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之战长沙-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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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腰身,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擦完脸,她蹲下来为他拖了厚重的皮靴,薛君山摸摸她的发,勾起她下巴深深吻了一记,起身进了浴室。
一会,他终于神清气爽出来,往床上一扑,目光定在湘君的脸上,笑容又起。
湘君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赶紧关上衣柜,过来帮他摊开被子,把他丢下的衣服捡拾好,轻轻缩进他怀里。
“你为什么都不质问我?”他最爱的就是她沉默的温柔,此时此刻,却莫名生出些慌乱。
湘君苦笑道:“不管怎样,你总是为我们着想的,你已经这么辛苦,我怎么忍心再雪上加霜。”
仿佛胸口被什么堵住,他紧紧把她拥在怀里,在她脸颊蹭来蹭去,像个寻找温暖的孩子,她心头一酸,柔声道:“枪炮无眼,你在外面自己小心。过了这阵,我们再生个妹子吧,大家都闲着,正好帮我们带孩子。”
“我还要伢子!”他嘿嘿直笑,“要是妹子肯定会被带成湘湘那样子,太难缠了,还是伢子好,带出去多有面子。”
湘君又好气又好笑,敲敲他脑门道:“你干嘛老跟湘湘和小满过不去,两个都还小,你何必呢!”
“小什么小,乡里的妹子都生小孩了!”他气哼哼道:“都是你们惯出来的,我十三岁就出来闯世界,是从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怎么都没人说我小!”
湘君懒得理他,翻身准备睡觉,他轻声道:“你不知道,我现在也是无头的苍蝇。我刚刚得到消息,蒋委员长到了南岳,看样子要在湖南打一场硬仗,军队都在往长沙调派,到时候日本人打不下来,肯定又会拿老百姓开刀,如果又来一次屠城……”
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他连忙收住话题,用一个深吻平复她的情绪,两人紧紧相拥,只是无人能入睡,良久,他突然开口:“明天我们去南岳见委员长,也不知道情况会怎样。如果以后我不在了,你把平安好好带大,我薛君山来世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
“傻子!人还没走,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做什么!”她揪住他衣襟,几乎痛哭出声。
他在她脸上抹了一把,笑吟吟道:“我知道对不起你,你不要怪我,我喜欢你,娶到你做堂客,这辈子真不算亏!”
她张开双臂搂住他脖颈,哭得撕心裂肺。
湘水赶了半天路,很早就呼呼大睡,小满浑身疼得厉害,哪里睡得着,可是堵鼻子都弄不醒他,颇有些愤懑,披衣而起,蹑手蹑脚钻出门,到隔壁敲了两长三短的信号,果然听到湘湘的声音,连忙闪进房间,一骨碌钻进被窝里,被她按倒好一顿教训。
真是地狱无门偏闯进来,捂着肿起来的脑门,他哭都哭不出来,湘湘终于满意,拉亮灯检查他的伤势,连连倒吸凉气,哭丧着脸把脑门送到他面前,轻声道:“哥,给你报仇!”
小满吃吃直笑,揉揉她的头发,披着衣服缩在床角里,把头搁在膝盖上,眼睛有些发直,湘湘如何不知道他的心事,披着被子挨着他缩好,两人头kao着头,沉默无语。
静寂的夜里,幽幽的哭声如此惊心动魄,两人闻之一惊,面面相觑,湘湘正准备起身,小满猛地将她按住,朝她轻轻摇头。
“怎么办?”湘湘低垂着头,并不只是在问他,也是在问自己。
小满苦笑道:“我怎么会知道,姐夫看起来很有信心,只怕连他自己也心里没底。”
“哥,我好害怕。”湘湘把被子一仍,钻进小满的棉衣里,哽咽道,“我听很多人说过,鬼子根本没人性,落在他们手里只有死路一条。小满,要是被鬼子捉到,我们就自杀吧,下辈子我还跟你一起出生,我做哥哥保护你吧!”
“不行,做哥哥很有成就感,还是我来做!”
“我做!”
“我做!”
……
两人毫无意义地争了半天,湘湘突然一口咬住自己的手,泪流满面,小满含着泪抱住她,等她哭累了沉沉睡去,才轻手轻脚出来,一个人在院中坐到天色微明。
第四章 **二十七年十一月一ri
湘湘从附中冲出来,找了辆人力车直奔湘雅医院,因为日军轰炸频繁,许多街都成了一片断壁残垣,瓦砾中来不及清理的尸体奇臭无比,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老远就掩鼻绕道而行。
城里许多人下乡躲飞机,马路上许多店门都关了,剩下的几家也是惨淡经营,倒是路上伤兵三五成群,拿着铁棒四处横冲直撞。行人哪里敢惹,一见到就躲,只有店里的人跑不掉,哭丧着脸恳求他们手下留情。
没走多久,前面突然爆发出一阵咆哮声,原来是一队伤兵围着一个省政府文职干部模样的人讨说法,那人戴着眼镜,挥着手极力安抚众人,只是无人买他的账,推搡中帽子和眼镜掉了,狼狈不堪。
人力车夫停住脚步,湘湘细细一听,原来伤兵们从前线撤下来,根本无人过问,不但没人救治,天气冷了,有的仍是一件单衣,平时根本吃不饱。
伤兵们越说越气,有人竟开始砸街边的店铺,人力车夫还准备等他们吵过就走,见势不妙,连忙掉头,那头又来了两名伤兵,抡起棒子就打,人力车夫抱着头惨叫,“我也是卖苦力的,你们有事找官老爷去说,打我做什么!”
