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林-2006年第2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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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自己的孩子和妻子说一声再见。走了。
半小时后,萨莎和塔蒂安娜重逢时悲伤的场景让人不忍观望。玛尔西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流眼泪。觉得自己起不到什么作用,就替她们做了三明治,但没有人吃。她倒好了水和咖啡,也没有人喝。她试图劝说萨莎喝点东西,她也不想喝。早晨两点塞维尔从伦敦赶了回来。他打电话让一位朋友开车去接他。走进门,他径直向母亲走过去,身后紧跟着一位年轻的画家朋友。他搂住萨莎和塔蒂安娜,三个人站着抱成一团痛哭流涕。看到这一幕,玛尔西差点受不了。他们坐下来一直谈到深夜。只有塞维尔的朋友吃了玛尔西做的食物。其他人都是滴食未进,滴水未喝。
早上,现实来临了。萨莎去医院坚持要看看自己的丈夫。她想一个人和他呆一会儿,走出病房的时候,她看上去就像个幽灵,不过她没有哭,仿佛患了战争疲劳症。她已经向他道过别了。之后,他们前往殡仪馆安排后事。牧师到公寓里来看她,玛尔西一直都陪在她身旁。牧师离开后,她转身看着玛尔西。
“真的发生了吗?我不能相信。我一直在等人告诉我一切都是个可怕的玩笑。但这不是玩笑,是吗?”玛尔西摇摇头。
这一天总算熬过去了,萨莎整天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还要尽量宽慰孩子们。晚上他们终于吃了点比萨,其他什么也没碰。塔蒂安娜回到自己以前的卧室睡觉,塞维尔和朋友出去了,回来的时候酩酊大醉。萨莎坐在起居室里发呆。回到卧室让她受不了,她满脑子都是他。到最终上床睡觉时,她筋疲力尽不能入眠,依稀闻到枕头上他留下的剃须后的味道,她又把脸埋在里面哭泣起来。玛尔西留下来睡在沙发床上,不愧是他们忠实的朋友。那天晚上她给他们的朋友打了几个小时的电话通知葬礼的事情。她拨通了巴黎画廊的电话。那里每一个人都要赶来。
玛尔西订购了鲜花,萨莎选定了乐曲。朋友们络绎而来给予她帮助。引宾员是从亚瑟的合伙人和好朋友中请人担当的。萨莎在去拿他的衣服时,觉得自己要死掉似的。不管怎样,最后大家都是衣冠整齐地准时出席了葬礼。人们在这之后来到他们家。很久以后,萨莎承认她完全记不得当时的情形了。记不得放的什么音乐,摆的什么花,也记不得有什么人在场。她想不起来有谁来到她的公寓。她表现得正常而有理智,尽可能地做到仪态大方。但本质上,她还没有摆脱震惊的状态,她的孩子们也是如此。他们偎依在一起,就像是从一艘下沉的船上掉下来,就要淹死了。萨莎真的要被淹没了。那天之后最难受的时刻来临了。真正的生活,没有亚瑟的生活。一天天没有他的令人恐惧的日子。这种伤痛无法摆脱。就好像做不用麻醉的外科手术似的,萨莎不能想像每天知道自己见不着他、永远也见不着他而醒来的情形。每一件曾经亲切美好轻松的东西现在都令人痛苦,让人备受煎熬。每一个没有他的日子都变得索然无味,早晨起床也是毫无意义,没有任何值得期待的东西,除了孩子,没有任何活下去的理由。
两周后塞维尔返回伦敦。他常常给妈妈打电话。塔蒂安娜也在一周后回去上班了。萨莎每天与她通一次电话,大部分情况下,塔蒂安娜只要听到妈妈的声音就会哭起来。惟一让萨莎获得安慰的,既不是雇员们谨小慎微的同情,也不是玛尔西坚定不移的支持,而是和有同样经历的朋友述说。她讨厌和她们说,而且通常会觉得压抑,但至少她们可以诚实地告诉她可以期待什么。没有一样东西听起来是不错的。
爱兰娜·阿普尔波姆——她的丈夫曾是亚瑟的朋友,她的生日宴会那天萨莎由于亚瑟的葬礼就在前一天而未能出席——告诉她说第一年从头到尾都是一种折磨。现在偶尔还是这样。但在一周年纪念之后,她强求自己和别的男人出去。她说他们多数都是蠢才,还没让她碰上一个像样的男人,但这样至少不用呆在家里,一个人哭泣。她的理论是,无论和自己出去的男人有多糟糕,也要比一个人呆着好。
