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5期-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们三个人往舞场上直走了去。我四处看了看,舞场上不见迈特他们。想他们可能在酒吧台旁,就挤过堵得紧紧的舞场和酒吧之间的通道,往酒吧走。刚挤到柜台前,肩膀上被人猛拍了一下。回过头去,是约翰。
“哈,刚到啊?”他脸上的笑容很大,很夸张。
“对。迈特他们呢?”
“他们不来了。他们吵了架。吵架,你知道,吵架。”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他已经很有些醉。
“为什么吵?”我问,一边向酒保要了瓶啤酒。
“不知道。不记得了。我在前面走,他们就吵,挺吓人的。掉头回去了。”
“你自己来了?”
“当然,当然,我能做什么。嘿,那边的小妞不错。”他哈哈地笑起来,看起来很高兴。
“是。”
“吵,你知道,吵。忘了,是简妮说迈特不能再抽大麻?不对,那是昨天。对,是昨天,说好结婚后的。今天吵什么?不记得了。不记得。”他拧着头,脖子上的肌肉绷着,努力地想。
“算了,别想了。”
“对。想,想有什么用?”
“你不跳舞?”
“跳。跳。我休息一下。我刚跳着,不知怎么腿就软了。我没醉吧?你说,我醉了吗?”
“你醉了。”我说。
“说得对。醉了。没事,我家就在后面。公寓门牌多少?602,对,602,”他脸上一样的笑容,“你看,还好。我还记得。602,对,不能忘了。”他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支笔,拿起柜台上的纸巾,认真地写下门牌号,折好,放进口袋里。
“就你来?”我问。
“没有。那是凯特和苏珊,你认得吧?”
我朝着他指的方向看,一个红发、一个棕发的女人在人群的边上对跳着。红发女人正好转过头,看到我,远远地向我打了个招呼。我也向她举手打了个招呼。隐约记得那是凯特,却不记得怎么认识她的了。
我转过头,舞场另一边上,陆纤,姚明成,肖河生正围成一圈在跳。
我喝着啤酒,约翰四面地看,脸上一直是一样的笑容。我又坐了会儿,他脸上的笑容让我手背上要起些鸡皮疙瘩。
“我去跳跳舞。”我说。
“好,好。”他没看我,点着头。
第四章
我从人群里挤到肖河生他们那一圈前,张开四肢,随着音乐,很剧烈地舞动。舞场上还不到最拥挤的时候,手里抓着瓶啤酒,不用担心啤酒四处飞溅。音乐是Hip Hop一下一下沉重的低音鼓,一点一点地浸透过躯体四肢的每一寸。
我跳了一会,觉得房间里渐渐地发热。刚开始时的热是种让人忘记四周一切,只感觉到自己舞动的躯体和跳动的音乐的近似热情的东西。但是跳着跳着,那种热渐渐地成了让人周身烦躁的躁热。我的四肢也像是被高温烧干了润滑油的滚轴,动作慢了下来。白天里摔的那一跤大概拧到了大腿的肌肉,有些抽搐的疼。
“我去外面透透气。”我向姚明成喊了声。音乐声一样的巨大。
“我和你一起去。”他向我喊了声。
我们挤过人群,穿到房间的另一头。这一头也开着个门,走过门,外面是个大的木平台。平台上有个酒柜台,围了五六个人。
“外面的空气不错。”我说,走到了木栏杆前,转过身,靠在栏杆上。空气带点淡淡的湿润。
“是不错。”姚明成说,也靠在了栏杆上。“他妈的我得把陆纤甩掉。”
“她挺漂亮。”
“可我没法和她说话。每天回去,吃饭前要问我二十遍今天工作怎么样。吃完饭,想了半天,又是一句今天工作怎么样。我他妈的要闷死。”
“她身材不错。”
“看着她我没欲望。我又不是个老农,说上就上。我得培养情绪。”
我笑了笑,“当初你追她的时候怎么欲望那么强烈?”
“那时我憋得慌。是女人就好。”
“可你也得吃饭。她可是替你做菜做饭。”我说,忽然间一阵有些发闷的感觉。拿起啤酒瓶我喝了一口。
“没她做饭我还不是一样活?别说我,换你你受得了吗?”
“她不是我女朋友。”
“你就当她不是我女朋友。你受得了吗?”
“我不会去追她,没机会让我受她不了。”
我不想再说话,拿起酒瓶又喝了一口。就算是已经作好把女朋友甩掉准备的男人,也还是希望别的男人都以为他的女人不错。而他把别的男人都以为不错的女人也很轻松,毫无牵挂地甩了,就更加显得他作为男人的成功。姚明成是我的朋友,我尽我的义务称赞了陆纤两句,已经算是对得起他。
“他妈的,我过两天得和她摊牌。幸好我没和她住在一起。要住在一起我不是死了。”
“还好。”
“甩了她,我应该去找个美国妞来试试。来美国没试过美国妞的滋味,那算什么?”