“你卖苦力有什么了不起,老子是卖命的!”一个断臂的兵踹了车夫几脚,另外一个一只裤管空空的伤兵斜眼看向湘湘,恶狠狠道:“学生妹子,还不快走,小心哥哥抢你回去做堂客!”
湘湘吓得瑟瑟发抖,抱着书包就跑,跑了两步,突然停下来,从书包里掏出所有家当,小心翼翼挪回来,把钱捧到那裤管空空的伤兵面前,却连头也不敢抬,双手悄然颤抖。
两人呆若木鸡,人力车夫连忙起身,赔笑道:“两位大哥打仗辛苦了,千万别嫌弃,早点养好伤回家吧!”
裤管空空的伤兵接过钱,笑眯眯道:“学生妹子,快回去,不要出来乱跑,外头不太平。”
湘湘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两人又笑起来,街那头有了变故,一辆车呼啸而至,顾清明车没停稳就跳下来,厉声道:“你们做什么,张主席刚颁布了《告伤兵书》,你们难道都不知道?”
那文职干部抱着帽子和眼镜拖出重围,战战兢兢道:“我就是去坡子街伤兵收容处办事的,张主席说由省里先垫钱买衣服棉被,各位先回去等着吧!”
有人怒道:“等等等,要是相信你们的话,母猪都能上树!昨天还有个断腿的痛不过,一声不响自杀了,血流干了才晓得。我们在前线为你们卖命,回来还要被你们糟蹋,你们这些当官只晓得捞钱,哪里会顾我们死活!”
顾清明跳上车,冷冷道:“张主席除了说要安排你们生活,还下了命令,以后实施军事化管理,严禁无事外出,对不法伤兵会进行军事制裁!”
话音未落,众人又开始大骂不休,有人横躺在顾清明车头,还有的对车子拳打脚踢,旁边的那文职干部还当来个救星,没想到是个愣头青,三言两语又撩拨起大家的火气,叫苦不迭,冲出人群一溜烟跑了。
“活该!”湘湘看不得顾清明那高高在上的态度,只觉解气,坐上车准备走,那两个伤兵连忙赶上前,一边笑骂一边给她开道,湘湘忍不住抬头,正和顾清明冰冷的目光对上,突然有些尴尬,硬着头皮叫道:“你下来道歉,大家就会让你走!”
开道的两个伤兵面面相觑,大笑起来,人力车夫抹着冷汗道:“你这个学生妹子真是,多管闲事做什么!”
顾清明微微一怔,眸中的笑意一闪而逝,年轻的司机也是满头大汗,轻声道:“顾参谋,您看……”
众人开始起哄,躺倒在车前的人起来用棒子拼命敲打车头,湘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还当自己把顾清明给坑了,心里一慌,也顾不上害怕了,高声叫道:“别动手,你们弄错了,你们不是为军官卖命,是为四万万同胞卖命,为你们的爸爸姆妈卖命!”
湘湘身材娇小,因为一直在家人的娇惯下长大,满脸稚气未拖,即使说话一本正经,也丝毫没有说服力,而且看起来着实好笑,伤兵们哄笑连天,倒是真的没再动手。
断臂那人拍拍人力车夫的肩膀,“兄弟,快走吧!”
人力车夫拔腿就跑,大家赶紧让道,那断腿的人笑容一敛,高声叫道:“学生妹子,赶快逃到乡里去,不要落在日本鬼子手里!”
笑声嘎然而止,拦车的人默默把路让出来,顾清明嘴巴一抿,突然打开车门,拖下帽子走到众人面前,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正色道:“兄弟们受委屈了!辛苦各位!”
人群中有人轻声啜泣,顾清明大步流星回到车上,回头看了看人力车上那人翻飞的裙角,朝司机轻轻挥手示意开车。
湘湘还想悄悄拿点钱就走,没想到小满没跟薛君山出去混,正在家里守株待兔,只得拉着他一起出来,东绕西绕,好久才到湘雅,等湘湘找到以前的同学金凤,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金凤就是她那个老家在南京的同学,去年她父母听说南京危险,千里迢迢去接亲人,没想到只剩下堂哥孤伶伶从南京逃出来。金凤听说那些惨状,泪都没流一滴,咬着牙考进湘雅护校学习,她哥哥和堂哥一起投笔从戎,准备守卫长沙。
整个湘雅一片残败,师生在九月的时候撤走了绝大部分,据说在贵阳东山另起炉灶。金凤在门口的树下见到两人,并不见丝毫喜色,声音嘶哑道:“你们还不快走,待在长沙等死么!”
