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第2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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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六章 哀莫大(下)
… 汴京城,折腾了一个月的清查禁军行动,终于消停下来,世界似乎重回平静。
但那些能洞察秋毫的人们,却能看到死水微澜之下,那激烈的漩涡!
陈恪外宅的后院是一处花园。园中花木扶疏、秀竹碧翠欲滴、假山玲珑剔透,鱼池清亮恰人。虽然七月的阳光还很耀眼,但园中浓荫匝地,让人倍感清凉。
此刻陈恪和赵宗绩两个,正坐在鱼池边,一个藤蔓葳蕤的葡萄架下。架下用方砖铺地、苔痕上阶,摆着两把竹椅,中间是一个茶几,上面摆有全套的茶具,还有几样时鲜的水果。
如此幽雅的环境,如此难得的闲适,按说两人应该云淡风轻、惬意闲聊才对,但他们此刻的表情,却比清查禁军时,还要凝重……
“这些天宫门紧闭,要打探消息,十分不易。”赵宗绩看看陈恪道:“好在你给我的钱,没有全都砸到水里去,总算知道点消息。”
陈恪定定望着茶盏,听他说着话,思绪却飘到了半个月前,自己与小妹在这里吃茶时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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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两人难得独处,陈恪本想与她柔情蜜意一番,苏小妹却俏脸严肃道:“三哥,我听说,你和一位皇室子弟走得很近。”
“嗯。”陈恪点头笑道:“他叫赵宗绩。是北海郡王家的老二,我们是在衡州认识的……”便将与赵宗绩不打不相识的过往。对小妹细述起来。
小妹认真听完之后,轻声问道:“这么说。三哥是准备,帮他和那赵宗实斗到底了。”
“不错,”陈恪颔首道:“于公于私,我得这样做。”
“那小妹有几句话,”苏小妹柔声道:“不知三哥肯不肯听。”
“你我夫妻一体,我岂有不听之理?”陈恪朗声笑道:“况且。小妹是女中诸葛,很多吃不准的事,你不说,我也要问问的。”
听了陈恪的话。苏小妹心里吃了蜜似的,甜甜笑道:“三哥,小妹果真没看错人哩。”
“那是当然。”陈恪笑道:“有什么话,夫人请讲,为夫洗耳恭听。”
“小妹见识不长,只是喜爱看书,观历代帝王将相,总是可共患难,不能同富贵。世人常说,这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帝王不能容人。可小妹却窃以为。很多时候,是那些大臣咎由自取,他们居功自傲、仗着和皇帝交情匪浅,便忘了为臣之道……”
“何谓为臣之道?”陈恪问道。
“三哥比小妹的学问可大多了,这是考较我哩。”小妹笑眯眯道:“我也没当过大臣,哪里说得好,只是看《孟子》上说:‘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
“你就别拐弯抹角了。”陈恪伸手轻弹她粉嫩的面颊一下:“我打架打过不柳月娥。也没说不娶她。你也甭怕比我聪明,我就会不要你了。”
“王弗嫂子教我说,要给丈夫留面子的。”小妹娇羞笑道:“再说我都是乱讲的,也不知道对不对。”
“但讲无妨。”陈恪笑道。
“我看荀子的《臣道》一文,说的就挺明白。为臣之道,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字‘顺、敬、忠’。”小妹柔声道:“观历代为臣者,但凡守着这三个字的,无论皇帝性情如何,都可善终。反之,则往往没有好下场。”
顿一下,见陈恪凝神倾听,她便接着道:“虽然赵宗绩现在和三哥情同手足,但将来他真有那天的话,你们两人便是君臣分际……有道是‘天家无父子,君臣无兄弟’,三哥,你若想和他善始善终,不能不防啊。”
“他要是真有那一天,我自然要守臣道。”陈恪轻声道。
“不,现在就得开始。今日之因,种明日之果。”小妹正色道:“现在他仰仗于你,一切都好说,但谁知他心里作何感想……就算他不是秋后算账之人,三哥小心一些,总没有错。”
陈恪默默点头,他学富五车,何尝不知其中道理,只是一来,后世思想作祟,总觉着自己与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加之赵宗绩一直仰仗自己,所以他总是无法摆正自己的位置。
小妹说得太对了,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自己不能因为赵宗绩现在的宽容,便放松了警惕。
“顺、敬、忠,”回过神来,陈恪低声道:“我做的都不好啊。”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他现在正仰仗三哥,之前纵有冒犯,但不会太往心里去。”小妹笑道:“三哥以后改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嗯,”陈恪重重点头道:“听老婆话吃饱饭,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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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夫妻谈话之后,陈恪的心态便悄悄变了,但也不能变的太明显,那样就做作了。不过,改变也实实在在发生着,譬如赵宗绩和司马光合谋,将禁军障眼法捅出去一事上,陈恪就保留了意见。这放在从前是不可能的……从前只要他不同意的事,一定要说出来,然后逼着赵宗绩听自己的。
再比如对宫闱秘事的刺探上。其实陈恪有很大的优势,他的情报网触及京城每个角落。想往宫中渗透易如反掌。但陈恪理智的保持了低调,摆出一副对宫中事情一无所知的样子。
就算知道。也是决计不会在赵宗绩面前透露半点的。不然试问哪个皇帝,能容忍自己的臣子,窥探宫闱的隐秘?哪怕自己刺探的当今官家的情报,也会给赵宗绩留下不好的印象——你能对当今皇帝做的事,就完全有可能也对我这样做。
便听赵宗绩低声道:“据说是洛阳那边捉到个小贼,说是曾与宫中的某位妃子通奸。官家得知后。命包相公在宫中彻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官家所纳的‘十阁’之中,竟有好几个贱人如此……”
陈恪一脸难以置信道:“皇帝的妃子与外人通奸。还是好几个妃子,这皇宫内外的数千守卫,生了眼睛是用来喘气的么?”
