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钟山新作:天下兄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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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村在幼儿园里经常闯祸,不是把幼儿园的玻璃打破了,就是把小朋友的鼻子打流血了,弄得田辽沈就跟个救火队员似的。拿出钱赔玻璃,园长不收,但他一定要赔,园长就说:首长,不就是块玻璃嘛,批评一下就行了。
田辽沈就一本正经地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要遵守,一定要赔。
说完,就把钱很豪气地往桌子上一拍,转身就大步流星地走出来了。原以为田辽沈回到家会痛打一顿淘气的田村,事实上,他见了田村却跟个没事人似的说:儿子,以后别再打玻璃了。
田村就说:爸,我再也不打玻璃了。
没过两天,田村就把小朋友的鼻子打流血了,还扬言要用父亲的枪把小朋友给毙了。
田辽沈回到家,杨佩佩就把事说了,田辽沈就挥挥手:小孩儿哪有不打架的,他是个男孩儿,又不是小姑娘。
杨佩佩就说:没有你这么教育孩子的,晚上你带孩子给人家赔礼道歉吧。
吃过晚饭,田辽沈果然牵着田村的手出来了,父子俩有说有笑地来到了被打小朋友的家。孩子的家长是个处长,见田辽沈亲自领着孩子来了,有些过意不去,又是倒茶又是递烟的。田辽沈不坐,站在那里一手抓着田村,一手抓着被打的孩子,看一眼两个孩子,就蹲下身冲那个孩子说:你也不比我儿子矮多少哇,你咋就打不过他?这可不行,男孩子就要勇敢,流点血算啥?以后就不要告诉老师了,谁把你鼻子打流血,你就把他的鼻子也打流血。得了,我走了。
他明明是来道歉的,却把被打的孩子批评了一顿,弄得人家家长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客客气气地把他们父子送到门外。
走到外面,田村就抬起头问:爸,啥叫勇敢?田辽沈琢磨了一下,道:勇敢就是不怕死。
那我以后要做勇敢的人。
好,是我的儿子。
为了教育孩子,杨佩佩没少和田辽沈吵架,她认为田辽沈这是娇惯孩子,田辽沈却说:这是教育孩子要勇敢,懂不懂?孩子这样下去,就没法管教了。
田辽沈就火气冲天地说:这是我的儿子,你别管。
说完这话,自己都怔了一下。
杨佩佩转过身,回到房间哭泣去了。
田辽沈这一晚就注定要跟儿子睡在小床上了,两人一躺上床,田村就缠着父亲讲战斗故事,田辽沈就讲两个伤员俘虏敌人一个班的故事。
随着田村一天天长大,他感情的天平也日渐向田辽沈一边倾斜。父子两人在一起的时光里,似乎有许多男人共同的话题,田村对父亲田辽沈的战斗故事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一位伤员或一位英雄的命运,都牵动着田村所有的神经,随着故事的发展,田村扬起小脸不停地问:后来呢,再后来呢?在“后来”又“后来”的追问声中,田村一天天地长大了。田村上小学了,小学是军机关的子弟学校。
上小学的田村,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他经常一个人离群索居地沉浸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问题中。
第12节:长大了的理想
母亲杨佩佩看到他这个样子就很着急,她每天下班回来时,田村已经回来了,他正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发怔。杨佩佩就走过去,温柔地冲他说:想什么呢,儿子。
田村不理母亲,双手托着小脸,仍然一副发呆的样子。半晌,他突然问杨佩佩:妈,你参加过战斗吗?杨佩佩被他问得一愣,然后摇摇头答:妈妈一直在医院工作,只负责抢救伤员。
田村就一脸失望的样子,还叹了一口气,像个大人似的。
只有父亲回来的时候,他才变得活跃起来。上了小学的田村不再一味地缠着田辽沈讲故事了,而是和父亲探讨一些问题。
他问父亲:爸爸你说,解放军为什么总是打胜仗,国民党的部队为什么老是吃败仗呢?田辽沈就笑着告诉他:因为解放军勇敢,不怕死。
田村又问:那为什么国民党的部队就怕死呀?田辽沈一怔,他没想到儿子会问这样的问题,他看着儿子半晌道:国民党的部队没有理想,所以他们才怕死。
田村继续往下追问着:那解放军的理想是什么?父亲答:解放全中国,建立新中国。
田村似乎听明白了,他有些崇敬地望着父亲。
父亲这时又问:儿子,你长大了理想是干什么呢?田村不假思索地回答:当解放军,成为一个英雄。
