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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九月还乡-第4部分

小说: 九月还乡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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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那边来了。王秃子牵着那头灰色毛驴,嘴里不停地哼着没皮没脸的骚歌。杨双根发现他的毛驴上还搭着两个耳筐。杨双根觉得好笑说,你老兄跟俺捡牛粪蛋呀!这回可是大家伙,两个筐子盛个蛋!王秃子笑说,你们村还有啥值钱玩艺儿?除了废锅就烂铲子!他越这样说,杨双根越不点透,心里想,等你见到铁桥抱着秃瓢儿乐去吧。王秃子坐任他的牛上,一只手牵着毛驴。杨双根觉得王秃子挺对路子,也不知从哪儿捡来的铁路服装,脑袋顶着一只铁路大盖帽。他问王秃子家有铁路上人?王秃子说,这一身衣服是从破烂堆里捡的。他妈的城里人就是富,这么好的农裳都扔了,杨双根鼓

     动地说,这些天跟俺跑这桩生意,你就穿这身皮挺好的!王秃子瞪眼骂,你小子别拿咱穷人寻开心。杨双根懒模怠样儿地瞅他笑。沿弯曲的田间小路往棒子地走,王秃子一颗心揪紧了,禁不住咕哝起来,你带俺去哪儿,你不是想害俺吧?杨双根说,别自做多情了,害你俺还嫌脏了手呢!然后就拐到铁桥底下了。王秃子两眼贼贼地往桥下寻,没看见有一堆废铁。杨双根笑骂,你狗眼看人低,往上瞅嘛。王秃子说上面是桥哇。杨双根拍拍王秃子的瘦肩说,就是这铁桥,卖给你,你拆掉卖钢铁,咱算计算计谈价吧。王秃子身架一塌,吸口凉气,妈呀,卖桥?杨双根稳稳地说,这是废桥,矿务局和铁路局都不要啦,由本组长卖掉,然后用这钱开荒地。王秃子搓了搓鼻子,说你饶了俺吧,俺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哇!杨双根起眼。王秃子哆嗦着爬上驴,朝杨双根摆摆手,灰溜溜地颠了。杨双根追了几步喊他。王秃子一边拍驴背一边怨气地骂,白他妈管你一顿酒,人和驴就掩在青纱帐里了。杨双根也回骂,你他妈狗屎上不了台盘,送到嘴边的肥肉都不吃,受穷去吧。骂完了他就笑了,笑得很响亮。

     这个平淡的午后,是杨双根最蹩脚的日子。杨双根独自发了一阵子呆,就去棒子地撒了尿,爬上牛车伸直了脖子望桥。午后的日头还很威风,晒得桥根儿热烘烘的,雨后的湿地上有地气升上来。他的鼻孔里嗯嗯地喷气,一只脚一下下踹着牛尾巴。老牛甩着尾巴吃草。有鸟儿在桥上鸣叫,细听是草棵里的蚂蚱蝈蝈叫呢。一只青蛙蹦上了车辕子,有一股尿水甩到他的脑袋上,凉凉的。他拿大掌撸一遍脑袋,就借着风将空中飞舞的葵花粉抹上去了。葵花粉很香,还有股子日头的气息。甚至是九月以前身上的香气。这时的九月已没有这香气了,也许被洋香水味冲掉了吧。那时的他和九月坐在桥下吃玉米饼瓜干馍,亲热劲儿连老牛都眼热,九月头扎红头绳,一件淡淡蓝色的小背心,遮不住她鼓胀胀的胸脯,他冷不防就伸手摸一下。九月格格笑,一点也不恼。眼下,他却觉得九月气息逼人,只有她支配自己的份儿了。他睁开眼,留心察看,周围的庄稼地里长出很多眼睛。一同盯着桥,他想铁桥是应该说话的,俺卖掉你愿意么?铁桥脸总是戚戚的,对他待搭不理。他一时觉得挺没劲,脑袋一沉迷糊着了。他终于开始感到力不从心。老牛用秋草填饱了肚,就长长地吆喝了一声。这声音将那头棉田里摘棉的九月引了来。九月腰里扎着棉兜儿,乌黑的头发揉成老鸹窝了,乱乱的。杨双根被九月揪住耳朵拽醒了,感到一股香气从她身上荡来。杨双根讪皮讪脸将她拽上车,伸手就揉她的两个大奶子。他发现九月回乡奶子格外大了。九月竭力挣脱他,还骂恶心不恶心。杨双根沮丧地松了手。九月变了,过去九月能在桥下的草滩跟他来。这阵儿的九月很挑剔了,即使在房里也要铺得干干净净。杨双