“对,应该试试。”我点头。
“我再进去跳跳。肖河生倒和她像是一对。”
“OK。”
我看着姚明成的背影走进了门。从后面看,他已经毫无三年前刚到美国时那个穷留学生的影子。他的发型,穿着,甚至走路的姿势都完全和他同龄的美国人没有两样。
我靠在木栏杆上,风吹在身上,一身的汗全在夜风里消失。
陆纤从那道门走了出来,看到了我,向我走了过来。
“平山,怎么不跳了?”
“歇会儿。”
“外面空气挺好的。”
“是不错。你怎么也不跳了?”
“出来透透气。”
她转过身也靠在了栏杆上。她两眼直直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忽然说:“明成要离开我了。”
“不会吧。”我有些惊讶,本能地答道。
“他要离开我。他要去找他的美国女人去。”
“他告诉你的?”
“他没说。我和他在一起两年了。我知道他。”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要走,我有什么办法?”她转过头来,笑了一下。然后她的眼泪下来了。
“别哭,别哭。”我说,忙从栏杆上拿起张纸巾递给她。纸巾的边角上一块湿,大概是啤酒。我刚想再找张纸巾,她已经接过了纸巾。她用纸巾点了点眼角,这样化的妆还整齐,不会毁了。
“他总说要完全体验美国生活。和我在一起他当然不能完全体验。”
“他没说他要离开你啊。”我说,一边觉得自己像是个蹩脚的演员。
“他不用说,我知道。你知道他以前在国内有个女朋友。后来他追我,就和她断了。”
“是吗?”
“那时候我大概可以让他体验美国生活,所以他就和他以前的女朋友断了。现在轮到我了。”
“你是个漂亮女孩。重新来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谢你。”她又笑了笑,然后她的眼泪又下来了,“我和他在一起两年了。”
“两年不短。”
“他嫌我不够美国化。他自己又有多美国化了?他还不是个中国人,谁都不会当他是美国人。”
“是。”
“离开我就离开我。重新再来,没什么。”
“那就好。”
她立起身,说:“我进去了。”
“好,”我说,“我等会儿也进去再跳。”
她进了门,我又站了会儿,听着音乐声,觉得四肢渐渐地又有些想要跃动的感觉,于是也走进了门。
肖河生,姚明成和陆纤还是围了个小圈跳。姚明成一只手搭在陆纤的肩上,跳着个很花哨的舞步。他们都笑着,看上去很快乐。
出去了一会儿,舞场上已经多了不少人,挤了满满的一整房间。我从人群里挤过,到了凯特和苏珊跟前。
“好久不见。”凯特凑到我的耳旁喊道。
“对。最近如何?”我也凑到她的耳旁喊道。
“老样子老样子。”
我和她们跳了一会儿,大腿肌肉又开始一阵一阵抽搐的疼。音乐慢了下来,是换盘的间隔时候。我向她们打了个手势,说去喝杯酒,就往吧台的方向挤去。到了台前,约翰不知去了哪。正好有个人从个高脚凳上站起,我坐下,向酒保要了杯加冰的红方。
我坐在吧台的高凳上,喝着酒,周围一片的噪音。音乐声刚从间隔的慢节奏转换成一阵DJ快速拨动盘片下的急速节奏。人群一阵欢呼,又狂舞起来。音乐是正流行的舞曲,到了熟悉的片断,跳舞的人们一齐跟着吼唱。酒吧台前挤满了人,有些人随着乐声扭动着身体,大声喊着才能让半尺开外的人听到说些什么。极大的音乐声,极嘈杂的噪音,在这一片人挨着人的人群中,我却觉得离周围的人都远得很,像是一个人在旷野中,又像是我的身体正浮游在半空中,离了些距离,冷冷地看着下面的这一片混乱。
我转过头,不想去看正在跳舞的人群。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冰块在淡黄色的酒里晃动。酒吧的暗淡灯光辉映在冰块上,闪着柔软流动的光。我仰头喝了口,柔柔的一道酒,湿润了口腔和舌头。我扭过头看着左边窗外的街道上,夜总会门前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下着些细细的雨。
一只手搭在我的右肩上,我懒懒地转头,那是只女人的手,纤细、修长,修剪得很短,精心修饰过的指甲,上着层薄薄的指甲油。慢慢吸了口气,我张嘴想说话,但是胸口有团气堵着,发不出声音。我看着那只手,没有动。
“你变得耐心了,平山。”一个女人的声音凑着我的耳边说道。
“失望多了,自然就变得耐心了。”我说。
我转过身去,文佳穿着件无袖,黑色到膝的短连衣裙,一双黑色细方头的高跟皮鞋。简单典雅,非常昂贵的衣服线条把她的身体每一部分都勾勒得恰到好处地诱人。她还是一样地让人在看她第一眼时不由自主地忘了呼吸。
她看着我,微微笑了笑,没说话。嘴边一道细细的纹,随着笑容一瞬浮现消失,虽然在暗淡的灯光里,还是很清晰。她往里挤了挤,靠到了柜台边,紧挨着我。
酒保走了过来。“海风。”她说,然后又转过头来看着我。几缕头发垂了下来,几乎拂着我的脸。她的眼里有种东西慢慢地在融化,慢慢地流散开去,让我一直看到她眼里去。她又笑了笑,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停住,似乎找不着想说的话。我转过头,不想看她,晃了晃杯里的酒,冰又融化了些,冲淡了酒,多了些水质的感觉,轻飘飘的。
“我们两年没见了吧?”她说。
“差不多。”
“你还住在大学城吗?”