田辽沈就哈哈大笑,他拍着田村的头冲杨佩佩说:行,像我的儿子。
杨佩佩在一旁就叹口气:别胡说了,快吃饭吧,都凉了。
田村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他把这些问题都交给了父亲,因为父亲是打过仗的人,还身经百战,父亲是他心目中的偶像。两个人就躺在田村的小床上,从古至今列数中国的民族英雄,从岳飞、文天祥到黄继光,他们说得热烈又兴奋。有时说得太晚了,杨佩佩就自己先睡了,田辽沈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一眼睡着的杨佩佩,低着声音说:你妈睡着了。
爸,那你就睡我这儿吧。
田辽沈就在儿子的小床上躺下了,顺手关了台灯,田村抱着爸爸的肩膀,偎在父亲的肩头上沉沉地睡去了。
杨佩佩去学校开了一次家长会,会后,班主任把杨佩佩单独留下了,老师忧心忡忡地说:你家的田村上课总是走神,不知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杨佩佩吃惊地问:他经常这样吗?老师点点头道:我问他到底在想什么,他不说,他说他爸爸知道。
杨佩佩就冲班主任说:老师,我已经明白了。
晚上,田辽沈下班回来,被杨佩佩拉进卧室,两人关着门吵了一架。
杨佩佩正色道:田村在学校不好好上课,总是走神,你知道不知道?田辽沈就一脸糊涂地道:他走神?走什么神?杨佩佩生气地喊:还不是你那些鬼话,看把孩子给骗的。
田辽沈就很不服气:我什么鬼话?我给他讲的都是有用的,那是爱国主义教育,懂不懂啊?孩子都让你弄得走火入魔了,现在是让他学习,长知识。
田辽沈皱起了眉头:你就知道知识,我一天学也没上,不也当了副参谋长,照样指挥千军万马?打仗能当饭吃呀?现在是和平年代,要学知识,没有知识怎么能建设国家?杨佩佩据理力争。
田辽沈对杨佩佩的论调不敢苟同,他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这些小知识分子,就是能上纲上线。和平是暂时的,美苏两霸亡我之心不死,你知道不知道?以后还会有大仗、恶仗等着咱们去打,到时候咱们老了,上不了战场了,就得靠咱们的后代去冲锋陷阵,告诉孩子什么是英雄,什么是狗熊,这有什么不好?杨佩佩同志,你说说。
杨佩佩觉得这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她跺着脚喊:田辽沈,你不要和我胡搅蛮缠,孩子这样下去就毁在你手里了。
田辽沈不解地摊着手:儿子好好的,他怎么就毁了呢?真是不可思议。
杨佩佩不再理会田辽沈了,坐在那里抹开了眼泪。
田辽沈一脸无辜地走出来,看见田村正在看一本连环画,伸手把连环画拿走,一本正经地说:儿子,咱先不看这个。来,让爸爸考考你,你的文化学得咋样了?说完拿出课本,放在自己面前颠三倒四地摆弄一气,指着课本上的字说:儿子,这个字念什么?田村不看字,冲父亲说:爸,把你的枪给我玩一会儿吧,我都好久没摸枪了。
田辽沈跟儿子讨价还价道:告诉爸这个字怎么念,爸就给你枪。
田村看一眼字,不耐烦地回答:国家的国。我说对了,你快给我枪吧。
田辽沈就回到里屋,从墙上摘下枪,退出子弹,把枪给了田村。
田村熟练地拉开枪栓,看了看:一粒子弹都没有,是支空枪,真没意思。
爸,我不小了,都八岁了。你不是说八岁都可以参加儿童团了吗?田辽沈就说:以后,以后爸一定给你子弹,带你去靶场打枪,那才过瘾。
这时电话响了,田辽沈去客厅接电话。田村放下枪,去了另一个房间。杨佩佩背着身子在灯下看《部队野战护理手册》,手里还不停地记着什么。田村轻手轻脚地绕过母亲,拉开抽屉,看到了父亲刚从枪里卸下的子弹。那些子弹明晃晃地摆在那里,田村看一眼母亲,杨佩佩很专注,似乎没有把精力放在他的身上。他伸出手,拿起一粒子弹抓在手里,悄悄地从母亲身边溜过去,杨佩佩回过头来:田村,你过来。
田村低下头,站在那儿不动。
杨佩佩叹了口气,说:你就听你爸的,天天不是打就是杀的,你现在是小学生,不是解放军,懂不懂?你快写作业去,一会儿我检查。
行,一会儿我就把作业本给你送来。田村说完就溜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客厅里,田辽沈的电话还在讲着,似乎是部队的请示工作的电话,田辽沈很恼火的样子,批评部队不安心搞训练,去支左的问题。
田村因为激动,手有些发抖,他就那么抖着手,把那粒金黄色的子弹压进了枪膛。他似乎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举起枪,这里瞄瞄,那里看看,嘴里还发出“砰砰”的声音,还在床上不停地翻动着身体,做出种种射击的样子。
