起来:〃可是,你,你是喜欢孟华哥的。〃
    〃是,我是喜欢他。若不喜欢,怎能作朋友。他有理想有干劲,是个好人。〃刘懿洲微微笑着,〃虽则我与他终究是朋友,但我始终觉得认识他是为了见到你。〃他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孟华从小就爱说你,我很难想像一个男孩子如他所说那样机灵可爱,但我见到你,才发现他不是一个好的描述者。〃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听他说:〃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看他与看我的目光是孑然不同的,为此困惑过一阵子。后来想通了,不过是嫉妒而已。你曾经嫉妒我,是不是?〃
    我无法说谎,因此点了头。他笑起来:〃原来如此。我爱你,你爱他,他不爱你或我。而你嫉妒我,我又嫉妒他,真是绝佳的小说题材,卖给新鸳鸯蝴蝶派那些作者,不知能赚多少。〃
    〃起初与他分道扬镳,只是理想不同,但后来更添上你,我一门心思是要证明的。〃刘懿洲接着道,〃左证明右证明,无非是要证明别人错自己对,证明选择他是你的错误。〃
    我想了想试探道:〃懿洲哥,是不是我甚麽举动叫你误会?〃
    〃不,你没有作错甚麽,我也没有误会甚麽。〃刘懿洲幽幽叹气,〃你并没有多出色,我也想不明白为甚麽喜欢你。〃
    这一点我倒是颇能理解他,我想了这麽多年,也不知道为甚麽喜欢孟华哥。
    〃可还记得那年在北京你因为我受伤?现在想来,如果那时候儿死在你身边,也是乐事。〃刘懿洲看着树梢沉默一阵,〃你知道这是甚麽花麽?〃
    我抬头闻一闻:〃茉莉吧。〃
    〃是。〃刘懿洲点了头,〃荣哥儿,说个文艺青年的比喻,你是一种白色的花树。〃
    〃白色?花树?〃我愣住。
    〃不高大,不健壮,花朵瘦小苍白。〃刘懿洲笑起来,〃但是很香,叫人迷醉。〃
    我说不出话来。刘懿洲靠近我,伸手抚摸我的脸:〃你可知道,花大都是依靠昆虫授粉,所以颜色艳丽以求吸引昆虫。但是白色的花不具有这个优势,所以白色的花总是特别香。〃
    我正要说话,刘懿洲已经低头吻住我。我太过惊讶,竟忘了推开他。他的吻很亲柔,停留在嘴唇上,像一片花瓣。是的,他的嘴唇很薄,很凉。
    我的手抓紧了树干,刘懿洲放开了我:〃我知道既然感情不能留下你,就再没甚麽能留住你。你走吧,但要记住,若你去了他那里,我们以后就是敌人了,真真正正的敌人。〃
    我愕然:〃你在威胁我?〃
    〃不,我不是威胁你,只是要证明你也错了。我会派人送你们过去。〃刘懿洲在我胸前口袋上插了一支钢笔,然后背过身去,〃我方才不说过麽?年轻的时候儿总想证明,别人都是错的,只有自己对。〃
   
    三十七
    我并没有带很多行礼,一切从简。收拾东西的时候儿,我看到那颗子弹。是的,曾经停留在孟华身体中的子弹,一直陪在我身边。我静静看了一阵,找了个小袋子装起来放入身上内袋里,紧紧贴在心口处。犹豫了一阵,也把那支钢笔放了进去。毕竟,这是我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东西了。
    与一同参军的同学辗转多次,终于到达河北境内。此地已是日本人控制范围,来往都得小心。越是靠近根据地周围,情形越是紧张。九月的时候,日军调集了五万兵力分二十五路向晋察冀边区腹地五台、阜平、涞源等地大举围攻。我们的火车停在五台,下车换步行。护送我们的士兵告诫我们,途中一旦遇到日本人,一定要马上藏好,切勿出声。我们六个同学紧张万分,点头表示牢记。
