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钟山新作:天下兄弟-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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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她和苏小小有了一次深谈。她开门见山地说:你喜欢田村,这我知道,可那是以前。现在的田村你也看到了,他的眼睛有可能治好,也可能一辈子都看不见,你可要想好。
苏小小就说:阿姨,您别说了,我要是没想好,也不会来找他。
杨佩佩叹了口气,声音也软了下来,她轻声细语地说:孩子,别怪我,我是田村的妈,谁的孩子谁心疼。他再也受不了更多的打击了,我怕你们以后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心可……阿姨,您放心,只要田村不嫌弃我,别说他眼睛看不见,就是瘫在床上,我也会照顾他一辈子。苏小小是哭着说出这番话的。
杨佩佩认真地把苏小小看了看,她在这个农村姑娘的身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东西——朴素的爱。正如她对儿子的爱一样,她不安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那次,杨佩佩对田辽沈说:我看小小这孩子行,等咱们老了,把田村交给她,我放心。
田辽沈也说:你呀,就是操心的命。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早就说过,孩子大了,路应该让他们自己走。
杨佩佩不服气地说:理儿是这个理儿,可当妈的心哪,你们男人没法理解……田辽沈不等她说完就一边摇头叹气去了。
很快,田村就和苏小小结婚了。他们谁也没有惊动。
田村结婚了,杨佩佩舒了口气,仿佛她又为儿子找到了一个称心的监护人。田村的眼睛仍然让她放心不下,她三天两头往军区总医院跑,打听捐眼角膜的事。一走到医院的楼梯上,她就会想起王桂香,心里就乱跳一气,弄得心虚气短。田村的生母就近在咫尺,一想到这些,她就心乱如麻。
母亲的心愿刘栋为儿子取名叫刘笑笑,意思是让儿子的生活从此充满欢笑。
笑笑的出生给王桂香孤独的生活带来了新的欢乐和希望。她听到孩子的咿呀声,哪怕是哭声,在她听来都充满了甜蜜和幸福。她似乎一下子年轻了许多,没事就把笑笑抱在怀里,嗅着孩子的奶香,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刘树、刘草,还有刘栋小时候的事一幕幕在她脑海里闪过,孩子们的啼哭和欢笑一股脑儿地纷涌而来。这时候,她无法回避地又想到了那个孩子,她生了他,却没有养过他一天,现在那个孩子还好吗?他在做什么?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吗?想到这些,她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柳三环发现她哭了,忙把笑笑从母亲怀里接过来,小心地问:妈,您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她掩饰着说:咳,也没啥,就是眼睛不争气,总是流泪。
这么说着,她还是回到自己房里,用毛巾捂住嘴,呜呜地哭了一回。
年轻那会儿,生活的忙乱和操劳,让她没有时间,也没心情想起那个孩子,只有年呀节的一家人团圆的时候,她才会冷不丁地想起他。那时她就想:那孩子是不是也在吃年夜饭?但也只是瞬间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然后又是无休止的忙碌。现在老了,时间似乎静止了,这个时候也就有了这份心情,那孩子就一遍遍地闯入她的脑海。她对那个孩子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出生时的样子——紧攥着小拳头,闭着眼睛在那儿无力地哭。一想起孩子的模样,她的心里就酸涩得想哭。
笑笑会叫妈了,软软的,奶声奶气的,很好听。她一听到笑笑唤妈,心里就跟着一抖,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也传来那个孩子的呼唤。她的思绪一下子就飘出了身体,空灵地向远方荡去,心忽然就空了,无着无落的。
每天,刘栋下班回来都要到她的房间里坐坐,儿子不说什么,只要坐在她的身边,她就感到踏实,一种幸福从心头缓缓升起。刘栋坐在母亲身边,有时会说一些哥和姐最近的事。
刘栋说:妈,我哥说要好好改造。姐的诊所也不错,他们的孩子秋天就要上小学了。
孩子们都很好,一个个都在有滋有味地奔着生活,按说用不着她再操心什么,可有时,她的心仍感到有些空,无依无靠,她多想刘栋有一天会给她带来她不愿意说,却一直关心的消息呀。
于是,她就反复对刘栋说起家里的老屋:栋啊,也不知咱家的老屋咋样了?刚开始刘栋并不了解母亲的心思,每次都顺口说:那房子咱也用不着了。
母亲就叹气,说得次数多了,他就明白了母亲的心思。母亲明着说的是房子,其实是在惦记着那个孩子的消息,似乎只要老屋存在一天,母亲就多了一份盼头和希望。