“我也觉着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样。”赵宗绩两手一摊,沉声道:“而传说怀了龙子的刘美人和黄美人,全都被查出了问题……”
陈恪登时不寒而栗,低声道:“那官家如何处理?”
“还没有查完,不得而知。”赵宗绩摇摇头,低声道:“还有,官家把狄元帅召回京了。”狄青起先在武成王庙开办武学。他实在太受欢迎了,以至报名者摩肩接踵。这引起了某些人的恐慌,撺掇着皇帝,将武学迁出了京城。
这几年,狄青一直在应天府低调教书,存在感越来越弱,以至于经年累月没人提起他来。想不到官家会在这种时候,又突然把他招了回来。
“看来官家最信任的,还是自己的面涅将军。”陈恪轻声感叹道。
“是。”赵宗绩点点头道:“仲方,你分析分析,接下来会是个什么局面?”
“我也说不好,不过这种局面,赵宗实肯定喜闻乐见。”陈恪淡淡道。
“说起来,那小子真是狗屎运!”赵宗绩叹道:“如此一闹,官家的龙子怕是黄了,他依然是头号热门。”说着摇摇头道:“还指望着官家能生个皇子出来,绝了他这份心呢。”
“冥冥之中自由造化……”陈恪眼神怪异的看赵宗实一眼,垂首道:“但官家,肯定要被打击坏了。”
“是啊。”赵宗绩点头道:“老来得子,却发现不是自己的,大喜大悲两重天,我真担心他老人家的身子。”说着叹口气道:“可官家连我们也不见……”
“看看吧,看看官家会作何反应。”陈恪低声道。
“我们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陈恪沉声道:“这种特殊时期,最重要的便是不沾因果。左右该做的事情,赵宗实都会替你做,你又何苦去趟这浑水呢?”
“也是。”赵宗绩点点头,低声问道:“你说,这件事,是不是他们捅出去的?”
“不清楚。”陈恪是一问三不知,道:“不过他们完全有理由这样做。”顿一下道:“只怕官家也会这样想的。”
“呵呵,这下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赵宗绩有些幸灾乐祸道。
“如果官家怀疑到赵宗实头上,你就很可能渔翁得利了。”陈恪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但是,也不要太乐观,也许在官家眼里,你们都是一丘之貉呢。”
“这……”赵宗绩不禁哑然,陈恪所说的这种可能,确实最大。沉默半晌方小声道:“但终归是要在我们几个里,选出一个的。”
“不错,”陈恪淡淡道:“这就是官家的悲哀,但你更要打起百倍精神来,只怕往后,官家的心思会愈发敏感难测……”顿一下,一字一句道:“切记不可得意忘形。”
“嗯。”赵宗绩重重点下头道:“我晓得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本站)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三二七章 于心死(上)
… 后世的南京,在宋朝叫江宁,宋朝的南京是宋州,也就是后世的河南商丘。当年赵匡胤即以归德军节度使起家,宋州便成了所谓的‘龙潜之地’,所以宋朝建国后,将宋州升为应天府,后又再次升格为陪都。
比起汴京、洛阳、乃至成都、江宁来,应天府的城市格局、繁华程度,都是远远不如。但这里是个适合治学的地方,天下第一书院应天书院,就坐落于此。前二年,大宋皇家武学院,又从京师搬来,号称文武双全数第一。
但比起房舍千间、桃李天下的应天书院来,挂着皇家牌号,听起来泱泱大气的武学院,却只是借用了白云观后山,起了一片低矮的房舍,校场也是黄土夯成的,大晴天尘土飞扬,下雨天就成了泥塘,条件相当艰苦。
其实原先在汴京武成王庙时,武学院还是很气派的,毕竟位于京师、众所瞩目,兵部也好,枢密院也罢,都不能太凑合,以免让人笑话。可自打前年,钦天监提出武学院煞气太重,导致官家无子,赵祯便同意将武学院迁到南京。
武学院离开了皇帝的眼皮子,便遭到枢密院、兵部乃至三衙官员的处处苛难,经费也克扣到不像样子,全仗着狄青拿自己官俸来补贴。尽管他拿着大宋顶薪,可维持个学校还是捉襟见肘。学堂的日子依然很是艰难。