     根气得甩一长腔,屌样儿的。九月说,你中午不回家吃饭,也不去田里干活儿,跑这荡啥野魂?杨双根寒了脸说,俺做的活儿顶你们干一年的。中午有人请俺吃饭,还能饿着俺?九月忽地想起啥来说,谁请你?是不是刚才那骑毛驴的秃子?杨双根愣着问,咋,你也认识王秃子?九月生气地说,你跟这拾破烂的能混出啥名堂?你还美呢,刚才爹就是伤在王秃子手里!杨双根越发糊涂了,这都哪跟哪儿啊?九月说,午后王秃子骑驴从田头过,他骑的是公驴,爹牵的是母驴,公驴见了母驴就发情地叫,将王秃子甩到河沟里俩驴就踢Ⅱ古成一团了,糟踏了一片棉花,爹上去拽母驴才被踢伤的。杨双根问,爹伤得重吗?九月说左腿被踢肿了,有淤血,俺让人送回村里包扎了。杨双根问王秃子咋样。九月说,王秃了弄了一身泥水,跟鬼似的。杨双根嘿嘿笑,

     活该,摔得轻!这个秃子缺心眼儿。九月也轻轻地笑了,是人家缺心眼儿还是你缺心眼儿?杨双根说当然是他,随后噤了口,扭脸瞅铁桥。九月说,这铁桥有啥好看的?它还不如这老牛。杨双根倔倔地说,这老牛破车疙瘩套有啥好的?九月指着牛肚子说,这牛身上有个骚东西,可供你吹呀!杨双根锥起眼睛瞪她。九月就笑,仰脸看秋空干干净净的,一点云彩也没有。









     每个人在倒霉之前总是巴望着转运。杨大疙瘩在家里养腿的最初几天,悄悄去邻村一位大仙那里卜算了。算算家庭,算算收成,还算算土地能剩多少。大仙望着缭绕的香火打哆嗦,说这几样哪桩也不好,家大业大,灾星结了伴儿来。杨大疙瘩求大仙给寻个破法。大仙让他回去,在没有月亮的夜里,将一块红砖洒上朱砂埋在院中间。杨大疙瘩默默地照说的做了。九月夜里看见两位老人埋砖头,引发了她许多神秘的猜想。她照例给父亲灌好热水袋。热水袋是她还乡时给老人买的,眼下真的派上了用场。她用一条灰旧的老布包了一层,搁在父亲的伤腿上。杨大疙瘩就说舒服多了,然后就听窗外街筒子上并不新鲜的骂街声。秋夜冗长而拖沓,以至连村人打架骂街的时间也拉长了。

     男人骂的声音粗了,女人骂声尖细,扭结在一起还夹了厮打的肉声,全村每个角落都能听到。杨大疙瘩心中诅咒九月的日子,这混账九月,小村像疯了一样。没地的人家不如意,有地的大户也不安,狗咬狗一嘴毛,槽里无草牛拱牛。他更加害怕那些红眼睛的还乡人。这些天他家的庄稼连续闹贼了,棒子被擗掉不少,棉

     花也丢了一一些,甚至连棉柴也丢。杨大疙瘩气得找出冬日打兔 子的双筒猎枪,拖着病腿在村口放了几枪,还骂了几句。双根母亲会骂人,老人骂起来嘴边冒白沫予,兜着圈子骂,骂谁偷了玉米吃下会头顶生疮,会断子绝孙祖坟冒水。杨双根和九月到街上拽她,别骂了娘。老娘打他们的手,坐在街头伤心地哭起来,她哭说俺家种那些地容易么?村里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层。九月怕两位老人不放心,就让杨双根和九强在秋田里护秋。杨双根背着那杆双筒猎枪巡夜,天亮方倦倦而归。每天上午是杨双根的睡觉时间,杨双根舍不得大睡,抽空去村外联系卖桥的事。几天下来,九月发现双根瘦去一圈,她审他千啥了,杨双根就是不说。说啥,的确没个眉目呢,但他一直希望这块云彩下雨呢。