这天,刘栋终于忍不住问母亲:妈,您就没记着抱养我弟弟的那家人的姓名?母亲不说话,面向窗外入神入定地看着。
刘栋不甘心地问下去:只要记住他们的名字,就一定能找到我弟。
母亲忽然问道:栋啊,你说你弟弟现在过得咋样啊?这下轮到刘栋犯难了,他不知该怎样回答母亲的问题,沉默了一会儿说:妈,您就别操心了,他一定比我强。
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回答母亲,但这也是他的希望。
母亲又问:人家现在过得好好的,咱们去找人家,让人家的日子咋过?当初我答应过人家。
刘栋不再说什么,他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可这种理智又时时地被思念的亲情所冲破,他忍不住想从母亲那里探个究竟。
第66节:原来是田村
这一年刘栋的生日,是母亲张罗着给他过的。在这之前,刘栋的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过过生日。小时候过生日,他还不明白生日的内涵,只知道母亲那天会把一只煮鸡蛋偷偷塞在他的书包里,然后小声告诉他:今天是你的生日。很久以来,他对生日的记忆仅仅就是一只煮鸡蛋。
参军到部队后,连队的规矩是每逢战士的生日,炊事班就会单做一碗面,上面卧个荷包蛋。在警通连时,他和田村两个人同一天生日,炊事班就会煮两碗生日面。每次过生日,他都和田村坐在一个桌子上,热热闹闹地把面吃完。
这次过生日,母亲让柳三环多做了几个菜,她亲自煮了两碗面。盛了一碗摆在那里,另一碗端给刘栋。刘栋看见桌上的那碗面,心里就多了些内容。母亲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一口气把面吃完,她就长嘘了口气,喃喃道:孩子,今天是你的生日,你都三十岁了。俗话说三十而立,已经是大男人了。
母亲说到这儿就说不下去了,又在一旁抹开了眼泪。
柳三环和刘栋结婚后,就知道了刘栋双胞胎弟弟的事,她也想问个究竟,可婆婆不说,她也不好多问。见婆婆今天这样,她理解做母亲的心思,就说:妈,要不您把情况详细说说,好让刘栋去打听打听弟弟的情况。咱们不去找人家,知道了也就放心了,省得牵肠挂肚的。
刘栋也说:就是,咱们不说不就行了?人家过人家的,咱过咱的,又不打扰人家。
母亲不说话,刘栋看出来了,母亲有些动心了。在母亲回房间后,他也跟了过去。母亲背对着他坐着,他立在母亲身后,母亲突然转过头问:你能保证不去打扰人家?刘栋认真地看着母亲:妈,我保证。
沉默了一会儿,母亲才说:你弟弟的养父母也是部队上的,一个是团长,一个是医院的护士长。后来我打听过,听说他们都调走了。
接下来,母亲就缓缓地说出了田辽沈和杨佩佩的名字。
这时,刘栋就惊叫了一声:怎么会是他?母亲猛地转过身,一把拉住了刘栋,颤抖着声音道:你认识他们?站在门口的柳三环也脱口而出:田村,原来是田村!
刘栋和田村刘栋做梦也没有想到,朝思暮想的弟弟竟然就是田村。他从母亲嘴里得到这一消息时,恍若梦中,他反复地自语着:怎么会是他?从新兵连认识田村那一刻起,所有关于田村的往事迎面扑来。他想到了那次为田村献血,全连一百多号人,偏偏只有他的血型适合田村。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他不敢相信这一切,然而事实又让他无法回避。
知道田村是自己的双胞胎弟弟后,他非常渴望见到田村,这种愿望越来越强烈。他们虽然三天两头就会通个电话,但此时的思念却如汹涌的洪水,刹那间就把刘栋淹没了。他一刻也不想等了,他要立刻见到田村。他来到车站,直到火车开动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坐上了开往军机关所在那个城市的列车。从十三师到军机关只有半天的路程。他坐在火车上,从来没有觉得火车竟然这么慢,他脑子里很乱,甚至都没有想好见到田村要说什么,但他只想见到田村,越快越好。
当他敲开田村的家门,开门的竟是苏小小,她怔怔地望着他。他知道苏小小和田村结婚了,那一刻,他为田村高兴,也为苏小小高兴。他虽然没有参加他们的婚礼,但他真心地为他们祝福。
此时,他立在门口,心里慌乱得不知说什么好。他语无伦次地说:田村在吗?田村在屋里应着:刘栋吧,你怎么来了?他看见了田村,这就是他的双胞胎弟弟,瞬间,他的眼泪差点流出来。他忙走过去,扶住了田村。他抖着声音说:田村,你还好吗?田村笑一笑道:我现在的样子,你不都看到了嘛。
刘栋注视着田村的眼睛。这双眼睛就是田村舍生忘死救他才受伤的,而他又是自己的弟弟和战友。刘栋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流了出来。
刘栋长时间的沉默,让田村感受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儿,他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刘栋,你这是怎么了?放心吧,我的眼睛就算治不好,离开部队后,我也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你看,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还有小小呢,她现在就是我的眼睛。
刘栋忙掩饰地冲旁边的苏小小说:小小,真得谢谢你了。