不少学生受不了这份清苦,悄然离开了。更大的打击。则来自今科武举,狄青悉心培养的四十余名学生应试。竟惨遭全军覆没……
看不到希望,这下连那些不怕吃苦的人也走了。
当初建校时的八百余名学生,如今只剩下百多人,这都属于对狄青崇拜到极点,宁肯为他去死的那种……脑残粉。
狄青对他们深感愧疚,这次接旨返京。索性便带着他们,全当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了。
到了汴京,把他们安排在自己家中住下……狄青的宅子,还是当年平定岭南后。官家赏赐的,制比王侯,他家里又人口单薄,再多住百来人也没问题。
把学生们安顿下来,狄青来到后宅,与夫人和儿子相见。狄青没有妾室,只有发妻王氏一人,夫妻俩育有二子,长子狄咨,现正在西军戍边。妻子也跟着去了陕西。次子狄咏则在京中效力,尚未娶妻。
是以此刻,一家人相聚,也不过只三口而已。
吃过饭,王氏换上茶,看着他爷俩说话。
狄青打量着风华正茂的儿子,愈发英姿逼人,心说我这儿子,不知要迷死多少名媛贵女。却想到这小子仍是单身。便板下脸对夫人道:“一眨眼,咏儿已经二十出头了,你这当娘的,还不多上心?”
王氏苦笑道:“别人家的儿子,都是愁着找不上媳妇,咱们老二正相反,京城里想要他做女婿的,没有百家也有八十,妾身是答应一个,就得得罪一片,还不得等着老爷回来做主?”
“哦……”狄青点点头道:“回头你跟我说说,都有哪几家。便趁我在京这段时间,定下来罢。”
“父亲,”狄咏臊红了脸,岔开话题道:“在南京这段日子过得可好?我们都十分挂念你。”
“还好,”狄青自嘲的笑笑道:“朝廷隔三差五,就派使者嘘寒问暖,我能不好么?”
“他们这是想把父亲逼死……”狄咏恨声道。
“若是放在以前,你就是十个爹,也被他们整死五双了。”狄青哈哈笑道:“但现在我想开了,不是官家怀疑我,而是那帮人嫉恨我,越是这样,我越得好好活着,气死他们。”
“父亲比以前要通达多了。”狄咏欣喜道。
“多亏了我那位忘年交,”狄青感慨道:“他非但救为父于水火,这二年更是没断了写信开导我,为父确实受益终生啊。”说着笑道:“这两天你把他请家里来,我要好好谢谢他。”
“还是算了吧……”狄咏小声道:“他现在和赵宗绩走得很近。”
“哦……”狄青不说话了,他本身就是个遭猜忌的人,敏感时期,还是不要给陈恪惹麻烦了。
见有些冷场,狄咏轻声问道:“父亲打算什么时候进宫?”
“自然是按规矩,”狄青看他一眼道:“今日已经报了到,估计这两日官家便会召见了。”
“应该不会等那么久,”狄咏轻声道:“恐怕即可便会召见。”
“出什么事了?”狄青一惊道。
“是出了些事情,宫门都锁了四日,”狄咏点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说不好。”
狄青点点头,这次皇帝急招他返京,他还道哪里又起了战事,以为这下终于又有用武之地,但看来显然不是这样。
父子正说话,外面管家狄和进来,恭声禀报道:“宫里来人传旨了。”
“请正厅吃茶。”狄青赶紧换回了官服,来到前厅相见。
前来传旨的是李宪,他朝狄青稽首道:“官家叫狄相公即刻见驾。”
“遵命。”狄青按下心头的惊讶,便跟着李宪上了宫里来的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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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轿子直达皇帝寝宫福宁殿。
狄青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下了轿子才发现。殿里殿外的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如临大敌。
李宪进去禀报一声,出来便道:“狄相公,官家有旨,你不必报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