饰童-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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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一式,刚柔并济,十分享受,比起同皇上下棋恨不得拿脚踢桌子,要好上许多。有人道,小棋盘,大天下,只是这棋盘上的规矩比天底下的规矩要多了许多,亦不能推倒重来。
末了,我输一子儿,瑞琛笑道:“承让了!”我笑道:“哪里,甘拜下风!”
皇上又问了瑞琛几句,便叫他退出去了。转头向我道:“今儿得闲儿了,叠薇烧茶来吃吧!”我便叫人把红泥小炉,紫砂茶具一应之物摆上来,跪在垫子上摆弄,当日董雪湖教我时,曾气的拿开水泼我,我只是赌气,宁可挨打,也不服软,现下想想,真是好笑。
二遍水时,茶香四飘,洁净非常,我总以为,烧茶此事,应由女子来做,手起手落间,翠袖滑落,玉臂清辉,轻声劝饮,宛如娇莺,且茶中隐有眷恋的袖香,萦绕鼻端,不在品茶,而在看茶,嗅茶,听茶。
我擎一杯与皇上,看他喝下,将茶盏置於一旁,笑道:“天底下,谙熟此道的并不少,可哪个又能比上叠薇。”我低头一笑,滑进他怀里,仰头看他,他顺势压过来,一手撕扯开衣裳,一手向跨间抚去,我放软身子由著他作弄,一会子,他抬身自案上取下一锦盒,打开里面尽是助兴之物,拿出一支仿佛男根形状的玉杵,笑道:“叠薇,自己放进去!”
案上红烛燃得正旺,闪动之间,泪落盈台,直到天明!
饰童 18
转眼又是开春儿,难过了一冬天的两条腿终於算是有些好了,亦不冰凉一片,老是得费神暖著它,也不用总乘著轿子来来回回,没得叫人心烦。宫里的草木还是枯黄一片,仿佛沾著一层灰,可若是拿指甲划开那层老皮,便可看见透绿的内里,那汁液沾到指头上,不好洗掉。
这两天,皇上身子骨有些不爽利,手上的事儿也多了起来。我慢慢向御书房踱去,听见墙角几个尖声细气的声响。
一人道:“咱万岁爷病了好几天了,这可是头回呢。”
又有人道:“就是,万岁爷年轻时领兵打仗,千里奔袭,哪里听过‘生病’这俩字!”
又一略老的,道:“你们这两个兔崽子知道什麽,这铁打的身子也架不住岁数,况且你看这宫里头的红桃脆杏儿,哪个不是销魂追命的主儿,皇上再怎麽龙马精神,也耕耘不过来哪。”
几人一同笑起来,便有人道:“这里头要数就是那个沈叠薇了,又娇又弱,也不见的有什麽好,皇上偏是专宠的要命,夜里打烟熙宫墙下经过,那声响,哟哟,叫得人连骨头都化了,你没见各宫里那些个娇娇贵贵的主子,眼睛都绿了!”
又有人凑过来,道:“你们知道我昨儿听伺候皇上的小川子说什麽,那郭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牙齿打结,不知豁了几回命,才道:‘皇上,於房事上,应该注意些个。’皇上沈著脸,将他乱棍打出去了。”
又是一阵哄笑,我放轻脚步,转过去了,抬头看看天色,有些发暗。到了御书房,径自进去,未推门却见瑞正同皇上说话,皇上只翻弄手上的书卷,垂眼听他。
瑞吞吞吐吐,声音放得十分轻弱,道:“三弟……有点儿不拘下,前两日他养在府里的戏子叫什麽衔春的,在街上与魏大人的小儿子争吵,动起手来,结果三弟府里的下人上去,把人家的腿打折了,还吐了血。魏大人又恼又羞,又是心疼,便找了我去。儿子是管刑部的,又关著朝廷的脸面,论理也该管管,可兄弟们间不好说,只好过来禀告父王,请父王处置。”言罢,脸上一片犹豫,欲言又止,仿佛受了委屈一般。
我暗暗好笑,这番告状的话说得真是滴水不漏,不拘下人是小,私养优伶是大,且处处为著朝廷,为著兄弟,虽说显得有几分软弱,可是宅心仁厚,可圈可点呢。
皇上脸上也未变什麽,放下手里的书,只淡淡地道一声:“知道了,你下去吧!”瑞面上略有失色,只行了礼出来,走得极快,只怕手心都掐出血来。
我自暗处出来,揭帘进去,皇上抬头见是我,并未说话。我连忙走到跟前儿,笑道:“皇上,身子可好些了,叠薇熬了些茯苓鸡汤,费了许多工夫,请皇上试试。”皇上一笑,脸色有些苍白,难掩衰老之色,只道:“盛过来吧!”