萨莎在巴黎的一个密友不这么认为,她三年前在伊泽尔谷一次滑雪事故中失去了丈夫。她说她宁愿一个人也不愿意和蠢蛋出去。她四十五岁,在四十二岁的时候成了寡妇,她说世上再也没有像样的男人了,好男人都结婚了。剩下的都是白痴,或者更糟。她坚持说一个人更幸福。但是萨莎清楚地知道在过去的一两年里,她开始酗酒。常常,她打电话给萨莎寻求安慰却把时差算错了,那时她多半是喝醉了。她也没把生活搞好。
萨莎对玛尔西谈起她们的电话时下评语说:“或许熬过这关惟一的方式就是成为酒徒。”聆听她们这些人的述说令人沮丧。萨莎认识的离婚女性也好不到哪里去。尽管她们的生活中没有不可忍受的悲痛,而且可以躲在对前夫的憎恨后面过日子,特别是当她们是因为别人、比她们年轻的女人而被甩掉的话。倾听她们的述说令人胆战心惊。因此,萨莎避免跟她们接触,把自己隔离起来,企图用工作麻痹自己。有时候这种做法起到了作用。大多数时间,没有用。
没有亚瑟的第一个圣诞节在一连串大大小小的伤痛中来了又走了。塞维尔和塔蒂安娜陪她一起共度了圣诞夜,午夜时分他们都坐在起居室里哭泣。没有一个人想打开礼物,更不用说萨莎了。塔蒂安娜送给她一条厚实的开司米披肩,她一直都像在感冒,可能是因为她不怎么吃东西,睡得也少。塞维尔送给她一套艺术丛书,他知道她需要这套书。但是缺少了亚瑟圣诞节就不是圣诞节了。
第二天,两个孩子都和朋友去滑雪了。新年前夜,她在八点钟吃了一片安眠药,到第二天下午两点才醒过来,错过了新年她感到庆幸。她和亚瑟以前在新年前夜也没有什么特别活动,但至少那时他还和她在一起。
到了五月份,她才又觉得自己恢复了正常。这时距亚瑟去世已经有七个月了。这段时间她所做的就是每月回两次巴黎,晚上蜷缩成一团坐在冰冷的屋子里尽快地完成工作,然后再飞回纽约。在这几个月当中,只要有可能她就让两个画廊的经理代理事务,她很感激他们能帮忙。没有他们,她可能就会彻彻底底地失落,而且差点果真如此。星期天对她来说是最糟的日子,在两个城市都是这样,因为她不能去上班。自从他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回到过他们在汉普顿的房子。她不想在没有他的情况下回去,也不想卖掉它。就让它在那里,孩子们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她不会去的。她全然不知余生该做些什么。只有工作,工作现在对她来说也全无乐趣,但它是她惟一的依靠了。其他一切都仿佛是绝望的荒原。她一生中从未感到过如此失落和无望。
她的两位画廊经理,甚至还有玛尔西都催促她见见朋友。几个月来,她一直不回复电话,除非是画廊打来的电话。但就连这些电话她只要有可能也会让其他人去处理。从亚瑟去世后,她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五月时,她感觉稍稍好了一些。她接受了爱兰娜六月宴会的邀请,这让她自己都有些惊讶,但刚刚赴宴她就心生悔意了。夜幕降临时她更加后悔了,只想穿上外衣离开。玛尔西对她说亚瑟会希望她出去的。如果目睹她现在的状态他会崩溃的。她体重掉了将近二十磅。不太熟识她的人会说她看上去漂亮极了,但搞不清是为什么。对于他们来说,从悲痛中解脱出来会显得时髦苗条。
因此,在六月的一个决定性的晚上,她第一次参加了宴会。她身穿一套黑色丝绸裤装,脚蹬高跟鞋,头发在脑后光滑地盘成一个髻。戴的钻石耳环是亚瑟去世前一年圣诞节送给她的礼物。她哭着戴上耳环。身上穿的衣服显得空荡荡的。她瘦得像电线杆,每样属于她的东西都突然显得过大了。
她出席的晚宴在开始阶段比她设想得要令人愉快,大部分面孔她都认识。爱兰娜当时有了一个新的追求者,而且这个人出人意料的风度翩翩。他和萨莎闲聊了一会儿,她发现他原来是一名当代艺术品的收藏家,而且还购买过一两次她画廊的作品。当萨莎发现爱兰娜还让他带来一个朋友时,她的苦难开始了。这个人在用餐时瞄准了萨莎。他富有才智,也许还挺有趣,但他缠着萨莎盘问,就好像报名参加了电脑约会似的,萨莎没有报过名,也没有这个意愿,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她知道爱兰娜不止一次地通过网络服务和男人约会过。一想到这她就害怕起来。她不想和任何人约会,不和这个人也不会和其他人。她要用一生来哀悼亚瑟。
“那你家里有几个孩子?”在他们入席用餐前他直率地问道,而萨莎正琢磨着能不能借口偏头痛突发而从宴会上消失。不过她知道爱兰娜会觉得没有面子。她明白女主人用心良苦,但这不是萨莎想要的。她只想一个人呆着。她的创伤还张着大大的裂口。她没有让人取代亚瑟的愿望。永远没有。