最后,他看到了头上亮着的灯泡,他用枪瞄着灯泡,神情专注。忽然,他的手指就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后,亮着的灯泡碎了,屋子里顿时漆黑一团。杨佩佩在屋子里惊叫一声,就奔了过去。田辽沈也跑了过来,床上地下都是灯泡的碎片,田村怔怔地呆在那儿,马上他又兴奋地叫起来:我打中了,我打中了。
杨佩佩忍不住了,大叫一声扑过去,夺过田村手里的枪,挥手打了田村两下,然后冲田辽沈吼:以后你要是再把枪拿回家,我就给你扔出去。
第13节: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说完,她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田村害怕了,他愣在那里,看看这个,望望那个。
刘栋上二年级了。每天中午,王桂香都要给三个孩子带些吃的,家里没有什么可带的,每人一个玉米饼子。哥哥刘树已经是十七岁的小伙子了,上高二;姐姐刘草十三岁,也上初中了。每天早晨,王桂香都要为三个孩子烙三个玉米饼子,刘树带的大一些,姐姐的不大也不小,刘栋的最小,三块饼子放在孩子们的书包里,这就是他们的午饭了。
刚开始的时候,刘栋每天中午下课后,都在班里吃午饭,从书包里掏出那个纸包,拿出玉米饼子狼吞虎咽地啃着吃,后来他发现,同学们带的饭都是用饭盒装的,有饭还有菜,饭盒盖一掀起来就香喷喷的。那香味让他闻了流口水,他就闻着饭盒里的香味啃玉米饼子。噎住了,他就舀教室水桶里的水,咕咕地喝上几口,把嘴里又干又硬的玉米饼子冲下去。
他每天都是玉米饼子,因为家里没有更好的吃食,他只能吃这种饼子。后来同学们发现了,就冲刘栋说:刘栋你怎么老吃这个呀,就不能换换样儿?刘栋不说话,低着头艰难地啃着饼子,时间长了,同学们就给刘栋起了个外号“刘饼子”。那是一天中午,一下课大家就吃起饭来。刘栋又拿出纸包着的玉米饼子,正准备吃,有个同学就说:刘栋你每天都吃饼子,以后就叫你刘饼子得了。
刘栋听了,放下手里的饼子,走过去冲那个同学喊: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那个同学就更起劲儿地说:刘饼子,我叫你刘饼子咋的了。你爸刘二嘎是刘饼子,你哥你姐都是刘饼子。
刘栋就一头向那个同学撞去,不仅撞翻了那个同学,还撞翻了同学的饭盒,米饭和菜洒了一地,两个人就扭打在一起。不知是哪个同学叫来了老师,直到老师出现,两人才住了手。
打架的结果是,招来了老师对他们的处罚——别人上课的时候,他们被关到了教室的门外。门口这边站一个,那边站一个,两个人都梗着脖子,谁也不看谁。
刘栋回到家自然没敢告诉家里自己受罚的事,第二天上学,母亲照旧给他们带了玉米饼子。中午吃饭的时候,刘栋偷偷地从包里拿出饼子,放在衣服里,走出了教室。校园里有一片小树林,刘栋想偷偷地躲到小树林里去吃午饭。他走进小树林,才发现这里不是他一个人,哥哥在,姐姐也在。哥哥和姐姐正在艰难地吃着玉米饼子。
哥哥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你怎么也上这儿来吃饭?他一边从衣服里往外掏饼子,一边说:我不爱在班里吃。
哥哥就说:那以后我们每天都在这里吃饭。
三个孩子都不说话了,吃饼子的样子就有些悲壮。在吃饼的过程中,三个孩子都心照不宣地一句话也不说。
刘树最先吃完,他拍了拍手:你们两个听着,要好好学习,将来才能有出息,有出息了就不用吃玉米饼子了。
哥哥讲这话时,就像一个哲学家,他讲完话就走了。刘栋望着十七岁哥哥的背影,一瞬间,他觉得哥哥很高大。
刘栋放学回家时,并不是直接回家,他要去田里挖野菜,这是母亲布置给他和姐姐的任务。家里养了两头猪,一头大一头小,猪们每天的吃食,就是他们挖回的野菜。上学时,他们就把挖野菜的筐带出来了,藏在一堆草丛里,放学后就直奔那片草丛,拿出筐,一溜烟似的钻到地里去寻找可挖的野菜。
每天早晨出来,母亲都会说:你们多挖点野菜,这两头猪就靠你们了,到时候咱们卖掉一头,过年的时候再杀一头,咱们家就有肉吃了。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肉了,一想起肉,他们的肚子就咕咕响起来。于是,他们在吃肉的信念的支撑下,每天都去挖野菜。他和姐姐挖满两筐野菜时,天色也不早了,当他们走到关着的两头猪的猪圈前时,猪们已经等不及了,正迫切地挤在门前,等着他们的野菜。
刘树每天放学后也不闲着,他要到山里打柴,天快黑的时候,才能背回一大捆小山似的柴禾。刘树回来的时候,一家人一天的劳作就算结束了。
王桂香做饭,三个孩子坐在院子里,借着天空的最后一抹亮色写作业。吃饭的时候,刘树边吃边翻看一本书,刘栋刚开始不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