我自蹲在棉套里的砂锅中,舀出一碗,盛在哥窑的细瓷兰花碗里,拿檀木漆盘托过去。皇上用银匙吃了一口,笑道:“味道还好,药味儿有些大了。”又道:“你身上的药味儿遮了这鸡汤里的,你就不怎麽能嗅出来了。”我只好一笑,吃了一冬天的药,舌头想来有些疲了,喝白水都觉得有些甜。
皇上丢了汤匙,将汤尽饮下去,我拿白巾替他擦嘴边的残汁,见他有些睡意,便扶他躺下,将缎被拉开,盖到他身上。不一会儿,皇上便握著我的手沈沈睡去,气喘均匀。我轻轻地抽出手,走出来。
一出来,便见瑞琛站在外屋里,见我道:“沈公子!”我笑道:“三王爷,皇上刚睡下,若是有事儿,请先等等了。”
瑞琛便道:“父王的病,可好了!”
我点头道:“已经大好了,王爷放心!”
瑞琛喝了一口茶,道:“听说沈公子前些日子病了,董雪湖说是郁冷於体,须慢慢调治,现下可好些了?”
我笑道:“本也没什麽,倒教王爷挂心了。”
瑞琛一笑,道:“我还欠沈公子一出戏呢,若是有机会,一定得描补上,风嫋篆烟不卷帘,雨打梨花深闭门,无语凭阑干,目断行云,当真是绝妙好词!”
我笑道:“那就要先谢过王爷了,王爷挑得人也好,唱功也不错,那样的戏班儿养在府里也值了。”
瑞琛弯了弯眼睛,笑道:“沈公子客气了!”
一会子,便听见皇上要水,我向瑞琛略点头,便进去了。
饰童 19
过了几日,皇上的病尽好了,便叫瑞琛去玄真寺吃斋还愿一并祈福天下风调雨顺,又叫我跟著,说是“听听佛法,祛祛身上的病邪之气!”我一笑,这一身的狐媚骨子自然邪气十足,哪里祛得完,但也得乘一辆马车跟在大队後面,浩浩荡荡向玄真寺去了。
一路上,杏花正开著,掩映处酒旗招展,天底下竟有几处杏花村呢?马车行的十分稳当,可以供我躺下来,不必碰头,昨夜精神费得太多了,现下正好瞌睡一番。朦胧里,觉得马车停下来,我慢慢坐起来,便见瑞琛揭帘向我看,见我醒了,笑道:“他们唤了好些声,见沈公子未出来,便叫我过来看看!”
我点点头,弓身走了两步,便觉脚上一阵酸麻,情不自禁地向前跌去,正扑到瑞琛怀里。瑞琛将我牢牢抱住,放在地上,低笑道:“沈公子小心些个,不然可就摔了!”
我站稳後,才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叠薇也懂得,谢王爷了!”
瑞琛一笑,由住持过来带路,行至大殿口,瑞琛向我道:“沈公子可要上香参拜?”我笑道:“若佛心中有我,不拜亦可;若佛心中无我,拜又如何?”
瑞琛因笑道:“我与公子不同,若心中有佛,自然拜佛,若心中无佛,亦可拜我!”
那主持听了如此不羁之言,笑容不改,真是好气度,好修行。
寺在山上,後有清泉石上流,日里果蔬虽普通,却难得清凉之气,雅俊之风。我持箸指著盘里的萝卜丝,笑道:“这里的菜品也是拜佛念经的,脱尽俗气。”
瑞琛却是轻口薄舌,道:“我同沈公子一齐用饭,便已觉尽脱俗气,风骨俊雅了。”
我只好一笑。
夜里,山中明月如洗,仿佛更近人了,远处松涛阵阵,格外清幽超远。我披衣出来,穿过一个垂花门,便见瑞琛於月下舞剑,一招一式,纵横捭阖,又可见细微之处精致绝巧,剑心当如人心,皇上怕早有决断了。
瑞琛收招而立,我笑道:“王爷在佛门重地,舞刀弄剑,怕是要招菩萨怪罪了。”
瑞琛笑得十分俏皮,道:“菩萨只顾得上看公子,哪里有心思管我敬不敬!”我一笑,这人嘴尖舌利的很呢。
瑞琛一伸手,笑道:“沈公子可有兴致喝杯茶?”
我笑道:“承王爷的情!”便一同进了厢房,瑞琛叫人端茶上来,笑道:“早知道沈公子十分善茶,只怕这里的公子看不上呢。”
我抿了一口茶,道:“一包新茶,一壶沸水,便尽得自然之气了,弄那麽多的虚应花样儿,也变不出神仙来。”
瑞琛笑道:“果然!”又道:“天底下的虚应花样儿多了,随性所至,哪里容易?若教沈公子随性,又当如何呢?”
我笑道:“落魄江湖载酒行,诗里头说的已是难得!”
瑞琛向後靠靠,坐的十分闲适,只著件淡青的袍子,倒也清俊,笑道:“我倒愿采菊东篱,时见南山,可是俗务缠身,不堪红尘!”
我拿盖碗拨了拨茶叶,道:“王爷性情超脱,叫人羡慕!”若皇上当真叫你“悠然见南山”,你只怕“涕泪满青衫”了。
瑞琛一步步走过来,道:“沈公子当真是冰雪做的,冷得紧呢!”
我冷笑道:“这只怕叫人嚼得连骨头都不剩呢!”
