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 天下谁敌 边关卷 by 霍青桐]-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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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什么都没有再说。
什么也不必说,他目中冰火交融的坚定与锋芒已说明了一切。
然后,他再一次拔出了他的剑。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道被长风冷月洗濯过的冰寒剑光。
一声号角响彻苍穹,天地之间,刹那间杀声四起,血雾弥漫。
宋军五千将士奋勇地厮杀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和他们的主将一样的平静。
一个又一个辽人倒在脚下,那般震天的呐喊和战鼓声让辽军恐惧,诡异莫测的阵法和骁勇难当的砍杀则让辽军胆寒他们的眼中再看不到赢弱不堪的南人残兵,只有地狱里杀出的魔神,如此冷酷无畏,如此不可抵挡。
〃拿我的琴来。〃
青衣将领于血火厮杀中安坐于马上,就在马背上展开了跟随他多年的那把琴。
指按弦上,引而后发,且容这沙场杀阵之中最后一曲琴音,遥寄故人,遥凭旧梦。
〃白驹过隙,如拭冰鉴。关山永隔,江湖已远。此一曲,一悼往昔之不再,二叹知己之难逢。〃
衣袍在风中如雪翻飞,一丝暗红的血线,从紧抿的唇角划落,殒落在风中。
强行催发最后的内力,伤的是身,而琴弦中的叹息,却
更伤怀。
背对檀州,琴声响彻了很久,他暗自计算着那个人已走出了多远,他希望他不要回头如果已回不去最初,又何必回头?
回不去生杀情仇的旗亭,回不去风起云涌的京城,回不去策马并肩过的江南,回不去血火倥偬中的一个对视,回不去关外夜月下的一场宿醉。。。。。。
回不去那一个人的身旁。
江湖之上,天下之下,何处是你我归处?
浮云一别后,千载空悠悠。
〃叮〃的一声,琴弦断裂,于万军之中,青衣的书生以一种诀别般的姿态,最后回望了一眼檀州在烽烟中模糊的轮廓。
遥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烈焰和鲜血四溅的战场,藏在阴影中的一双狭长眼眸,掠过一丝清明。
张开修长五指,他凝视着在剑柄上渐握成拳的右手。
一种近乎残酷的力量,如流光般汇聚、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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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神观望着自己俯视下的世界,那凄厉的黑暗中迸现的血和火,骑在马上的耶律大石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战阵之中,一抹青影历历如故,似乎依稀可见那一对凌酷如冰,森冷如雪的眼眸。
耶律大石冰冷的神情因此而变得更冷。
一身黑甲的萧干骑近他的身旁,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情,正了正容色沉声道:〃大石林牙,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耶律大石低声道:〃你说,他这是不是置之死地。。。。。。〃
〃而后生?〃萧干目光一滞,脱口道。
〃他真会如此求死一战?还是。。。。。。〃耶律大石暗自沉吟着,脸色阴晴不定,似在竭力地思索着什么。
萧干怔了一下,咬牙道:〃管他是什么心思,他那阵法虽有些道行,但也绝撑不过两日!
眼看自己就要血洗上次的兵败之仇,手刃这个狡猾的书生,他绝对不能失去这唾手可得的胜利。
耶律大石显然没有心思考虑属下的报仇心切,皱眉道:〃燕京可有消息来?〃
〃燕京恐怕。。。。。。〃萧干低头。
眼珠一转,他望向耶律大石:〃大石林牙足智多谋,心中是否已有计议?〃
耶律大石眉锋更紧,沉声道:〃完颜宗翰既已出兵,断然不会轻易罢休,燕京一旦被破,日后必会结集大军图谋此地,届时,我们便失了速战速决之机了。〃
萧干听懂了他话中之意,再问道:〃大石林牙的意思,是先雷霆一击,尽早夺得檀州,可据可退,再图后事?〃
耶律大石一点头:〃这个顾惜朝到底玩的什么花样,我现在倒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萧干应和道:〃大石林牙所言极是,那眼下〃
〃燕京不可不顾,这个顾惜朝,也断不可留!〃
〃那。。。。。。〃
〃我身为大辽重臣,势必要分身护全主上,顾惜朝心计极深,他与金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可不防。。。。。。我恐怕须得分兵北上,这里,要交给你了。〃
〃大石林牙,大都和主上若是不保,咱们也惟有暂退漠北,以待重整之机,到时以您之威名德望,倒不如〃
〃闭嘴!此等大逆不道的言辞岂可枉言?!〃
〃属下知罪!〃
暮色凄迷,两人各拥叵测心机,不约而同地朝燕京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一战,会。。。。。。输么?