“我有两个成年的大孩子,”萨莎冷冷地说。
“很好,”他看似放松地说。她知道他是个证券经纪人,他还主动说自己已经离婚十四年了。看上去他在五十岁左右,比萨莎大两岁。
“实际上,这并不好,”她老实地说,哀伤地对他笑笑。“他们都走出家门了。我特别想念他们。希望他们还是小孩子仍呆在家里。”她的回答让他有点不自在了。
“不打算再要孩子了,是吧?”她觉得他准备了一张提问单,在一个接一个地照单提问。
“我很乐意要,但我现在是寡妇。”在她看来,她回答了问题。而在他来说,还没有。
“你最终可能还会再结婚的。”噗,一下子,他就略过亚瑟到了下一个人身上。萨莎不会略过的。
“我不会再婚,”萨莎神情固执地边说边走向餐桌。她沮丧地发现他的座位就挨着她。显然爱兰娜是故意安排的。
“你结婚多久了?”他又兴致盎然地问。到处猎寻老公的女人不是他想要的。
“二十五年,” 在就坐时她板着脸说。他一刻也不错过打拍子或者说漏掉一个问题。
“哦,我明白了你不想再婚的原因。过了这么多年,厌倦了,是不是?我结过十一年的婚,正合我需。”萨莎恐惧地看着他,很长时间没有答话。
“我并不厌倦自己的婚姻,”她坚定地说。“我非常爱我的丈夫。”
“太糟了,”他说,吃起头盘菜来。萨莎这才得到喘息的机会。“可能在你的记忆中它比现实更好。多数丧偶的人都有这种错觉。在配偶去世后,他们都认为和自己结过婚的是圣人。当他们在世的时候,他们对他们倒不那么狂热。”
“我向你保证,”萨莎高傲地看着他说,真想找个东西冲他砸过去,“我狂热地爱着我的丈夫。这是事实,不是错觉。”她的语气冰冷。
“好的,很好,”他说,面带困惑之色,“我相信你的话。那么自他去世后你和多少男人约会过呢?”爱兰娜正巧向这边望过来,看见萨莎的神情意识到了进展不妙。萨莎气得脸都发白了。
“我没有和任何人约会过,也不打算和什么人约会。永远不。我丈夫八个月前去世的,这是我接受的第一次社交宴请。”她的用餐同伴吃惊地瞪着她。
“哦,上帝啊,你是位贞女。”好像起初他把这当作怪事,然后又好奇地看着她,向她挑衅。然而萨莎让他遇上了对手。
“不,我不像你说的那样是个贞女,可我也不打算失去贞洁。我是个四十八岁的、非常爱自己丈夫的寡妇。”说完,她背对着他,与身边另一侧的用餐者说起话来,那人是她和亚瑟很熟悉的一个朋友。他是已婚男士,他与夫人都很受萨莎和亚瑟的喜欢。
“你还好吧?”她的老朋友关心地看着她,因为她转向他的时候眼睛里闪着泪光。他压低了声音问,她点点头,双眸里噙满了泪水。左边的男人侮辱了她并且破坏了她的情绪。身为寡妇,这就是她从此可以期待的待遇。她开始琢磨是否以后应该告诉所碰见的人她结婚了。她不想成为什么人的“贞女”。这种说法完全剥夺了她嫁给亚瑟之时理所应当享有的尊严和敬意。她认识到,自己不仅失去了深爱的男人,而且在一夜间就变得令人难堪的脆弱,同时,在社交场所失去了充满关爱的丈夫的保护,失去了婚姻这个安全而慰藉的盾牌。
“我很好,”她轻声回答。
“我很遗憾,萨莎,”他同情地说道,并拍拍她的手,这让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沿着面颊淌下来,她不得不把手伸到包里取出手绢。她再也受不了自己形单影只了。用手绢擤鼻子之时,她感觉好生的悲怆与尴尬。
在剩下的用餐时间里,她只是拨弄着盘子里的食物,在其他人纷纷到起居室喝咖啡之际,她强做沉着走开了。她甚至没有力量去告诉爱兰娜,只是暗自许诺第二天早上给她电话。
她不需要打电话。爱兰娜电话打到了她的办公室。那天是周六,但和往常一样,萨莎在画廊工作。不再去汉普顿度周末了,她以前喜欢和亚瑟一起去,但现在不能一个人面对它。
“发生什么事情了?”爱兰娜听起来有点伤心。“如果你了解他的话,他真是个好人。他喜欢你。他认为你棒极了!”萨莎感到这消息更令人沮丧。
“谢谢他这样认为。我不想约会,爱兰娜。我只是想参加晚宴。”
“你不能总是一个人呆着啊。萨莎,迟早你得走出来。你是个年轻的女人。你瞧,现实点说,周围真没有多少像样的男人了。那人是个好人。”或者说至少爱兰娜这么认为。但是过去的一年表明她的判断总是带着迫不及待的色彩。
“我不想要个好人,”萨莎难受地说。她喜欢自己的朋友,或者说曾经一向喜欢她,但她厌恶她现在的变化。她上好的品位,优秀的判断力与尊严似乎在她成为寡妇那一刻起就丧失了。萨莎肯定并非所有的寡妇都像她这样。爱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