瑞琛突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待公子之心,公子只是拿脚揉搓。”
我站起身来道:“王爷是明白人,我也懒得绕圈子,王爷初次见我,当真不知我是沈叠薇?王爷赠我琴谱,当真只为附庸风雅?王爷救我於洪水,为何身边儿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王爷的心,我知道,就不必多讲了,皇上圣意如何,乾坤独断,王爷只做好分内的便好,於我这里下功夫,也没什麽意思!”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能再多了,我便要告辞,瑞琛脸色铁青,猛然将我按到椅子上,咬著牙,道:“公子就这麽看我瑞琛麽?我与公子结交,当日确有心思在里头,可,可,可我……”瑞琛颓然丢开手,道:“我确是存了非分之想,儿女情态,公子看上看不上,也没什麽了。”又道:“公子待皇上真是一心一意,沈源地下有知,怕是欣慰非常了!”
我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一边咳嗽,一边低声道:“皇上如何待我沈氏一门,王爷一清二楚,我沈叠薇如何度日,王爷也一清二楚,先人长眠地下,王爷就给个清静吧!”我弯下腰,只是咳嗽不止。
瑞琛走过来,拿手扶起我,送到椅子上,低声道:“是我张狂了,可我,我……”
我伸手止他,道:“若叫我沈叠薇真心相待,只要带我离宫,万水千山,天涯海角,青溟长天,碧落黄泉,亦可相随。可,王爷当真,能弃皇位如草芥麽?”
瑞琛垂下头,又抬起,眸子里似有光彩,道:“若我继承大统,必待叠薇,如若己身,那时,江山万里,何求不得?”
我惨然一笑:“那麽,王爷同皇上又有什麽差别,我沈叠薇以何心待皇上,又以何心待王爷?以娈童之名,侍奉两君,我一身如何见容天下,见容我心,又如何百年之後去见家父,王爷教我!”
瑞琛面色戚重,倒在座位上,神态苍然。我沈声道:“王爷若是有心,不如付与衔春些个,当日叠薇若未入宫,侥活於世,便是今日的衔春了。”起身推门而出,夜风挟凉气入体,叫人切切地清醒著。
饰童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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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真寺里,暮鼓晨锺,度一日如经一世,听说兜率宫须弥山,一朝便是人间四百年,这里,距红尘浊世远,距光明法界亦远,不当不正,不尴不尬,不近众生,不近如来。
大殿之上,我佛拱膝而坐,拈花一笑,笑尽世间可笑之人。方丈手持佛卷,用梵语诵读,两侧分坐庙中僧侣,著金黄袍黑袈裟,正襟危坐,垂目而听,光亮的脑袋让人有去敲的冲动。我同瑞琛跪在一侧的蒲团上,神飞九霄,一边暗暗揉著跪的发疼的脚。瑞琛向我小声道:“为什麽老和尚用梵语诵读?”
我亦小声作答:“我佛只通晓梵文,其它的即便诵了,佛爷也听不懂,自然也无心於他的诚心。”
瑞琛一笑:“我只当老和尚故弄玄虚,只怕我们凡人听懂了佛经,反更不以为然,鄙之如土尘。”我正要说话,便见老和尚转过头来,道:“两位施主,有何疑惑,比此刻听经更重要?”
瑞琛笑道:“我有些不懂,又不敢叨扰大师,只好向沈公子请教,打搅了大师诵法,真是罪过!”
老和尚笑道:“这麽说,沈公子甚是通晓佛经?”
我笑道:“略知一二,在大师面前,如若微尘一点。”
老和尚便道:“如此请问,依公子之见,如何渡化众生,渡尽苦厄?”
我慢吞吞地换了个姿势,坐在蒲团上,抚了抚膝盖,笑道:“教众生各得其所,即可消尽一切执念,所谓‘云在青天水在瓶’,说句大不敬的,便是叫我佛跟在众生後头收拾烂摊子而已!”
住持果然好气性,因笑道:“公子不肯自渡,菩萨又怎麽渡得了。”
我只一笑,若当真能自渡,身下的蒲团便是莲台了,我已试过举首赴清池,并不想自挂东南枝。
夜来雨声,穿林打户,却和瑞琛方丈同登凉台,当真叫人心神淡定,只顾著冷,哪有其它。方丈叫人端来沏得酽酽的茶,看来是要秉烛夜谈了。
春夜,雨浓,银烛,恰是写深宫怨词的好时候,能写一百零八首,可惜对著的不是窈窕宫娥,眉烟眷绕,只是一颗秃头,两本经书,三人对坐,四下无乐。
瑞琛笑道:“能与大师一宵应对,犹胜十年,实乃三生有幸!”
方丈笑道:“哪里,我与沈公子不过只言片语,便觉……”他顿了一下,仿佛思索一番,才道:“灵台空明。”我一笑,端茶来遮掩,只怕是气得发疯,灵台上的五千火烛都给疯气吹熄了,故而一片空明。
我因道:“大师客气了,沈叠薇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利,於佛法上头,哪里能与大师相提。”
方丈微笑不语,修长的手指顺著杯沿描摩,仿佛指上绽开一朵白莲,君子敏而讷於言,想必是真的了。
雨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