韩老四的胸膛重重起伏着,抬手狠狠地抹去了即将流入眼角的血汗,又把右手里的刀紧了一紧。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是从来没有过的滚烫,手心里全是汗水,带着控制不住的轻颤。
如果横竖都是一个死,那么至少这样的战死,会给自己一种交代一份荣耀,也会给那些仍在边关苦苦厮杀和抗争的人们,一点坚持下去的希望罢?
在被遗忘的一个个时空,曾经存在过多少这样的人,这样的希望?
可这一切,又会不会、能不能在史册中镌入哪怕寥寥数笔?
心头猛的一空,韩老四恍惚间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拳头,感觉体内一直支撑着自己战斗到现在的一股光明,忽然间黯了一黯。
脚一虚,腰一沉,他倏然似被抽空了全身的力量,颓然向地跪坐下去说不清是痛苦,悲哀,还是绝望。
膝盖触地的刹那,一双手从斜刺里迅速伸出,扶住了他的肩膀。
韩老四满面惶乱与错愕地抬首,望向身前一尺之遥处端然站立的人。
顾惜朝也在凝神盯着他,淡漠而肃杀地,居高临下地,目光冰冷。
〃站起来。拿好你的刀。〃
一共八个字。
顾惜朝一言不发地看了他半晌,才终于这样简短地说道。
他的话没有半丝起伏与温度,只是冷漠的容颜上迅速地掠过一丝异样的神情。
他的衣袍是青惨惨的,下颚亦是青惨惨的,外袍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在青灰的底色上渐渐晕染成一种近乎凄寞的艳。
既惊,且艳。
有那么一瞬间,这青衣男子仿佛敛尽锋芒,褪尽一身跋扈桀傲,取而代之的是微不可察的淡淡苍凉与疲倦。
但那仅仅是一瞬间,快到令韩老四相信,那只不过是自己恍惚中的错觉。
其实跪下去和倒下去一样,都很简单,只是一曲腰,一折身,而已。
而再要站起来,站得象标枪一样笔直,像山岳一样挺傲,才真的很难但难并不代表做不到跟随顾公子经年,韩老四已经和所有人一样,开始相信一切没有什么做不到。
只要做就是了。
做你选择的。
虽百折,而不悔。
韩老四知道,自己刚才差一点丢失的一些什么,已重新从眼前这位年轻主将身上得到了。
于是他慢慢地起立,站稳了身子。
轻轻拍了一下韩老四的肩膀,顾惜朝直直地望着他,问他:〃你后悔吗?〃
韩老四平复了一下情绪,认真想了一下,然后用力地回答:〃不。我不喜欢后悔。〃
顾惜朝目光一动,冷峻的面孔上渐渐绽开一丝柔和的神情,后退了两步站定,点了点头:
〃我也是一样。〃
他的脸上明明没有笑意,但韩老四却感觉他对自己笑了一笑。
这一个笑容三分清狂,三分优雅,三分得意,还有一分隐隐的寂寞就如无垠旷野中一树春风刹那尽放。
这是韩老四终其一生也不能忘怀的一个笑容。
它和这场血泪交融的厮杀,这个烈焰熊熊的夜晚一齐,成为一段永远的铭刻。
很多年以后,韩老四仍能清楚地记得,当时顾惜朝是怎样最后看了自己一眼,转身前从容不迫地命令道:〃最后整备兵马,与敌绝一死战!〃
然后他轻舒手臂,一展青色袍袖,昂扬潇洒地向着前方缓缓落幕的黑暗,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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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何年何月,大漠的春风里,谁的声音,在谁的耳边,轻轻地说过:〃我没拿你当兄弟,我拿你当知音。〃
冲天的火光和烈焰中,又是谁的话语在渐渐飘散,渐渐黯淡:〃我又算计了你一次。。。。。。大当家,你说,还会不会再有下一次?〃
顾惜朝!顾惜朝!