“早搬了。我住贝瑟斯达。”我说。
“是吗?我也住贝瑟斯达,住在Hyatt酒店里。”酒保把调好的酒递了过来,她接过酒杯,取了张纸巾,包住酒杯,淡淡地啜了一口。
“沃特来国家卫生局开会,我在纽约没什么事,就和他一起来了。”她抬眼看了看我,“沃特和我十月份就要结婚了。”
我背上的肌肉紧了紧。她的左手放在柜台上,无名指上套着只银白色的钻石订婚戒指,是蒂凡尼的很优雅,当然也很昂贵的设计。她的手指动了动,钻石闪过一点光芒。
“沃特,他现在怎样?”
“他还是一样,很成功,名气大了点,病人多了点,在手术室的时间也长了点。”
“这很好。”
“对啊。”
“他没和你一起来吗?”我抬起头,四处看了看。音乐声越发响亮。房间里的人似乎又多了些,跳着舞的人几乎是贴在一起,只能在原地上下跳跃,连手臂都摆动不起来。
“他太累了。我是和几个朋友一起来的,你都不认得。”她说,“我早就看到你了。”
她笑了笑,“你跳起舞来还是像只大蝗虫在乱跳。”她看着我,眼里的那团东西又渐渐地融化开去,“还是那只无论做什么都完全投入的大蝗虫。”
我也笑了笑,“可惜还是只大蝗虫罢了。”
“还是像只大蝗虫不肯安定下来?”
我耸了耸肩。
“你现在好吗?”
我想了想,说:“还好。”
“工作喜欢吗?”
“还好。”
“现在有女朋友吗?”
“现在?现在没有。”我顿了顿,加了句,“有时有,有时没有。”
“我想也是,和你一起来的那几个不像是你喜欢的那一类。”
“这你当然很了解了。”我说,忍不住有些恼火的感觉。
她的脸色也有些暗淡了下去,没有回答,拿起她的酒杯喝了口。放下酒杯时,她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周围围上来几个刚从舞场上下来的男人,全身冒着汗,努力地往柜台边挤,一边大声喊着,却谁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虽然四周一片的烟味,酒味,他们身上的汗味却有些盖倒一切的气势,混着身上喷着的香水味,让人有点窒息。
“我们上楼去吧。”文佳附在我的耳旁说,伸手握住我的手臂。我点点头,侧过身,右手伸出去轻推开眼前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嘴里说着借过,左手揽住她的腰,往外面挤去。她的身体紧紧靠着我,一样的柔软,忽然间让我记起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夜,尽情消耗之后她长发披散,喘息着俯在我胸上的情景。她那时留的是长发。她现在留的是短发。我稍低下头去看她,她对我笑了笑。
她一定知道我在想什么。她本就很聪明,对男人更很了解。
楼上没几个人,零零星星地在几张桌旁坐着,楼下的音乐虽然极响亮,但是所有的音箱全向下对着舞场,舞场内又挤满了人,没有很多的声响反射到楼上。从二楼到三楼,反差之下,显得三楼是个很清静的地方。文佳一上楼梯,就松开抓着我的手臂的手,我的左手也离了她的腰。她的朋友们,看到我和她在一起也许不会多问些什么,但是如果看到我还揽着她的腰的话,她们的好奇心一定会抑制不住地膨胀。
文佳走到靠里的一张桌旁,拉开张椅子坐下。我也走到桌旁坐下,把酒杯搁在了桌上,楼下跳舞的人群被楼板挡着,全看不到,只有音乐声传了上来,沉沉地觉得木地板震得一颤一颤地抖,