    白天不敢行路,只能夜晚赶路。沿着齐腰的长草急行,一边警惕的四下张望。偶尔遇到一队或几个日本兵行过,我们立即俯身趴在草丛里,不敢出声。我们九个人,只有那三个士兵有枪,虽则分了我们几个同学一人一只手雷,但还是忐忑。途中经过几个村庄,之间焦土一片,断壁残垣。士兵告诉我们,那是日本人的〃扫荡〃政策,〃三光〃之下寸草不生。我们听得气愤难当,恨不能生出翅膀飞到根据地,立即参加训练,好上阵杀敌。
    当时正在赶路,快穿越日军的封锁区接近根据地范围,因此日军巡逻更是频繁。我们行进甚是缓慢。又遇上一队日本兵,大约十二三人。我们伏在草丛里,屏气凝神。
    日本兵说着甚麽,呓哩哇啦的走过去。我才松口气,突然身后那个同学啊呀了一声,又捂住了嘴。我转头看他,才发现他腿上缠了条蛇,此刻浑身发抖。借着月光一看,并不是毒蛇。我顾不得甚麽,赶快找根棍子将蛇挑走,扔得远远的。但这一折腾,已经叫那几个日本兵觉察,他们统统转身,将枪上膛瞄着四周向我们这边走来。
    我不禁握紧双手,护送我们的其中一个士兵塞给我支手枪,我一愣,他低声道:〃是刘先生交代我们的。。。说不到紧急时刻不能给你。你也别慌,等会儿我和兄弟们挡在这里,你们趁乱快跑。记得往北行,再走约一刻钟会看见一条河,顺着河走。〃
    话音未落,日本人已经开枪了。我是第一次这麽近听见枪响,顿时觉得耳中隆隆的。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护送我们的三个士兵并没有贸然反击,只是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前方瞄准。
    我猜测他们是想等有把握的时候儿在放抢,争取一来就撂倒几个,我们逃生的希望才大些。还没等我想明白,他突然喊了一声:〃快走〃
    我刚扶着我那同学跑了两步,就听身后爆炸了,原来是小日本扔了手雷。我着急的四下看着,还好听见浓烟中开始了反击的枪声,知道那位大哥没有大碍,因此放下心来扶着我同学往北边跑。
    我难以形容这个混乱的情景。子弹就在耳边发出破空的响声,间或手雷的爆炸声。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经常是走几步就叫爆炸的余波震倒,一身一脸的泥土。手臂上有几处擦破了皮,十分疼,但也顾不得这许多。我那同学脚不方便,我只能背起他往前走。
    易时易地而处,我决不可能背着这位明显比我体壮的同学往前走,但在当下,情景能激发人的潜能。我竟然摇摇晃晃背着他往前行进。其中几次跌倒,就又站起来。我没有时间担心其他同学与护送我们的三位大哥如何,我只能冲着北边一直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果然看见一条河。正在我欣喜的时候儿,就听见一排子弹扫射过来。我连忙趴下,才看见河岸边也有一队日本兵,背上的同学嘀咕一声:〃天亡我也?〃
    我忍着害怕:〃别灰心,我们绕过去。〃
    〃别想好的了,我们后有追兵,前有阻截,唉,真是出师未捷〃
    〃滚!要死你先死,我可一个日本鬼子都还没干掉呢!〃我打断他。
    〃那,现在怎麽办?〃他低声道。
    我看着后面的日本兵暂时还没追上来,前面的日本兵正猫腰过来搜查。我想了想,默默估算一下这里到河里的距离:〃你会游泳麽?〃
    〃会。〃
    我舒口气:〃这样,你把你身上的手雷给我。〃他依言掏出来给我,我眼睛盯着那几个日本兵,〃一会儿我先扔过去炸死他几个人,你就往河那边儿跑,争取下到水里,沿着河游,我给你断后。〃
    〃可你就两颗手雷。。。〃他瞪起眼睛来。
    我晃晃怀里的枪:〃还有这个。〃
    〃好啊,你小子。〃他笑了一声就又严肃道,〃那你小子可一定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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