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5期-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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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特和文佳从另一条雪道滑了过来。他们都滑得很好,有很优雅的动作。
“平山,正巧,我刚刚接到个电话,有个朋友的母亲有点发病,请我过去看看,你能不能和文佳滑一下,我等下给你们打电话。”
“好。”我说。
沃特转身就滑下了山。
我哼了一声,看了看文佳,“他对我很放心。”
“他是。”她拨了拨发梢,笑了笑,停了下,她说,“你别生气。”
“我为什么生气?”
“我知道你,真别生气,他没什么别的意思。”
“他的意思不过是说他对我放心,说他知道反正我也不能怎样了。”
“别生气,他不是那么想的。”
“是吗?”
她低头看了看雪地,用雪杖用力戳了戳。
“他是对我放心。”她想了想,然后看着我说。
“为什么?”
“他知道我不会对不起他。”
“他有理由吗?”
“信任没有理由的。”
“不信任会有理由的了。”
“我不会给他理由不信任的。我是结了婚的女人。从前的事他不需要知道。我不问他从前的事,他也不问我从前的事,结婚前的事。”
“他吃亏了。”我笑了笑,说,“他从前的事,你不问,可你都知道。你的从前,他可是都不知道。”
“那当然,我是女人。”
“男人看来倒霉些。”
“那不一定。你的过去,我从来都不知道。”
“不知道好。”
“是。反正也没有知道的需要了。”
我们都笑了笑。风吹着,我觉得有些冷。“想再滑吗?”
“不想滑了,我们下山去找个地方坐一下吧。”
我们滑到下山的道口,雪道上没什么人,过了四点钟,大多数的人已经离开雪场。
她戴上滑雪墨镜,“反正,我是结了婚的女人,只要他现在不要对不起我,我就和他在一起。”
“你呢?”
“我?我不会对不起他的。”她从墨镜后面看着我,“我是不会再和你在一起的。那天晚上的事,就当它没发生过。”
“确定?”
“当然。”她很大声地笑了声,“我可是嫁了人了,我可不想再找个人嫁,你不知道结个婚有多累,准备啦,请乐队啦,安排仪式啦,请亲戚朋友啦,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她大声地笑了一声,右手伸过滑雪杖敲了敲我的头,左手杆一点地,向山下滑了去。
我站着想了想,远远看去,她已经远远的只是个小小的背影。我也滑下了山,滑到半山,我追上她,然后一直滑到山底。
“那是什么?”文佳指着我们右手的一个雪道,那里站满了人。
“像是在看什么比赛。”
我们一起滑了过去,到了人群里。雪道两旁站满了观众。半山腰的雪道搭了个平台,下面两百米左右的雪道上铺出一排排半人高,馒头形状的雪包,尽头一段五十米左右的平滑雪道,然后是个跳跃的高台,高台再往下又是段很陡很直的加速雪道,大约是一百五十米的模样,雪道到尽头变得平缓,是两个在雪地上挖出的大约十五米长,四米宽的水池,水池两旁密密地围了几圈人。水池过去,雪地上铺了条两寸宽的红塑料条,再过去是个圆形的大空地,也围了几圈人,是终点的模样。两个巨大的喇叭放着LimpBizkit的饶舌音乐,剧烈急促的音乐,鼓舞观众的兴致。
下午四点多钟,阳光还是很明亮,但是照在身上没什么暖意,手套里进了些雪,融化了,冰凉彻骨。我脱下手套,把它们翻转过来,拧了拧,挂在滑雪服上。我转头看了看边上的文佳,她的脸冻得有些红,脚上的雪板打着节拍。我不记得她喜欢这样的音乐。
“喜欢这音乐?”我问。
“挺好啊。”她笑着看了我一眼,在雪地上跺着脚,“为什么还没有人下来?”