     这天晚饭后,杨双根背着猎枪刚走,九月就倚着门框暗自垂泪。眼瞅着膀大腰圆的汉子要毁了。她知道双根做事钻死理儿,是啥事折腾着双根呢?她抓拿不准,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双根想弄钱开荒地。就他这样儿的能找钱来?贷款是没指望的。有时她想将存入城市银行的钱取出来给双根用,又怕露了馅儿,还怕这愣头青拿钱打了水漂。她正想着,看见兆田村长慢悠悠地进了院子。兆田村长一见九月,就怀有深意地一呶嘴儿。

     她将兆田村长领到父亲的屋里。杨大疙瘩见到村长就诉屈,大村长,你可得给俺做主哇!这叫啥鸡巴年头,从村里到城里,人们应该更文明。这可好,闹半天培养了一个个鸡和贼!兆田村长知道老人是骂城里打工还乡的人。这时他看见九月的脸色难看,就纠正说,你老人家不能都骂着,你家九月不也从城里来的,谁不夸好哇?杨大疙瘩笑说,那是,俺不是骂自家人!九月这孩子更懂事啦!兆田村长说,俺在喇叭里广播几遍啦,谁再偷秋抓住送派出所,还要狠罚呢!杨大疙瘩心疼得直捶肋巴骨,连说俺家丢了不少庄稼哩!九月说双根和九强每天护秋呢。兆田村长眼睛一亮,护秋好哇,那就让双根挨点累吧。随后他就说出晚上登门的来意。他说是来为乡里收划分土地款的。杨大疙瘩愈发一脸哭相了,这划分土地,还收俺们的款?俺地都丢了,还出这钱,又是向大户乱摊派吧?兆田村长说,上头这么招呼,俺是没法子!不论丢田还是分田户都要出钱的。九月问得多少?兆田村长说,按目前占有土地的百分比收。你们家得交三千多块钱。

     杨大疙瘩猛猛地咳嗽起来,这不是欺负人么!瞧瞧,村长咱掏句良心话,俺是劳动模范,啥时耍过赖?要这划分土地款之前,你说收了多少杂费?计划生育费、地头税、教育费、农田设施维修费、村里待客费、铺路费,那些名目繁多的捐款还不算。谁吃得消哇?兆田村长点头,唉,深化农村改革,越改法越多,越改税越

     多。这问题俺都向上反映过。有几个真正替咱百姓说话?就说那次乡里收铺路费吧,说好各村收上钱就铺石碴路,这不,钱都交一年啦,大路还是土啦咣叽的呢?杨大疙瘩作为重点户为铺路捐了两千块,他嘟囔说,俺听说乡政府把修路款挪用啦,买汽车啦。没听百姓说么,当官的一顿吃头牛,屁股底下坐栋楼。兆田村长叹道,这年月你就见怪不怪吧,生气就一天也活不下去。俺这夹板子气也早受够啦。杨大疙瘩将老烟袋收起来,又骂,咱可是地道的贫下中农,苦大仇深。现如今改革开放,咱农民吃饱饭了,不管咱叫贫下中农了,叫俺们村民,村长叫主任,听着咋那么别扭。土地政策变来变去,还有鸡巴啥主人翁责任感啊!兆田村长不耐烦道,你别放怨气啦,上级已经意识到承包田调整太勤,造成农民短期行为,使土地恶性循环,这回重新划分之后,实行口粮田和承包田分离,谁要外出打工,只分给口粮田,回乡也不给承包田啦。像你家再分到的承包田要三十年不变!杨大疙瘩说,口粮田和承包田分开好,不过,谁还信你这三十年不变?俺记得几年前你跟俺说十年不变的,结果咋样?兆田村长板了脸说,你这老家伙不能像孩子一样翻小肠呀!贾乡长说啦,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杨大疙瘩撇着嘴说,快别提这贾乡长了,他那宝贝舅爷冯经理,去年卖给俺的假农药,可把俺坑苦啦!减产四五成呢。九月听父亲说冯经理,就凑过来说,找冯经理索赔。兆田村长说,九月别瞎掺和,你也不是不认识冯经理,庄户人家惹得起他么?九月说不就是有个乡长姐夫嘛!兆田村长