他想用手中的利剑斩开重重的烽烟血火,却发现触手之处身边却没有了剑这令他疯狂,令他几乎失去控制,只有一直奋身往火焰深处冲去。。。。。。
〃戚少商!〃
忽然,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陡然敷上了他的额头,让他的神志凛然一清。
〃戚少商,你快醒醒!!〃身旁是近在咫尺的焦急的呼喊,同时有人用力地摇晃着他的双肩,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赫连春水充满担忧的通红的双眼。
〃檀州。。。。。。〃
阳光穿透黑暗,将夜幕撕裂殆尽,拂晓的晨光映入目中,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刺痛。
从黑夜到天明,那些看似永无休止的血腥厮杀,也终要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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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由五千大宋铁血男儿奋起仅余之力的最后搏杀拖延,原本已近难支的檀洲城捕获了最后一线曙光,在赫连家所属兵马支援之下,陆续有两万宋军汇聚援引而来,与数日后渡河的萧干所率四万辽军隔城对峙。
檀州坚壁清野的防卫之下,辽人久攻迟迟不下,然以萧干之疯狂,根本不顾忌这些,仗着自己兵多马壮,以契丹骑兵之骁勇,日日叫嚣攻杀,似乎铁了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夺下此城。
寒夜渐央。
朔风肆虐中,远处几株疏落的胡杨一齐剧烈摇撼着,发出沉沉的叹息。
。。。。。。
〃檀州不但地势复杂崎岖,且坐拥满城粮草辎重,耶律大石退往此地,无非是想仰仗此地阻住二十万如狼似虎的金国铁骑,修整军马再图复国;就算退一步也可引兵入关,马踏千里平原,扰我大宋疆土可惜完颜宗翰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以檀州之重,金人也垂涎日久。。。。。。〃
〃据此城而指中原,便可半壁天下在望。〃
〃故,必要时宁可尽毁此城,也断不可令其落入他人之手。〃
。。。。。。
眼前寂静的城关上,已再没有了熟悉的身影。
苍茫着,空旷着,沉默着就好像那一个放鹰的书生从未曾在这里站立过一样。
戚少商垂手伫立着,只是目不转睛地眺望着天际那一道越来越明朗的朝霞,不出声,也不动。
看着他挺拔如故、却明显清减的背影,赫连春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错觉,几乎要以为他一直就站在这里,并将会在这里一直站下去
一年,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
犹豫了很久,赫连春水才踌躇着走上前去,低低地开口:
〃还是没有。。。。。。消息。〃他刻意地省略了顾惜朝的名字,想了想还是迅速地补充了两个字:〃暂时。〃
戚少商蓦地一动,收回目光转过身来,垂了垂眼帘以示了解。
已经整整一月有余。
那三天,那三天在祈水河畔,到底发生过什么?
河岸连场血战,五千将士定是皆尽死战至最后一人如此惨烈的一战中,他并不敢存望还有人能够于乱军中幸免。
可是为什么,那种不为人知的微小希翼,伴随着细锐绵密的疼痛,仍然会像烈火一样烧灼自己的胸膛,并且愈烧愈烈,愈烧愈狂,仿佛能够将这一天一地都烧成一把灰烬!
闭了闭眼睛,戚少商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不必再找了。〃
赫连春水咬了咬唇,正想说句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给打断了。
两人应声抬头,却见一个黑盔黑甲、黑头黑脸的人影旋风般卷到了面前,将手中所执的长矛往地下狠狠一顿,定住了身形,朝戚少商扯着脖子响亮地唤了一声:〃大当家!〃却不是〃阵前风〃穆鸠平是谁!
〃怎么了老八?〃戚少商的眉头拧了起来,〃军情有变么?〃
〃还有,〃他目光黯了一黯,补充了一句,〃我已说过,不要再叫我大当家了,现在你才是连云寨的新任大当家。〃
穆鸠平一怔,喘着气朝一旁掩嘴轻笑的赫连春水斜了一眼,这才重新望定戚少商道:〃刚收到北边的弟兄递来的消息,说契丹蛮子的老巢燕京已经完蛋了,那个耶律大石正被那姓完颜的往南一路追着过来,再有个三四天可能就要到这儿了。〃
赫连春水一听,脸色就变了:〃不妙!耶律大石所余残部怕不下数万人马,完颜宗翰所率大军也有数万之众,如此一来,檀州危矣!〃
戚少商一直没有说话,低头沉吟良久,目光忽然亮了:〃既然这样,我们也唯此一策了。〃
〃小妖,老八,就照我之前说的那样去布置吧。〃
他神色凝重地看了他们一眼,重又转头看向远处苍穹下渐渐浮现的霞光,目色渐渐舒张:
〃两日之后,开城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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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
〃同饮此酒,同抗贼寇!生死同心,卫我疆土!〃数百条精壮的汉子齐声立誓,掷地有声,将碗中澄清透明的烈酒仰脖倒入口中。
戚少商手端酒碗,却迟迟未能喝下去,只是心潮起伏地环视着眼前这一张张有熟悉也有陌生的脸庞,仿佛又看见了阔别已久的连云山水。
这群在老八的带领下专程十万火急赶赴而来的连云汉子们,他们不会表达任何华丽的理由,而只是纯粹地、简单地,想要守护这一座孤城,乃至这这方城池背后的同胞百姓和大好河山!
一种无法遏止的热血和豪迈摧枯拉朽般淹没了胸膛戚少商举臂,仰首,饮胜了碗中酒。
〃弟兄们,打完这一仗,咱们回连云寨浮一大白!〃他的白衣在风中鼓荡,胜雪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