湘湘委委屈屈道:“好久没看到你,想跟你说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在哪里,为什么从不上门?”
金凤比她大一岁多,个子比她要高出半头,两人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同学,情同姐妹,不过,自从金凤进了护校,忙得不亦乐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
金凤疲累不堪,懒得跟她废话,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道:“有什么事,说吧!”
预计的热烈重逢场面完全成了泡影,湘湘心头一凉,强笑道:“没什么事,我怕你跟着学校撤走,到时候找不着你。”
金凤苦笑道:“武汉陷落,日本鬼子已经兵临城下,我们还留着等死不成。我们学校会在沅陵增设分院,我无牵无挂,应该会跟着撤到那里,到时候来找我吧。”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来找你!”湘湘犟脾气又上来了,嘟哝道,“我姐夫说会照顾我们,还说乖乖待在家里就没事,你别东跑西颠,先到我家住一阵子吧。”
这明显就是薛君山安定人心的,这笨丫头竟然会当真,小满轻轻叹了口气,金凤淡淡瞥他一眼,肃容道:“我心里憋得难受,一天也闲不住,现在只想多学点东西,早点上战场为国效力。湘湘,这块土地上已经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你不要太天真,刀已经架在脖子上,怎么着也不能做赔本买卖!”
金凤说的是带着吴侬软语味道的官话,语调尖利,又快又急,湘湘蹲下来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愣怔无语。小满强笑道:“金凤,你别训湘湘,我们是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哪里会有办法,其实每次献金活动我们都参加了,也不算袖手旁观。”
金凤布满血丝的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伤感,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憎恶战争,一心逃避现实,我以前包容迁就你,是我做得不对。湘湘,你不能一辈子被别人庇佑,国难当头,你再整天耽于享乐,我只能跟你绝交!”
湘湘浑身一震,二话不说,掉头就走,小满呆了呆,轻声道:“你知道我们家地址,有困难来找我们。”
金凤看也没看两人,迅速往里面走,当湘湘停住脚步,犹豫着回头,已然不见她的踪影,湘湘咬了咬下唇,打开小满的手,一口气跑出老远。等小满追上她,她已经跑不动了,没有拒绝他的搀扶,抱着他的手臂一步一挪,哽咽道:“小满,我们跟姐夫商量商量,去美国,去香港,去澳门,去哪里都好,我们离开长沙,走得远远的,等打完仗再回来,好不好?”
“姐夫正在帮你找人家。”小满似下了极大的决心,正色道:“这次应该是找读过点书的生意人,他们有见识,容得下你。”
湘湘下意识想反驳,小满似知道她要说什么,闷闷道:“姐夫总是为我们好,你别老犟,女人迟早是要嫁人的,你现在虽然小,可以先订婚。”
湘湘松开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拖曳着脚步往前走,小满刚准备叫车,一辆吉普车在两人身边带着刺耳的声音停住,薛君山杀气腾腾冲下来,一脚把两人踹翻在地,一手一个拎上车。
回家的时候,湘君正在门口翘首相望,薛君山把两人拎下来,掉头就走。湘君戳着湘湘的额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把两人拉进自己房间,从衣箱里挑挑拣拣,拿出一件素花缎旗袍,在湘湘身上比了比,对小满道:“好看不?”
小满已经察觉出什么,缩在沙发里呵呵直笑,只是眸中并不见任何喜色。湘湘把衣服推开,轻声道:“姐,不嫁不行吗?”
“不行!”湘君两个字就打发过去,把旗袍塞到她手里,转身就走。
湘湘回到房间换了衣服,在镜子前发了一会呆,打开门见小满正昂首看天,悄悄走过去kao在他瘦削的背上,小满反手拍拍她的头,湘水揉着眼睛出来,哭丧着脸道:“小满哥,你去哪里都不叫我,我都睡一天了!”
“你还好意思说!”胡十娭毑一手提着几个纸包(过去的食物等东西都是用纸包着),一手拉着平安的手迈进来,笑道:“我叫你跟我去买东西,你应都不应一声!”
湘水摸着后脑勺讪笑连连,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湘湘那边瞟,看见她满脸凄然,想问又不敢开口,脖子一缩,跑去跟平安躲猫猫。
胡十娭毑看到湘湘,一股无名之火往外冒,冲过来大喝道:“你摆那张脸给哪个看,你记不记得,你姆妈为了给你们两个凑学费凑这个那个费,经常熬夜赶做衣服,落得浑身是病,你们两个整天嘻嘻哈哈,为她想过一点没有!现在局势紧张,你姐夫天天忙到半夜三更回来,还要操心你们的事情,你们倒好,恨不得把这个家闹得天翻地覆,你们到底懂不懂,你姐夫完全可以带着你姐姐去过好日子,凭什么还要受被我们一大家子拖累,还要受你们的气!”
胡长宁听到声音,从楼上书房探头出来,赔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