     说,贾乡长原先是县委书记的秘书,上头也有人。这年头反正有点背景的,都鸡巴硬气。杨大疙瘩大骂,冯经理咋硬气,咱惹不起总还躲得起吧?前几天这狗日的又找俺啦,说他们金河贸易公司今年也收棉花。不是粮棉油统购统销么,他这也敢干?兆田村长说,他负责供销社的三产,可以打供销社的幌子呗!你答应啦?杨大疙瘩摇头,笑话,交给他算个啥?不交国家,俺这售粮大王是咋当的?况且今年政府也不打白条子啦。兆田村长朝九月眨眼睛,九月就说到她屋里坐坐。兆田村长站起身又叮嘱收划分土地费的事。杨大疙瘩刚说完白条子,就想起去年乡里收大豆时给他一张整3300元的白条子;他从柜里翻出来,递给兆田村长说,这张白条子就还给乡里,对顶啦。兆田村长愣着看白条子。杨大疙瘩说那零头俺也不要啦。兆田村长黑了脸说,这不合适吧,歪锅对歪灶,一码顶一码。你这么对付俺,那秋后分地,可就三个菩萨烧两炷香,没你的份儿啦。杨大疙瘩一听分地,他就蔫下来,收回白条子,将话也拿了回来。兆田村长说准备准备钱,抬腿要往外走,杨大疙瘩忙说,别瞅俺是大户,其实是秋后的黄瓜棚空架子,双根他们结婚还没钱呢。兆田村长笑说,别跟俺哭穷,你有钱,九月也是财神奶奶呢。九月见兆田村长又该抓拿不住了,赶紧将兆田村长拽到自己屋里。

     闻着九月屋里的香水味,兆田村长满脸的阴气就消散了。

     九月为兆田村长倒水点烟,自从发生那件事以后,九月心里十分感激兆田村长。刚才父亲无意中骂还乡女人做鸡,又是兆田村长给遮过去了。这些天她为双根神不守舍的样子发愁,就想求兆田村长出主意。九月话一出嘴,兆田村长就夸奖双根说,你可别小瞧了双根这孩子,不窝囊,有理想,而且没私心。他跟俺说过想开荒地的事,俺跟他们组长们说,眼下村委会是逮住蛤蟆攥出尿,没钱!谁想开荒,各组想辙去,俺全力支持。九月笑着骂,没钱你支持个蛋哪。兆田村长说,这个鸡巴穷村,又回来这么多张嘴吃饭,你让俺咋办?俺就是浑身是铁能碾几个钉?九月眼睛亮亮地说,想致富的路子呀,古语说无商不富,村里得上企业。再说,开荒地也可以贷款干嘛!兆田村长上下打量着九月,你说话像吹糖人似的,你借俺俩钱吧。九月怯怯地说,俺在外没剩下钱。那次公安局又罚了那么多。兆田村长嘿嘿笑,别诓你叔俺啦,你和孙艳都趁钱。他眨了眨眼睛,忽地想起什么来说,贷款开荒也是个法子。不过人家信用社也奸啦,咱村欠他们的八万块还没还呢。他们还贷给咱?要是你和孙艳帮忙,将私款存入乡信用社以存放贷还是有戏的。九月的心咚咚地往喉眼里跳,说俺和孙艳没那么多钱,但又说可以让城里朋友存款。兆田村长说明睁眼露的事儿,你们怕露富俺也理解。一来二去,这些事就敲定了,九月叮嘱村长贷来款多给杨双根第二小组一些。兆田村长应着,又往九月身边凑了凑,九月闪一下身子很慌,移开目光看墙上的唢呐。兆田村长好像有心事,又不知咋开口。屋

     里一时很安静,屋外棚里老牛喷鼻声都能听到。呆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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