苏小小开玩笑地说:多亏他受伤了,要不我还没有机会跟他在一起呢。
田村就咧嘴笑笑,很满足的那一种。
刘栋看着眼前的田村,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亲弟弟,两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他只能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弟弟。
那天分手时,田村执意要把他送到门口。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眼泪却又一次模糊了双眼。
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了,母亲仍然没睡。听见他的动静,母亲站起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他理解母亲的心情,默默地坐在母亲身边。
母亲低声又急切地问:见到你弟弟了?他点点头。母亲不说话,她在沉默,她有许多话想问,可一时不知从哪说起。半晌,母亲幽幽地说:你弟弟到底长得啥样,跟你像吗?刘栋知道自己无法清楚地描述出弟弟的相貌,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母亲,就选择了沉默。
母亲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神往地说:要是能看一眼你弟弟现在的样子,妈就是明天死了,也知足了。
听了母亲的话,刘栋的心里也很难过。弟弟找到了,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
以后,田村的话题就成了母亲生活的重心。刘栋在家,她就向刘栋问田村;刘栋不在,她就去问柳三环。
母亲的问题事无巨细,从田辽沈问到杨佩佩,然后又问到石兰和苏小小,凡是和田村有关的人和事,她都问了个遍。知道田村两次负伤,石兰牺牲后,母亲就受不了了,她一边哭一边说:真是苦命的孩子,小时候的苦没吃到,长大了却遭了罪。孩子,妈对不住你,你受了那么多苦,妈都没能去看上一眼……刘栋回来后,母亲问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跟你弟弟通电话了吗?他都说了些啥?刘栋只能说:妈,您放心吧,他一切都好。
他只能这么安慰母亲,他不可能天天和田村通电话,他必须克制着自己,让自己像以前一样与田村来往。有好几次他拿起电话,又放下了,他不知道该和田村说什么。
那天,刘栋回到家里,发现母亲似乎又多了心事,总是对着窗子流泪。他见母亲这样,知道她又在想田村了,就安慰说:妈,等田村的眼睛治好了,我把他领咱家来,让您好好看看。
第67节:多了一份心事
母亲不说话,耸动着肩头,哭得更厉害了。他坐在母亲身边,一时不知如何劝慰。半晌,母亲抬起头说:你弟弟找到了,可你哥还在监狱,他是无期呀,这辈子怕是走不出监狱了。
哥哥刘树为了这个家,该做的都做了。先是为了他当兵,然后又是为了姐姐刘草的幸福,他欠哥哥的太多了。想到这儿,他在母亲面前垂下了头。
母亲说:你弟弟找到了,我想把这事告诉你哥哥,他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刘栋陪着母亲去监狱探了一次监。刘树知道最小的弟弟和刘栋是战友时,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他喃喃着: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果然,刘树是兴奋的。他像是对母亲,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回好了,咱们一家人终于在一起了。
但在他知道田村为救刘栋,眼睛几乎失明后,他又沉默了。过了许久,他才盯着刘栋问:他的眼睛没救了吗?刘栋就把等待捐眼角膜的艰难说给了刘树,刘树不说话了。他抬起头,望着天花板,眼泪汹涌地流了出来。他一边流泪,一边说:弟弟找到了,可他却看不见了。
母亲在一旁说:我的眼角膜医生说不中用了,要是我的眼角膜行,早就给你弟弟用了。
刘树望着母亲,似乎多了一份心事。
母亲冲刘树道:树哇,妈大老远跑来,就是告诉你,你的弟弟找到了。虽然还没相认,可他毕竟是你弟弟,告诉你,也让你高兴高兴,你呆在这里也有个盼头。
刘树突然问刘栋:田村的眼睛要是治好,还要等多久?刘栋摇摇头:捐眼角膜的人太少,谁也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刘树不再说话,直到探监结束,他都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刘栋和母亲从监狱里回来没几天,刘栋突然接到监狱发来的电报。电报的内容很简单:弟速来。
刘栋不知刘树出了什么事。他又一次出现在监狱里时,先去见了监狱长。监狱长的样子很激动,把一张纸递给了他。这是刘树捐献眼角膜的申请书,上面有监狱各级领导的批示。
监狱领导本着从大局出发,肯定了刘树的做法。监狱长拉着刘栋的手说:虽然刘树现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