“快了。”人有些时候有些东西会改变。
音乐忽然停了,喇叭里是个明显喝多了两瓶啤酒的声音,“好,各位各位,现在我们的比赛开始了,大家一起叫三声Yeah,Yeah,Yeah。”观众都跟着叫了三声,那声音又说,“再叫三声。”观众又跟着叫了三声,那声音很兴奋地大叫,“大家再来三声!”所有的人又大吼了三声。我们像是在个摇滚乐的音乐会里。
“各位,准备好,他们来——了!”声音在喇叭里大叫了声,音乐又从喇叭里泄了出来,更急促的鼓点,更大的噪音。
两条人影一左一右地从雪道上滑了下来,在满是雪包的一段,他们的膝盖一伸一缩,左右拧动,转眼间过了雪包段,上了跳跃台,已经分出了前后,他们在台上腾身飞起,在空中各自做了几个劈腿之类的动作,落在了下面的雪道上,后面的人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又稳住。雪道很陡,他们都很快地加速,一转眼间,他们已经到了雪道的水池前。第一个冲进水池的人速度很快,雪板在水面上带着他往前,劈开一道水,但是雪板太向前压了些,滑过了三分之二的水面,他的上身向前一倾,猛然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平扑到了水面上,水花飞溅,沉到了水里。观众惋惜地一起“噫”了一声。水池不深,只到他的半身,他站在水里,很恼火地拍了下水。后面的人紧跟着他也滑进了水池,他的速度慢了些,不到水池的一半,他已经手舞足蹈,一面挣扎,一面沉进了水里。观众一起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和文佳看着他们湿淋淋地从冰水池里爬了出来,也是忍不住笑。边上跑过两个工作人员,给他们各自围上了条大毛衣,把他们领到我们边上的一个大帐篷里去换衣服。一阵风吹过来,所有的人,冷或不冷,都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平台上又接连下来几组人,到了水池前却也都是一一落水,有一个人几乎到了水池的另一端,却也是挣扎着沉到了水里。天更冷了些,阳光带些透明地反射在雪地上,有冰雪的寒意。沉到水里的人越多,观众的兴致越高。每个人沉到水里,总引起阵笑声。
“真是好玩。”又一个人沉到水底,我们都笑,文佳转头对我说。
“水里应该点上火,水火交加。”我说。
“水底再养几条鳄鱼。”
“再装个绞肉机。”
文佳忍不住笑,搡了我一把,“你可真有点虐待狂。”
“我们不都是吗?”我耸耸肩。
山顶又下来两个人,右手的很快就领了先,过雪包时,他的上半身几乎全然不动,只是双膝极灵活地伸缩,飞快地上了高台,简单利落的一个水平劈腿,像是片树叶轻轻落在台下的加速坡上,他把肩膀一缩,腰一弓,身体成个线状,流星般到了水池前,身体收直,稍向后倾,雪板在水面上平平擦过,水花向两边飞溅开去,他已经到了水池的另一端,膝盖一缩,两根雪杖点了点池岸,身体一提,上了雪地,周围人群一声暴响,都鼓起掌来,杂着无数口哨和欢呼。他在雪地上滑出十几米,一个平刹,一片的雪在雪地上溅开,划了个弧。他脱下帽子,拿在头顶向人群晃了晃,人群又是一声暴响地鼓起掌。
“哇!”我们和周围人一起鼓掌。
那人拿着帽子,向四面都稍稍点了点头。阳光反射在他的太阳眼镜上,一闪一闪的白光。
“那是丹。”文佳忽然说。
“真是他。”
“这男孩真是好帅。”她举起手臂,猛挥了挥,叫了声:“丹!”
丹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四面看了一圈,却没看到我们。我们站的地方离他不远,但是周围人太多。文佳举起她手里的雪杖晃了晃,又喊了声丹。这一次他看到了我们,他脸上露出个微笑,向我们点了点头,又向四面的人群晃了晃帽子,人群又是一阵掌声。他把帽子拿在手里,向我们滑了过来。
他对我点了点头,对文佳说:“没想到会在这看到你。”站我边上的两个女孩猛往我身边挤,我转头看了她们一眼,她们看着丹脸上那种热切的模样,几乎像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在后街男孩的音乐会里。
“滑得真好。”文佳说。
“谢谢。不难,这个。”
“什么才难呢?”
“那个。”他指了指我们身后。后面是个雪山山是一层层的悬崖,层次之间都有条似乎是天然的裂口。
“那能滑吗?”
“有时候能。雪太多的话,像前两天,会雪崩。”
“雪场不是经常检查雪况?”
他举起雪杖向四周划了一圈,“到处都是雪,他们来不及清除,有时候。”
“太危险了。”
“还好。”他笑了笑。
文佳转头看了看我,“是很多男人都这样,还是我遇到的都这样?”
“你遇到的。”我说。
“你会从那山上滑下来吗?”
我看了看悬崖的山,“哪天我想自杀了。”
“不对,去滑那座山,是你想活着,而且想活得很强烈,越强烈越好。”
丹笑了笑,蓝色的眼睛闪着光,看着文佳,“你说得很对。你也是这样的人?”
“不是我。”她挽了挽头发,软软地笑了笑,“我认识这样的人。”她转头看了看我。
“我不是。我是个沙发土豆。”我说。
她笑了起来,又转头看着丹,他正要说话,终点场地里有个人大声叫他,他回头看了看,“我得过去了。”他看着文佳,“晚上十点左右我们有个派对在Pickle酒吧,想一起过去吗?”
“噢,我不知道。”文佳忽然有些不安。
“十点。”他又看了文佳一眼,向我点了下头,转身滑了回去。
我看了看文佳。她扫了我一眼,“我不会去的。”
“不关我事。”我说。
我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喂?”
“平山,是我,沃特,文佳在你边上吗?”
“在。”我把手机交给文佳。她接了过去,听了会儿,说:“OK。”关上机,交回给我。
“他不能回来和我们吃饭。”
“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她忽然笑了笑,“不过我没带钱包。你知道我不喜欢带东西在身上。你得请我吃饭了。”
“吃饭容易。”我也笑了笑。
我给姚明成打了个电话,他们却正滑得带劲,最后一天的滑雪,他们打算在雪场的咖啡厅里吃晚饭,接着滑夜场。我和他们约了九点钟到雪场门口来把他们接上回旅馆。
到了停车场,我们把雪板雪杖雪靴一套的东西全扔进了我的车。
“想去哪?”我问。
“无所谓。”
“我也无所谓。”
“那就沿路开,看哪一家我们想进去了,我们就进去。”
这很容易,因为基林顿的大街只有一条,所有的旅馆,酒吧,餐馆都在那一条街上。街上车很多,大家都刚滑完了雪,车轮碾着满地被车尾气融化的雪泥在路上开。有些车上还挂着圣诞节的松枝圈,绑着红色的绸带。两旁的餐馆却多已贴出了新年的标志。天已经黑了,到处是一片灯光。
我们都不说话,沿着路开,我打开收音机,调到了个音乐台上,放的是首U2的老歌。Bono略带沙哑的高音在唱。
Last time we met was a low…lit room
上次我们见面是个昏暗的房间
We were as close together as abride and groom
我们靠近得就像是新郎和新娘
他接着唱他的歌,我开着我的车。路两旁的餐馆都停了不少车,很拥挤的模样,我们继续往下开。收音机里吉他的碎音越来越细密,渐高渐密。
In my dreams I was drowning my sorrows
我在梦里,要淹死我的悲哀
But my Sorrows,they learned to swim
但是我的悲哀,他们学会了游泳
我伸手拧小了音量,前面路口的转角是个小餐馆,似乎没停着什么车,外表看上去也还不错。
“我们就去这家吧。”文佳说。
我点点头,打了打方向盘,转进了路口,里面是个小停车场,我转了一圈,找了个位子,把车倒了进去,Bono的声音在收音机里继续。
In the garden I was playing the tart
花园里我演着癞蛤蟆的角色
I kissed your lips and broke your heart
我亲了你的嘴唇,伤了你的心
You…you were acting like it was the end of the world
你……你的样子就像那是世界的尽头
我不知道失去一个人是谁更觉得是世界终结了。如果是女孩,为什么歌里听着是Bono更伤心?
伸手关上了收音机,熄了火,“走吧。”
餐馆的外面没什么车,里面却已经坐满了人,大约是得等上半小时才能有张桌子的模样,我们懒得再出去找个别的餐馆,外面天太冷。我在登记本上签了个名,向带位的女侍应拿了个传呼机,位置到了她会给我个传呼。我们在餐馆的酒吧间里坐下,我要了一大杯淡麦啤酒,文佳要了杯伏特加兑汤力水。
酒吧很不错,清一色原木的装饰,四壁挂满了画和名人签字的相片,灯光很暗,壁炉里烧了几大块原松木坨,偶尔噼啪地响,晃着黄色的火。房间里很暖,我们都脱下大衣挂在了墙边的衣钩上,在吧台的高脚凳上坐了,喝酒,听音乐。
“这地方挺好的。”我们坐了有一阵,喝了大半杯酒,她说。
“酒不错。”
“要人等的餐馆的酒吧都不错,好像。”
“这样等的人都喝了两杯酒,喝了两杯酒以后的人都会变得很宽宏大量,等到菜上来了,就算是不好,根本就不值得等这么久,也不会计较了,而且说不定还觉得挺不错。”
“难怪婚礼上面都得不停地灌新郎新娘酒,是一个道理了。”她晃着杯里的酒,“不过第二天酒醒了怎么办?”
“我不知道。你应该知道。”
她笑着瞟了我一眼。火光跳跃着印在她脸上,忽明忽暗。“装着没醒就是了啦。”
我看了她一眼,她已经有些醉。滑了一天的雪,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的酒精很快地起作用。我喝完杯里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